目光逐渐涣散之际,她仿佛看到徐玉瑶微笑着慢慢走来,然后轻轻朝她说道: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报应吗?
过往的种种如走马灯般不停在她眼前掠过,从徐玉瑶入府,到徐玉瑶怀孕,到徐玉瑶落胎,再到后来如此这些……
因为何逑之,她漠视了徐玉瑶腹中骨肉被害。
因为何逑之,她默许了徐玉瑶养下仇人之子。
而如今,她也死在了何逑之手里……
报应,可不就是报应么?
第28章 原配不好惹(完)
何母死了, 何逑之和何如月很快被京兆府收监。
虽说何逑之年纪小,何如月也不占主责,但当今陛下以仁孝治国, 对于这种孙子女儿害死祖母母亲的恶行只会从严处置, 加之这二人还牵扯到了刚过去不久的阴私旧事, 于是没过多久判决就下来了。
何逑之判了绞监候(注1),何如月被判徒五年。
姚瑶彻底对这些人撩开了手,转而专心应对起近日让她颇有些头疼的徐夫人——
“瑶瑶,你看看这上头可有你喜欢的?”
主屋里徐夫人领着王氏和姚瑶围坐在桌前, 正一张张的翻着桌面上叠得老高的画卷, 不知道的人看着这般景象只怕还以为是几人在围炉品画好不悠哉,而姚瑶却是看得一个头两个大,原因无他, 这画卷上画的不是别的, 而是一色的男子画像,甚至可能考虑到何珏从前容貌出众她或许就好这一口, 画卷上的男子不说个个貌比潘安也都清新俊逸。
姚瑶在心里大呼救命,脸上却死死的绷着,生怕一个不小心露出点什么情绪叫徐夫人以为她看上了哪个。
徐夫人小心打量着女儿的神色, 只以为她不高兴,连忙就道:“瑶瑶,娘没有别的意思,更不会逼着你再嫁, 娘的私房厚着呢,别说你一个, 便是十个你娘都养得起……”
徐夫人努力组织着语言,“娘只是想着你如今年岁还这样轻, 眼下你刚经了这么桩破事或许不愿再想这些,可来日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人却难免孤苦,这才……若是你不高兴咱们就再不提了。”
徐夫人难得有这样说话不利索的时候。
她就这么个女儿,从小到大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可就是这么个被她如珠如宝捧着长大的人儿,却遇上了何家这么一家子丧良心的,事后她是又后悔又庆幸又发愁,后悔的是当时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觉得何珏是个好的,庆幸的是还好事情败露得早没毁了她的瑶儿一生,愁嘛,自然就是愁这以后该怎么办。
她在的时候,自然能无条件的护住女儿,便是上刀山下油锅都绝不会让她再受到一丝伤害,可她会老也会死,等她和老头子不在了女儿又该怎么办?她当然知道儿子儿媳都是好的,绝不会不管她的瑶儿,可是到了那时他们自己也有一家子事要操持,她又怎么能把母亲对女儿应尽的责任理所当然的转嫁到儿子儿媳身上?
徐夫人心里纠结得厉害。
既希望女儿能再嫁有自己的生活,又怕自己心瞎眼盲挑不到个好的反而害了女儿一生,只觉得无论怎么考虑都不周全。
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当娘的人,王氏自然懂婆婆的忧虑。
只是或许站的角度不同,王氏又比徐夫人想得开得多,她们徐家一共就这么几个人,一向感情好,她们这一房不用说,老二和老二媳妇虽远在山东,但听到消息也一样着急,又是银票又是捡了时新有趣的玩意儿装了几车子回来给姚瑶,甚至凭着老二媳妇那风风火火的性子,要听到婆婆有这些那些的担忧,指不定还得跳起来急眼。
叫她说,反正这事儿她们再急也说了不算,横竖只管兜底就得了,要是瑶瑶愿意再嫁呢她们就好好帮着掌眼给她做靠山,要是不愿意嫁呢就在府里怎么快活怎么来,哪怕她年长了小十岁走在瑶瑶前面,她自己生的儿子也自己知道,总没人能欺了瑶瑶去。
这么想着,就见王氏一脸顺毛撸的哄起徐夫人,“娘,瑶瑶心里都知道的,您啊,也别太操之过急了。”说着一边给姚瑶使了个眼色。
姚瑶自然上道,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连忙附和:“就是就是。”
好不容易将徐夫人哄得开了脸之后,姚瑶赶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是回房之后思来想去觉得这拖字诀也不是个办法。
她当然能理解徐夫人的拳拳爱女之心,甚至也觉得徐夫人的种种忧虑并不是没有道理,但问题是,她是鬼差不是红娘,不带有仇报仇完了还给人操办结婚生子这些事儿的,更何况她不是徐玉瑶本尊,顶着人家的壳子以自己的眼光喜好找夫君算是什么个事儿啊?
更有甚者,万一人家根本就不想找呢,那不是更完犊子了。
姚瑶跟王氏想的一样,这事儿还得正主自个儿拿主意,想着左右之前也已经把徐玉瑶放回何府去看了何母的报应,且徐玉瑶因着被篡改的命运,不光被设计得早早丢了性命还丢了原本应该跟家人温馨相处的几十年,索性大手一挥。
被突然召来的徐玉瑶有些懵,“大人?”
姚瑶认真的看了看徐玉瑶的魂体,看到原本和金光缠得几乎快要打成结的怨气几乎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不由得满意的点了点头,十分干脆的一个闪身从徐玉瑶的身体里走了出来,然后在没了灵魂的身体软软倒下去之前,朝徐玉瑶一个招手再往身体里一塞。
看着徐玉瑶满脸惊奇然后忙不迭起身朝自己行了一礼,姚瑶笑着拍了拍她的头留下了自己的印记,“好好过你的日子,到时候我再来接你。”
徐玉瑶看着那红色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再看到想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心,这会儿正小心翼翼探了头进来的徐夫人,不由得忍下鼻尖的酸意,“娘……”
花谢花开,冬去春来。
等姚瑶再出现在徐府的时候徐府里或站或跪挤满了人,这些人不约而同的垂手静默以示尊重,有的眼里甚至还带着泪,皆是一片哀色。
姚瑶听到有过路的人好奇的在问,“这是谁家府上啊?怎么这么多人?是出什么事了?”
“你是外乡来的吧?咱们京城里就没谁不知道徐家,更没人不知道这位徐夫人。”路人比起大拇指,“她可是女子里的这个!”
徐玉瑶婚后夫妻举案齐眉很快就生下了一儿一女,然而在用心抚育一双儿女的同时,她也没忘记究竟是因为什么她才能得到这仿佛是白捡来的几十年,不光乐善好施但行善事,还资助了慈幼院养大了许许多多的孤儿。
这些孩子受她的影响,也多长成了心存良善遇事皆有自己坚持的人,于是有的成了镇守一方的将士,有的成了朝中肱骨,有的教书育人,有的行医救人,有的则接过她的衣钵抚育起下一代慈幼院的孩子,朝廷为了嘉奖她的品德特赐超一品诰命,并由陛下赐字淑德夫人。
路人无不唏嘘,“你看看这些,全都是得过淑德夫人恩惠的,好多甚至是她亲自养大的,如今,都来送夫人最后一程了。”
有的也不由得感叹起当年的往事,“所以这人啊,还是得行得正坐得直,能多做好事就多做好事,若不然当年但凡搅和进了何家那摊烂泥里,又哪还有眼前这些呢?”
姚瑶笑了笑,闪身进了内室。
徐家的儿孙满满登登的跪了一屋子,有的喊着娘有的喊着祖母,徐玉瑶费力的抬起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目光落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姚瑶身上,“您来了……”
儿孙只当她已到弥留之际,看到了前几年去世了的父亲/祖父,哭声越发的大了起来,然而徐玉瑶却是一脸知足,能亲自送走父亲母亲,能生下自己的孩子,能行一些微小的善事,能不辱没了徐家的门楣,这一生她已经无比知足。
用上最后的力气,只见徐玉瑶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跪在床前的儿女的头,“记得娘的话,为人做事一定要无愧心无愧于天地,老天啊,自有计较。”
在漫天的哭声中,徐玉瑶的灵魂慢慢从身躯里脱离而出,看着比起初见时还胜的功德金光,迎着徐玉瑶带有留恋却再无一丝遗憾怨愤的清亮目光,姚瑶轻轻一笑,“走吧。”
世界完)
****************
“你为什么要改我的志愿?”
周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好不容易敲开了门,被屋里的凉风一吹,她非但不觉得凉爽,反而听到客厅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在发冷。
抬头看着神情有些不自然的汪舒兰,周瑶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改我的志愿?”
汪舒兰被看得有些心虚,可瞥了眼客厅里的丈夫儿女又像是有了底气,“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怎么能放心,我是你亲妈又不是后妈,还能害你?”
为她好?放不下心?
周瑶咀嚼着这几个字,看着到了这会儿仍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对的汪舒兰,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是啊,你是我亲妈,所以你就非得这么毁了我?”周瑶直直的望着汪舒兰,眼里的愤怒几乎要将人给烧穿。
汪舒兰眼神闪烁了一下,又很快声音大了起来,“什么叫毁了你,那也是正正经经的师范大学,甜甜能去你怎么就去不得,以后出来当个老师不知道有多舒服,你别不知道好歹!”
“我不知道好歹?”
周瑶一向温顺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就算奶奶一直说你的好话,我也知道你从来没喜欢过我,不然怎么会我才一岁你就丢下我走了,可是奶奶去世你答应接我过来,我还是高兴得要命,处处都想讨好你们,甚至讨好蒋甜甜和蒋明宇,结果呢?你对我甚至不如这个家里的一条狗!”
看到邻居家被惊动打开门看过来,汪舒兰急忙辩解,“你这是说的什么孩子话,你是我亲生的,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呢……”说着却一边把人往屋里拉。
周瑶第一次没为她的主动亲近而感到开心,而是一把甩开了她的手,“那蒋甜甜让人在学校霸凌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准我报警?蒋明宇威胁我的时候为什么最后挨打的人是我?”
她的语气从愤怒到平静,眼泪却在一滴滴的无声掉落,“我知道你心里只有蒋甜甜和蒋明宇,也怕因为我让蒋叔叔不高兴,影响到你现在的家庭,这些我都不怪你,可你为什么要改了我的志愿……”
周瑶举起双手,只见上面满是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茧和结了痂的旧伤,“我也不想留在你跟前碍眼,所以我拼了命的学,就算天天在学校被打被骂也咬着牙拼了命的学……”
“好不容易我考了620分,我考上了京大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你却因为蒋甜甜没考好,照顾她的心情就让我跟她一起去读师范,难道蒋甜甜是你的女儿我就不是你的女儿吗?她是人她有喜怒哀乐我就没有吗?你就非要看着我一辈子在她跟前活得不如一条狗你才高兴吗?”
蒋甜甜闻声从客厅里跑了出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不是我,跟我没有关系,妈妈只是想着我们姐妹两个人去同一所大学互相能有个照应,你别什么都怪在我身上……”这样说着眼里却是写着满满的你能拿我怎么样。
周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冲过去薅住了蒋甜甜的头发,“不是你?杨逍不是你的裙下之臣?不是你去跟他哭诉我来了之后你就哪哪都不顺心?不是他带人在学校堵我边打边骂的警告我?”
她什么都知道,只是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才从来不说,可现在她就是想一次性把话说个明白。
目光一转,看到听到蒋甜甜吱哇乱叫连忙跑出来的蒋明宇,周瑶语气更为嘲讽,“你在学校不高兴有杨逍,在家不高兴有蒋明宇,你别说你不知道因为你随便的一句抱怨,蒋明宇就来威胁我如果敢考得比你好就要我好看。”
蒋甜甜被抓得痛得要命,嘴里一边叫着妈妈一边叫着哥哥,汪舒兰和蒋明宇连忙推的推她,护的护蒋甜甜。
周瑶被推得一踉跄,扯了扯嘴角:“其实蒋甜甜我真的很羡慕你,羡慕你只要你哭一哭闹一闹就什么都有人愿意帮你完成,而我,拼尽了全部力气才得来的一切却只要你一个不高兴就能被全部毁掉。”
蒋明宇满脸冷意想说你先动手你还有理了,却见在客厅里听了半天终于坐不住了的蒋建走了出来,“你闹够了没有?我从前看你还挺老实,没想到原来是这副样子,你看你有点当姐姐的样子吗?难怪甜甜和明宇不服你,你自己就不知道反省反省自己?”
姐姐?
她也不过就比他们大两岁。
听着蒋建轻飘飘的倒打一耙把一切都归结于她在无理取闹,看着汪舒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一旁的蒋明宇则满脸敌意的看着她将蒋甜甜护在身后,仿佛她才是作恶的那个人,周瑶突然觉得很累。
或者应该说从她带着一腔期盼从村里来到这里,却发现连给她睡的地方都没有的时候,或是她考了全班第一兴冲冲带回去给汪舒兰看,却因为蒋甜甜一个撅嘴反而被骂瞎显摆的时候,也或者是从学校遍体鳞伤回来,汪舒兰知道内情后却第一时间让她闭紧嘴的时候,她就已经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