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何大人吗?”
这世上有人乐于奉承讨好,自然也就有那半点不买账的,眼前的涂胜就一向看不惯何珏那副明明靠的妻家还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德行,自不会放过这白撞到眼前的机会。
“该说不该还得是何大人啊,不说旁的这心理素质就是一等一的,竟是不受外头半点影响几日功夫就生龙活虎了,叫我说徐家也还真是个厚道人家,弄出这样被打脸的事儿竟都只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难怪都羡慕何大人呢。”
涂胜每一句话听着都像是恭维,却把何珏的心扎得满是窟窿眼,偏偏想要发作还不成,一张俊脸憋得又青又紫。
涂胜笑眯眯的继续补刀,“说来这停职对旁人来说或许跟天塌了一样,但对何大人来说却不怎么打紧,徐尚书随着圣上出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愿意以此给何大人求情,圣上总会卖徐尚书一个面子,不然还有小徐大人,前些时候差事不还被圣上夸了么?有这么家姻亲在,何大人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就是。”
竟是句句都指着他是个只能靠妻家的窝囊废!
何珏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气得浑身发抖就想上前跟涂胜理论,却见涂胜见好就收转头就去跟其他来上差的同僚打起招呼来,而其他人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多是看好戏或是揶揄,甚至还有几个面露佩服的,何珏满肚子的气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一时间只剩下不解。
是,他是养了外室,且还被姚瑶抓了个现行,但说来说去不过是他的私事,且如今不都已经妥妥当当的处理好了么?
就像眼前这些人,除了涂胜和极个别几个,哪个不是满后院莺莺燕燕?今天这个妾氏闹点幺蛾子明天哪个通房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寻常不也是都拿来当玩笑话互相调侃?甚至说到他的时候,也没少说让他赶紧纳个妾延续香火,不能因为徐家门第高就连孩子都不要了,怎么临到了了竟全变了副嘴脸?
或许是他脸上的意想不到太过于明显,在场的人不由得挨个交换了个眼神。
何珏向来自视甚高,在场的还真没谁跟他有什么太多交情,况且同朝为官大家都现实得很,从前高看何珏一眼是因为他姻亲给力,有徐家的指点未来可期,那提前打好关系自然不是什么坏事。
可眼下情况不一样了,叫他们说到了这份上还不想着补救,要么是蠢要么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这样的人放在朝堂上,便再是徐家既往不咎又能有什么大出息?甚至凭着这股蠢劲儿,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少幺蛾子来,没看夏知事就险些被拖下水了?这会儿自是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打定主意跟何珏保持距离。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看着何珏一脸郁色的回了家,何母顿感不妙,一问得知他竟被停了职只觉得像是当头挨了一棒。
而不得不说亲母子的脑回路高度一致,回过神来何母瞬间也想到了徐家,顿时气得脸皮直抽抽,“简直,简直是欺人太甚!”
得到消息赶过来的何父倒是稳得住得多,要他说,他并不相信徐家会在何珏官职上下什么黑手,一方面出嫁从夫,既然不打算和离自然是何珏越有出息她们家女儿日子才越好过,哪怕是碍着这个徐家也不可能把何珏往死里踩。
另一方面,徐尚书行事向来有原则,连亲生儿子都是在朝中熬了资历才一步步升上来,对何珏也只是多加指点并不肯走什么捷径,自然也就不可能弄出这么一出来上赶着送人话柄,更别说眼下里徐尚书人都不在京中。
果不其然,对此徐家撇了个干干净净。
何父眉头紧皱,何珏和何母也满脸不信,不是徐家那能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姚瑶了。
姚瑶本就提前跟和悦公主打过招呼,再又有徐夫人往宫里递了请罪折子,于公,徐夫人下手相当有分寸何珏压根没大事,于私,经历过自家闺女当年那桩事的皇后很能理解徐夫人,甚至生出了几分同仇敌忾之意,可不就叫何珏正式在皇后娘娘跟前挂上了号。
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全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要是上头不在意不追究那自然就跟何珏以为的那样,不过是后院私事顶多被罚个俸禄叫人笑几天,但若是要追究也有理可循挑不出半点错,前有徐夫人后有亲闺女,且又是个无足轻重的从五品闲差,皇后的态度显而易见,于是何珏喜提停职。
何家人想破头都不可能想到这背后能牵扯到皇后,还自作聪明的求到吏部尚书周大人跟前想求对方抬抬手,却不想想周大人是因为跟徐尚书关系不错从前才对何珏关照了一二,眼下里何珏打了徐家的脸又有宫里的态度,周大人怎么可能还会沾手,而其他同僚就更不用说,有夏知事的例子在个顶个的都避之不及。
然而祸不单行的,何珏这事儿还没个所以然,另一边何如月的麻烦也接踵而至——
何母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管事妈妈,有点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府上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好好的婚事说不议就不议了?”
何如月翻年就十八了,按理说何家不缺银钱又有个前程似锦的探花郎,何如月想要嫁个差不多的人家并不算什么难事,可得了徐玉瑶这么个出身高门的儿媳妇,何母的心也大了,一心只想找个同样出挑的女婿,于是就这么一路挑挑拣拣了好几年,何母最终锁定了严国公府的嫡次子严枫。
身为次子虽说爵位轮不到严枫,他本人能力也不算出众,可背靠大树好乘凉,严国公和严国公世子都是有能耐的,严国公府又传承至今已有六代,跟朝中数得上号的人家都沾点亲带点故,再加上族中不乏能力出众之辈,有这样的家世背景便是本人不够出挑也足够让人趋之若鹜,也就是前头订亲的两家一家获了罪一家出了意外,严枫背了个克妻的名声,且何家又沾了徐家这层关系的光,何如月才入了严国公夫人的眼。
好不容易借着徐玉瑶的面子请了王氏当中人,眼看着就要交换庚帖板上钉钉了,何母怎么都没想到严国公府会突然变卦,甚至连正经主子都没露面,仅仅只派了个管事妈妈过来知会一声。
何母又气又急,而早就被严国公夫人耳提面命过的秦妈妈则一脸淡定,“结亲结的是两家之好,府上近日里的热闹事一件接着一件,我严国公府虽不怕事却也没有上赶着惹事上身的道理,夫人也有儿有女,想来也希望自家亲家家风清正,儿媳女婿品行端正洁身自好,自然也该能理解我们夫人的无奈之举。”
何母被噎了个半死,看着秦妈妈一刻都不想多留说完就告辞而去的背影,何母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这可怎么办啊?
第13章 原配不好惹13
出了这样的事,何家免不了又一通鸡飞狗跳。
“大哥做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牵扯到我的婚事?”
“是不是大哥得罪什么人了?这么一件小事怎么就一下停职一下累得我婚事都没了?大哥你倒是说话啊?”
“我要去求国公夫人,她向来待我亲厚怎么会说不议就不议了,娘你去跟国公夫人说说啊……”
何如月再是脑子缺根筋,也知道这是她能攀上的最好的婚事。
她大哥虽然高中探花更换了门庭,可在京城这些随便家里往上数几代都赫赫有名的贵女跟前,她又算得了什么,也就是她大哥娶了徐玉瑶,然后有王氏牵线开始跟严国公府议婚,那些人才算是开始拿正眼看她。
她无数次的幻想这些从前看她不上的人,以后恭恭敬敬唤她严二夫人的模样儿,眼见着就要交换庚帖,顺利的话明年她就能够过门,却没想到一夜之间从天堂被打落地狱。
何如月本就不是稳得住性子的人,当场就闹了起来,直听得何母越发憋了一肚子火——
“什么叫跟你有什么关系?没你大哥你能攀上这样的婚事?”
“你大哥好的时候你没少沾光,出了点事你倒是撇得干净,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去找国公夫人,你当你是哪盘菜?只怕你国公府的门都进不去,还想拉着你娘老子一起去丢人,我看你这脑子是被驴踢了!”
何母前面还想好好说,省得兄妹二人因此真的生出嫌隙来,可看着何如月这梗着脖子不服气的样子,再看着一旁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满脸又羞又愤的儿子,只觉得烦躁得厉害——
“前脚刚去徐家赔完笑脸,还要我去国公府俯小作低,合着生了你们就是来讨债的!”
“行了,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何父面沉如水,早在何珏刚被停职何母就提过去求徐家,当时他直接就给否了,一方面是没得叫人家越发的看轻了自己,另一方面则是他想着不管怎么样还有严国公府的关系在,总不至于就真的没了徐家就走投无路,却没想到不过几日功夫,连这条路都给堵死了!
何父一下想着要不干脆厚着脸皮求上徐家,一下又想着要是这样以后在徐家跟前就彻底抬不起头了,眉头皱得恨不得夹死苍蝇,而另一边跟着何珏一起过来的何逑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垂下头眉头紧皱。
他生来早慧,在白如萱满是功利的教导下,更是早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很清楚回到何家抱上徐玉瑶的大腿是最快改变命运的捷径,所以他装得乖巧又贴心,一口一句母亲的叫得徐玉瑶对他越来越亲近,若是能按部就班下去他几乎能预想到他之后的人生——彻底摆脱掉不光彩的外室子的身份,复制甚至超过何珏的成就,连带着他娘也能因此沾光光明正大的进入何家。
只是何逑之没想到一夜之间一切天翻地覆,都用不着等以后,白如萱就后脚跟着前脚顶着贱妾的身份进了何府,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原本他大好的局面竟会因为自己亲娘的到来开始变得艰难。
虽说明面上他只是个嗣子,可何珏“无子”,又碍着徐玉瑶的关系,何家上下谁都不曾慢待了他,可眼下里,在旁人眼里何珏纳了妾以后必会有自己的孩子,而徐玉瑶又一直待在娘家半点没有回来的意思,何逑之很快就感觉到了下人们对他明显不如从前热情周到,甚至就连学堂里一向对他亲热的同窗也对他疏远了起来。
试过被众星捧月,谁能甘心再成为边缘人?试过当徐家的外孙,谁又能愿意再成为从前那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子?
何逑之深恨这种命运被捏在旁人手里的无力感,因此也越发的想得清楚,想要改变这些,光靠他爹乃至何家可靠不住,关键还得是在姚瑶身上。
于是就见他突然走上前,轻轻拉了拉何母的衣袖,“祖母,若不然我们去求求母亲吧?”
这些天他没少去徐家,却回回都被徐伯以姚瑶在养病不方便见人拦了下来,一日拖一日的眼见着何家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何逑之早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当然知道若是姚瑶回来,他娘的日子肯定会不如现在好过,但对于他来说却能直接解了他的所有困境,甚至还能比从前更上一层楼,横竖他娘不也是这么说的么?正因为有她这个威胁对方才会越发要抓紧自己,到时候自己好了她不也还是能得利?
这么想着,何逑之压下了心里最后的一丝不自在,只扬起头一脸天真的看向何母,“不是说徐家婶婶跟严国公世子妃一向交好吗?若是徐家婶婶愿意出面总该还有回旋余地的吧?”
这话句句都说到了何母的心坎里。
这话她不知道跟何父说了多少次,却次次但搜被撅了回来,她就不明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死守着面子不放,面子能换来从五品的官职还是换来好婚事?若是只是折个面子就能简简单单的让这么麻烦事迎刃而解,面子算个屁!
眼下里看到何父破天荒的没有出言反对,何母连忙精神了起来,“是是是,正是这个道理!”
何母趁热打铁连忙动身,因为拿不准姚瑶是个什么想法,怕她对何珏还有心结索性只带上了何逑之,徐伯得了姚瑶的叮嘱没像之前那样拦人,直叫心中多少有些忐忑的祖孙俩大松一口气,只当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徐夫人没露面,王氏也没来招呼,婢女直接将二人领到了花厅里,何母也不敢计较,只压低着声音嘱咐何逑之等会见到姚瑶要如何如何,正说着,就听到外头响起不急不慢的脚步声,二人连忙止住话头,抬头望去却皆是一愣。
徐玉瑶性子温和,是最为典型的温柔大方的世家贵女,眉眼间有从小在良好家庭氛围中长大的天真无忧,有自认为嫁得良人的幸福安宁,也有始终不能如愿生下孩子的轻愁。
而姚瑶却不同,穿梭于各个世界见多了各种各样的牛鬼神蛇,眉眼间有倒要看看你们能怎么演的包容,有等对方垂死挣扎使劲蹦跶的耐心,还有反正最后都得一锅端的从容,比如此刻看着这几乎只差把满肚子算盘写到脸上的祖孙俩,姚瑶就表现得相当淡定。
太反常了……
何母跟徐玉瑶几乎是朝夕相处了九年,自然知道对方看着平时温温柔柔实际上相当有原则,且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何珏闹出了这样的事无论是面子上还是感情上都等于事直接打了她一巴掌,不像个泼妇闹起来已经是世家贵女的教养,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跟完全没事发生过一样?
何母拧起眉头看向姚瑶,总觉得对方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还想继续看却正正好对上了姚瑶淡淡看过来的眼睛,只好连忙强笑着开口,“到底还是娘家养人,看着这脸色都比从前好了许多,倒不然若是你因此再病上一场,我怕是越发没脸来登徐家的门了。”
说着,何母脸上又带上了几分疲惫,“近日里府里正逢多事之秋,珏儿……还有月儿……哎,我也没抽出空过来看你,说来说去也是我这个婆母当得不称职。”
比起绝大多数喜欢摆婆婆谱的,何母可谓是相当放得下身段,卖惨扮苦装无奈全都信手拈来。
“这么多年咱们说是婆媳其实处得跟亲母女没什么两样,你听母亲一句掏心窝子的话,珏儿这桩事确实是办得大错特错,别说是你,便是我也是满心说不出的失望,只是这日子总要往下过,你与他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就甘心叫那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钻了空子去?你总在娘家待着,一时是眼不见为净了,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何逑之只当没听到那指着他亲娘说上不得台面的话,适时的摆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母亲逑儿想您了,您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何母满脸的苦口婆心,“你便是不为珏儿,也得想想逑儿,不管怎么样他记在了你名下那便是你儿子,你总要替他考虑考虑,我不惜叫老爷不高兴也要开口抢先同意了将七成家业过给你们,就是为了叫你们无论如何日后也有退路和依仗,若不然真被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趁虚而入得了便宜,这事才真的难办了,瑶儿,母亲总不会害你的……”
何逑之满脸的孺慕依赖,“母亲您不在府里逑儿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香,学堂里的同窗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母亲您是不是不要我了……”
祖孙俩虽目的不一,配合起来却相当默契。
二人都打定主意要先把人弄回去,到时候他们再加上何珏轮番上阵,哪怕是那滔天的怨气也能给磨平了,之后的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
姚瑶靠在椅背上,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