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楚格这是随了四爷的口味,他明明读了不少医书,竟信苏轼的‘驻颜不老方’,认为姜乃万药之首,但他本身是阴虚火旺的体质,只能配粥吃着糟姜解馋。
耿清宁拉扯嘴角,却没能露出微笑,只能把那碟子姜丝推的更远些。
弘昼趁着额娘发呆,悄咪咪的把灌汤包拽得与自己近,迫不及待的抓了一个就往嘴里塞,汤汁还烫着,小舌头被烫到发红,他也不舍得吐出来,只嘶哈嘶哈的吸着冷气。
耿清宁只觉得又心疼又好笑,忙倒了杯凉茶叫他含着,又怕冷茶伤胃,不准他咽下。
弘昼含着凉茶,腮帮子鼓着像小仓鼠一样,但他的眼睛却一刻不错的盯在灌汤包上,满脸写着想吃。
甯楚格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她偏偏夹起包子在弘昼面前炫耀,急得他眼中迅速凝聚水汽,豆大的泪滴已经挂在睫毛上。
刚才被烫着的时候都没哭,现在倒是被急哭了。
不过,姐弟俩的战争耿清宁素来是不参与的,孩子们有自己的相处方式,只要不过分,他们都有自己的解决方法。若是大人横插一脚,以后就是断不完的官司,她是做额娘的,又不是姐弟俩的法官。
弘昼见得不到外援,只能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去看姐姐,与百福同样款型的黑亮亮的大眼睛还是让甯楚格败下阵来,她犹豫了一会儿,把吸完汤汁的包子皮放进弘昼面前的小碟子里。
咦~真不讲究卫生,那上面还沾着口水呢,耿清宁眉毛都皱成一团,表情一眼难尽。
弘昼却喜笑颜开,姐姐果然最疼他,把最好吃的包子皮留给他。
屋子里又是一片姐弟情深,耿清宁悄悄把自己的碗抽离的稍远一些,就怕一不小心被口水波及。
四爷就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坐进两个孩子中间的位置,摸了一把他们的后脖颈,见温热无汗,又抬头对她一笑,烛光下,他的笑容被染上暖意。
耿清宁鼻头一酸,全身像是被电似的,产生一阵麻意,心口一阵阵的发紧。
喉咙像是哽了什么东西,她低下头细心的把姜丝一根根的捅进灌汤包里,再把包子整个塞进嘴里。
她有什么立场酸涩,她算什么,不过是四爷养在府里的一只雀鸟,是这个时代的无根浮萍罢了。
可是,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想着更好的,她想在这个时代活得更有尊严些,她也想四顾茫然的时候心灵有所寄托。
这本就是人的天性。
耿清宁飞速的眨眼,隐去微不可见的湿意,姜的辛辣让她的眼神逐渐聚焦。她抬头,看见他身上穿的是她亲自收口的衣裳,碗里是甯楚格孝敬的汤汁和弘昼献上的包子皮。
四爷也不嫌弃,两口就把碗里的东西给吃了,用后还赞好。
耿清宁站起身夺过他手中的碗,笑道,“你脾胃不好,别空口吃这么寒凉的东西”。
为了配蟹粉汤包,耿清宁叫刘太监做一份醋汤面,里面加了盐、酱油、醋,还有姜蒜末和提味的胡椒粉,还额外要了韭菜花和嫩嫩的白切羊肉来配。
四爷含笑看她忙活,桌上热腾腾的水汽上浮,各种食物的香味混在一起,屋子里暖意融融。
*
雪落了好几天,耿清宁盯着外头白茫茫的院子,不叫人把雪扫去。
瑞雪兆丰年。
一来,新降的雪疏松多孔,储存大量的空气,像一层被子一样,有防冻保暖的作用。二来,雪天天气寒冷,可以冻死大部分病虫害,来年开春的时候庄稼就长的好。
耿清宁叫人仔细照顾着院子里种的那块土豆地,可能是天气太冷,嫩苗只有一个尖尖,稀罕的紧。
天寒地冻的,手都伸不出去,这些嫩苗苗就在雪地里待着肯定是不行的,于进忠几乎绞尽脑汁,打算为这个嫩苗做个屋子。
小贵子用竹篾片搭的天棚,用糊窗户的藤纸厚厚的糊上三层,就这还怕冷,特意在里头烧了个火盆给土豆苗取暖。
耿清宁一看,简直就是现代蔬菜大棚的雏形,既然洞子货那么贵,有了反季节蔬菜基础的大棚,那泼天的富贵岂不是在与她招手。
庄子上,马重五越来越忙,除了薇菜之外,现下还要琢磨这个‘大棚’,后院里头继母也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偶尔,他忙里偷闲路过羊毛坊,也会想到红姨娘,那是个极有能耐的人物,一丝线头都能分得清清楚楚,绣活上的银钱一分一厘都算得明明白白。
听说她现下在羊毛坊都成了管事的,可见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只有守财奴才会把金银埋在不见天日的土里。
马重五悠悠叹了一口气,时至今日,庄子上的这一摊子事确实需要有人管起来,他也非常需要一个厉害的贤内助。
马重五的事儿再次求到兰院,而且这些日子他为兰院东奔西走,确实极为辛苦,无论出于老板关心下属的角度,还是收买人心,这回耿清宁都得问上一句。
事关婚姻大事,她不想擅自做主,特意把身边几个水果全都叫过来,听于进忠舌灿莲花把马重五的经济能力、家庭背景、父母亲人全都夸了一遍。
耿清宁面色微囧,现代的时候她就知道媒人的嘴,骗人的鬼,没想到这么离谱。
第137章
现代的时候耿清宁就曾听表妹吐槽媒婆, 说是给表妹介绍了一个公安局里头破案的,后来见了面才知是公安局食堂做饭的。
于进忠这张嘴也不遑多让,把马重五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耿清宁严重怀疑他是不是收了人家的银子。
毕竟马重五再样样都好, 也有一个继母在家里杵着, 在这孝道大过天的时代,继母属于长辈, 对于马重五和他媳妇具有天然的压制, 他作为男子在外头行走影响稍微小些,但内院的搓磨手段可就要用在他媳妇身上了。
若是夫妻间有感情, 恋爱脑上头愿意同甘共苦也就罢了,可马重五前来求娶, 是从未见过面的包办婚姻,再去吃这个苦头就很不值当。
反正不是一桩好婚事。
葡萄、青杏等人都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红着脸低头不说话。
也对,都是未出门子的姑娘, 哪好意思开口。
耿清宁轻咳一声道, “不必急于回话, 这种大事总要好好想想的,还有,若是家里头找的有好的, 也可以一并提出来, 我来置办嫁妆, 保证你们风风光光的出嫁”。
宫女需得二十五岁之后方可出宫嫁人, 但府里想对来说没有那么严苛,得了主子的恩典就可以出府嫁人。
下人房内, 葡萄摘下手上韭菜叶子粗细的金镯子,随手丢在梳妆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吓得旁边几个人一激灵。
葡萄在绣凳坐下,又随手拿起牛角梳顺着麻花辫的发尾,她从镜子里看向剩下的几人,“先说好,想嫁人的需得提前与我说才行,若是你们一出遛全都嫁出去,主子身边少了人伺候,我可是不应的”。
不怪葡萄脸色不好看,兰院里跑腿的小丫头都得提前调教,更别说是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没有个两三年的功夫,都不敢叫人进主子的屋子。
自从上回瞒着武格格进府的事之后,青杏就自觉矮了葡萄一头,此刻她不敢接话,只默默的收拾着东西,只是心中难免百转千回。
嫁人对她来说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眼下她在兰院的位置尴尬,主子虽然还用她,但多少有些心存芥蒂,而且她心中还有一桩事瞒着没让主子知晓,可这种事儿本就瞒不了多久,开春动土之后,以于进忠的能力很快就能察觉到不对。
但她是主子爷给兰院的,没有主子爷的点头,她既不敢乱说,也不敢出府嫁人。
青杏将枕头边上装有羊毛的布袋打开,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喜欢搓线,什么也不用想,看着毛线一圈圈变大,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红枣见众位姐姐都闷着不说话,屋子里静的可怕,她是葡萄一手调教出来的,此刻倒是胆子大些,“看马重五那五大三粗的模样,谁愿意嫁给他啊,怕不是一拳头就没命了吧”。
以前家里的那些街坊邻居们,为什么无论是老婆子小媳妇儿,大家都喜欢读书的文弱书生,为的不就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打媳妇的很少。
虽然嫁给书生后,家里的活都得女子里外操劳,但那些都是做惯了的活计,吃些苦无甚大碍。若是嫁给身强力壮的汉子,别的不说,当年她们巷口那家的屠夫娘子,就被她相公一拳打死的。
葡萄扭头细看瞧众人面色,见她们确实没有动心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放心罢,有主子在,给马重五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打我们兰院的人,无论谁嫁过去,这一辈子他都得好好伺候着”。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的,主子爷应当是把马重五管的这个庄子给了主子,给主子办事,他还能不精心,况且,来求娶本就是一种态度。
红枣殷勤的为葡萄捏肩,笑嘻嘻的问道,“葡萄姐姐,你就不想嫁人吗?”
世上有三件事不可信,一曰:老人不想活,二曰:小孩儿不想长大,三曰:大姑娘不想嫁。况且,主子爷对主子那般好,哪个人看了能不眼热。
葡萄似笑非笑看了红枣一眼,直把她看到移开视眼,“嫁人做什么,给他们家洗衣做饭洒扫带孩子,与我眼下所做有何不同?”
她把梳妆台上的匣子打开,里头金的、银的、珍珠玉石的,应有尽有,“婆家能像主子这般对我这么大方吗?”别说给媳妇家用银子,有些不要脸面的人家,还会用媳妇的嫁妆来补贴家用。
葡萄从里头挑了一支素金簪子对着铜镜插在自己的发间,这簪子虽然没有什么精致的花样,却实打实的沉手,“若是再嫁给包衣家里头,生完孩子再进府奶小主子,还不如直接留在主子身边”。
包衣通常嫁给包衣,包衣家的妇人还是要进府伺候主子的,二格格的嬷嬷,还有弘昼的奶嬷嬷,都是这般,不是在家伺候一家老小,就是进府伺候主子。
红枣被她的话惊到愣住,连手下揉捏都忘了继续,良久她才期期艾艾的问道,“那姐姐,你就一辈子不嫁人,自梳当嬷嬷?”
可,就连府里身份最尊贵的陈嬷嬷也是嫁过人的。
葡萄没说话,只随手从匣子里挑了一支珍珠簪子插在红枣发间,“送你了,戴着玩罢”。
主子愿意用她,她就一辈子跟着主子。况且,她现在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过得还要享福,这般成色的珍珠都可以随手赏了也不心疼,何必要走嫁人这条路去自讨苦吃。
*
等赏完灯,吃过元宵,这个年才算是过完,也不用为了进宫而早早起身。
耿清宁猫了一整个年,别的不说,睡眠倒是挺充足的,她一觉睡到自然醒,见四爷还在酣睡,就起身先去看孩子。
昨夜里弘昼闹着要与姐姐一道睡,索性年岁还小,也不用避讳什么,此刻二人头挨着头睡得正香,身上的小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就连床帐被撩开,透过的光都未曾察觉。
肯定是这些日子进宫累狠了,不仅仅是孩子,四爷也是。
耿清宁动作愈发的轻柔,叫葡萄把他今日要穿的衣裳熨烫一遍。
雪还没化完,又碰到倒春寒的下雨天,京城这般干燥的地方,这些日子里空气中带着水气,头皮时刻都是湿漉漉的,仿佛有水滴滴在上面,被褥和衣裳不知是凉还是湿,摸着总是不清爽。
每天晚上睡觉前,葡萄都会把被子、褥子全都放在薰笼上烘上一遍,衣裳也要拿装了炭火的香斗,从上到下的熨烫一遍。
四爷不爱熏香,就要拿火斗熨烫一遍,穿在身上又暖和又板正。
四爷应该也挺满意的,据说没有强迫症会喜欢皱褶。
耿清宁被自个儿的想法逗笑,没笑两声就听见身后传来四爷的声音,“大清早的这么高兴?”
她回头一看,四爷半靠在迎枕上,虽然人醒了,但看着没多少精神。
莫不是病了?
耿清宁凑近,用手背试他头上的温度,温温的,不像是发热。
四爷含笑捉住她的手啄了一口,“无事,许是湿气重,人身上就沉的慌”。
他读医书,对自个儿的身体也有一定的了解,脾乃运水之府,脾胃虚弱之人,体内湿气易滞留,疲乏易困便是其症状。
耿清宁不明白中医理论,只叫他张嘴,果不其然,看见了不少白色小泡,正是口疮。
这是免疫力下降的典型表现。
口腔溃疡放在现代的话很好治,放下手头的工作好好休息几天,药店几块钱的VC和VB每天三次,两天就能好上七八成。
但,四爷他,耿清宁叹了一口气,不知该怎么劝他多休息。
四爷朝她安慰的笑笑,“别担心,不过内火而已”,他慢腾腾的起身穿衣,先用了一盏百合莲子,才悠哉悠哉的坐到膳桌旁。
甯楚格与弘昼披着斗篷进来,斗篷的内衬是乌云豹皮毛,外头是蓬松的天马皮,也就是狐狸肚子部分的那块儿,料子用的扎实,足足有好几斤重,他们刚进屋就有小丫头上去卸掉斗篷,否则非热出一身汗来。
四爷惊讶的瞧了两眼,“这是你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