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的是这个时代,错的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她,让一个正常人在这里成为被锁在笼中的鸟,让她忍不住产生阴暗的念头,忍不住撕碎一些东西。
屋内的声音冲破房门,葡萄腿抖如筛还不忘将其他人撵得更远些,廊下、窗户下都不许有人,无论有没有差事都必须呆在屋子里不许出来。
其实不消说,所有人都不敢露头,主子爷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几乎就能盯住人的三魂七魄,哪有人敢去尝试。
说来也是,耿主子到底哪长得胆子,竟然敢这般与主子爷说话,她难道不知女子当以贞静为要,不嫉不妒才是正理。
说不定,今日以后盛宠多年的兰院会就此销声匿迹罢。
苏培盛窝在茶房里,但耳朵却一直竖着,既怕成为殃及的那条池鱼,又怕错过主子爷甩袖离去的信儿。
他幸灾乐祸的看了一眼身边陪坐之人,见于进忠手里的绿豆糕已经被捏成了粉末,忍不住微微挑眉。
这对主仆一样的胆大妄为,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主子爷那是天,自古以来与天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于进忠思量良久,他把手中的绿豆粉一把塞进嘴里,又灌了一碗茶,强笑道,“苏爷爷您歇着,我先出去叫膳去了”。
苏培盛笑呵呵道,“且去罢,啊,路上慢着点”。
这小子屁股一抬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不过是想替主子以命搏之,哼,可惜他不了解主子爷的性子,耿主子一定完蛋。
呵呵,投胎路上不用着急。
屋内,四爷怒极反笑,他舔了舔上颌,声音轻柔的问道,“你活够了?”
嫁入皇家的人甚至不能自戕,生生世世都属于爱新觉罗,他确实太过宠溺于她,这般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口。
耿清宁怕的要死,刚才的那股邪火被他的寒意浇灭,但此刻威胁人的话却激起了她更大的怒气。
原来,多年陪伴的爱人只许她作为笼中雀鸟存活。
她死死的咬着嘴唇,心中想要宣泄的话有一箩筐那么多,但想到厢房中的孩子们,她只能看着他,口中渐渐被血腥味充斥。
四爷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像是头一次见面,她在他面前素来是柔和的、妥帖的,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便是偶尔的小性子都是可爱俏皮、恰到好处的,几句话就能哄好。
但此刻,素来盛满他的眼睛被怒火燃烧,又被泪水洗过,看上去比烛火还要明亮炙热,只是眼底的哀伤和乞求几乎从眼中溢出。
她想要的是什么?
四爷屏住呼吸,她的身子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被血染红的唇比任何胭脂都要绚丽,像精怪一般诱人心魄。
兰院的宠爱已是府内外皆知,年氏即便入府,也是个新人,比不上二人多年相伴的情谊,比不上热河的同生共死,比不上她膝下的二子一女。
年氏不会对兰院产生一丝威胁。
她还想要什么?
他悄无声息的将身子后倾了些许,语气肯定,“你疯了”。
第144章
“你疯了”。
四爷目光如寒星, 即便是当年的世祖偏宠皇贵妃冷落皇后,那也是师出有名,是因为两任皇后皆出自科尔沁, 半个后宫的妃嫔都出自蒙古。
可即便如此, 那也还是宠。
“我疯了?”耿清宁浑身无力的颓然坐下,是啊, 她在做什么?
历史上的雍正帝打压八爷一脉, 使议政王制度形同虚设,设立军机处, 使内阁制度极为虚弱,君主专制由他开始达到巅峰。
而她跟这样的人, 大谈‘爱’和‘尊重’。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对,我是疯了”,耿清宁只觉得心口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又像一颗火星落在了汽油上, “可我为什么会疯, 还不是你平时……”
装作像个人。
会记得她的喜好, 会出去办差的时候带特产,会笨拙的抱着他们的孩子,会龟毛的统一屋子里所有的瓷器用具。
明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历史上扣出来的那个人物。
话立刻便会冲口而出, 外头却传来咚咚咚的声响。
随着敲门声,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主子,晚点到了, 是您喜爱的红油锅子”。
葡萄死死的捂着嘴,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屋内那些令人心惊的话终于停下来,可制止这些的,或许是他和她的命。
于进忠的脸因为过度恐惧,甚至看上去有些扭曲,他的上唇一刻不停的抽搐,他只能伸手压住颤抖,尽量口齿清楚的道,“要立刻摆饭吗?”
屋子内是令人惊心的寂静,短短瞬间后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四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押在院子里,打”。
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几个人,将于进忠直接摁在条凳上,板子敲在皮肉上那种先脆后钝的声音一声声传入耳中。
耿清宁不可置信的看着四爷,她十分清晰的知道,于进忠这是替她受过。
四爷真正想打的是她。
她鼻头酸涩的几乎难以自持,眼泪下一刻就要决堤,她只能咬紧牙关,眼珠往后缩死死的压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都是妾身教导不利”,耿清宁双膝一软,深深地伏趴下去,“还望王爷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四爷蹲下,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又看,又亲手将她扶起按在榻上坐着,“服了爷,别再犟了”。
外头的板子声一直没停,但人声已经微不可闻,耿清宁咽下带着血腥味的唾沫,闭上眼,垂头应下。
四爷用手背抚摸她素白的脸颊,轻轻的亲了她的嘴角,像是在奖励她的乖巧,察觉到唇齿间仍然残留淡淡的血腥味,他又饮了一口茶叶茶度于她。
唇齿相依,相濡以沫,本来是亲近又甜蜜的事儿,但耿清宁却没忍住嫌恶,吐掉口中茶水。
四爷眼神微凝,再次沉下脸,咬上她还在微微出血的伤口,用舌尖拼命舔舐吸允,用牙尖细细的研磨。
耿清宁痛的一缩一缩的,却被人压在榻上不能动弹,她突然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句俗话,‘女子是菜籽命,落到肥处迎风长,落到瘦处苦一生’,可从来没有先贤曾告知她,落在封建朝代的后院又该如何。
苏培盛一直在一旁盯着人行刑,屋内的灯火忽然就摇晃起来,他嘶的一声抽了口冷气,面上的冷硬褪去,亲热的去搀扶条凳上的于进忠。
见于进忠已然人事不知,他转而对葡萄一笑,小声喝骂打板子的人,“你们怎么做事的!主子爷不过是小小惩戒一番,你们竟敢下此重手!”
见众人鹌鹑一样不敢抬头,他又道,“若是再有下次,我可饶不了你们”。
葡萄深吸一口气,强笑道,“苏公公好意,我替于进忠记下了”。
苏公公陪笑两声,“没什么,这都是托了主子的福”。
无论是打,还是放,都是看在你家主子的面上,别记仇就行。
他招招手,一旁的全公公慌得像是被狗撵着,忙带着人把于进忠抬到屋里的炕上,衣裳已经被打进皮肉里,全公公便叫人拿针将碎布头一片片的挑出来。
于进忠明明整个人都昏了过去,身体还在不停的抽动,两三个小太监死死的按住他,才把剩下的布片、木屑挑完。
陈大夫念着一道去热河的情谊,亲自给他开了药,又浓又苦的一盏药灌下去,于进忠才稍稍有了知觉,他叹了一口气,“若是能熬过这两日的高热,你的命就算保住了”。
全公公在一旁面上难掩羡慕,冲撞了主子爷还能保住一命,这小子可真是走大运了。
于进忠趴在床上,此刻无力到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抬不起头,他怎会不知自己是死里逃生,如今能醒着用药,绝对是主子在里头求情所致。
幸好、幸好。
他以前在乡野长大,见过不知凡几的夫妻吵架,平时亲亲热热的两个人在那个时候简直像是世仇,挑最扎心的话往彼此的心口插。
可这里是亲王府,主子面对的是天潢贵胄,是万岁爷的亲子,是位高权重的雍亲王。
万幸,主子最后关头清醒过来。
*
兰院冲撞四爷的消息几天就传遍了亲王府。
于进忠的消失就是铁证,他可是兰院太监里头的头一号人物,在前院都颇有几分颜面,可如今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出现了。
据说,人打烂了半个身子,当时就被扔到外头去了。
钮祜禄格格抬头望窗外,石榴树上懂事的花儿都结出了小小的果子,真是个好兆头。
耿氏真的放肆到四爷跟前去了。
真是个傻女子。
钮祜禄格格笑眯了眼,绣棚上百子千孙的图案已见雏形,她万万没想到王府后院里竟然还有这般的傻女子,一手好牌打个稀烂,甚至连累了那三个可怜的孩子。
哎呀喂,五阿哥刚出生就失去了阿玛的宠爱,真是可怜可叹呐。
“翠儿”,钮祜禄格格喊道,“去厨房要几个好菜,再要一壶酒,再把乌雅格格与武格格请过来”。
翠儿脆生生的应下,快活的往膳房赶去,兰院倒了,这泼天的富贵该到她们主子身上了罢,无论是出身还是资历,另外两位都与钮祜禄格格没法比。
不过那两位格格倒也乖觉,现下几乎都以钮祜禄格格为尊。
翠儿到了膳房,门口的小太监她已经看不上了,叫人帮她喊张二宝,刘太监的这个徒弟不仅有几分眼色,更是个贪财的,这种事儿找他准没错。
张二宝守在灶前,锅里是师父忙活了半日的八宝鸭,嫩鸭子肚子里塞上好些稀罕的东西,隔火炖出汤来,汤汁清澈见底,最是鲜美。
师父说,鸭子清热去火,眼下这个让人上火的天气,用着刚刚好。
张二宝扭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上,人不动也能被逼出一身热汗,明明他没去根的时候听娘说过,天气越热,寒湿越重,怎会会上火呢?
他正想着,就听外头的小太监喊他,“张哥哥,外头钮祜禄格格的丫头找,您要不要去瞧瞧?说不定有什么好差事呐”。
可惜那丫头不喊他,不然他也想替钮祜禄格格跑腿,眼下肉多狼少,以后的事儿谁都说不准。
张二宝懒洋洋的起身,没精打采的伸了个懒腰,这没得宠的人能有什么好差事,他可不听别人虚无缥缈的允诺。
翠儿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子,才见着张二宝的身影,她悄无声息的递了一个荷包出去,“劳烦您,我来拿我们格格的午膳,今日我们格格做东,劳烦您多给些好东西,对了,还要两壶酒水”。
张二宝瞥了一眼来人,又掂量着手中荷包的重量,沉甸甸的坠手,他撮着牙花子,这些日子钮祜禄格格确实大方不少,但这银子应当也不单单给他的,而是想巴结师父的罢。
想得美。
张二宝笑呵呵的道,“您就放心吧,绝对让您物有所值”,今日膳房就那道八宝鸭值这个价钱,银货两讫,任谁也攀扯不到他与师父头上。
八宝鸭还差些功夫,他就亲去挑了两壶美酒,又拜托相熟的大师傅炒几个小炒,两份点心、两份鲜果、两个凉菜、四道热菜配上八宝鸭汤,便是一般的席面都比不过。
翠儿从缝隙中看一眼,心下满意的不得了,又谢过一回才提着膳盒大摇大摆的走了。
刘太监笑眯眯的从外头转回来,怀里沉甸甸的,让人心旷神怡。
这库房当真是好差事,磕了碰了损耗的食材,多吃一口少吃一口也看不出来的东西,放在外头那都是真金白银,值钱的紧。
太监嘛,无儿无女,也没有盼头,就没有不喜欢这个的。
张二宝眼尖,凑近师父神秘兮兮的掏出荷包,“师父您看,刚钮祜禄格格赏的”。
荷包刚一过手,刘太监就摸出重量来,应当有足足五两。
这份赏赐当真少见。
刘太监把荷包扔给徒弟,“你可当些心罢,有些赏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张二宝摸着脑袋得意一笑,“放心罢师父,我可不是那般眼皮子浅的人,给她的八宝鸭绝对够这个数,便是说破天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刘太监一直笑呵呵的听着,听到八宝鸭才变了脸色,“啥?你说你把啥玩意儿给她了?”
他捂着胸口,心疼的几乎喘不过来气,“败家的东西,去,立刻去给我追回来”。
他又恨恨的把徒弟的耳朵拽出八丈远,“若是追不回来那道八宝鸭子,以后就别想认咱家这个师父”。
第145章
师父不要他了?
张二宝一时间顾不上被揪红的耳朵, 忙讨饶道,“求师父叫我做个明白鬼”。
一道八宝鸭子,便是再金贵又能如何, 他拿体已银子补上也就罢了, 怎就到师徒反目的程度。
刘太监环顾左右,见徒弟可怜兮兮的模样, 还是忍不住透露几分, “这是兰院的东西,你竟然敢给别处”。
鸭腹中藏有草药八珍, 人参鹿茸这些东西不单单是稀罕,关键是样样都由苏培盛亲手拿来, 说是给耿主子补身子所用。
笑死个人,苏培盛那老东西能有这么好心?肯定是主子爷的意思。
哎,虽说他老刘自打记事起就是个太监,但太监一辈子都在琢磨主子的那点子事儿, 有时候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怕是比主子心里头还要清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