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武格格被说的脸上郁气尽去, 一旁的绿柳也是喜上眉梢,而快步走来的青栀脸上喜意与焦急混在一起,呈现一种奇妙的神色。
武格格没有裹过脚, 一双天足走的飞快, 等进了院子,绿柳的动作又快又稳, 不过一刻钟就为格格重新换了衣裳, 还化了新的妆面。
她坐在桌前刚等了一刻钟,四爷就进来了。
武格格立刻离席跪下磕头, 又抬眼悄悄的偷看,阿玛说雍亲王是个冷面阎王, 如今看着却与阿玛口中所言大不相同。
在她看来,四爷虽肤色黑了些,神色淡漠了些,却眉眼修长疏朗, 俊美中带着三分轩昂气度, 看着像哥哥一般年岁, 却比阿玛更有气度。
一时间,她只觉得心口直跳,面上不知不觉就爬上了些许绯色。
四爷坐在上首, “起来罢, 不必拘束”。
待武格格起身, 他又交代道, “你年岁小,若是遇到什么不懂的, 可以多问问,但有一条, 你耿姐姐正怀着身子,不宜见生人”。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武格格在原地,脸上由红转白,双眼也渐渐蓄满了水。
四爷确实来了,却不是为着她。
绿柳给炉子里加了一块碳,又给烧干的锅子加了些高汤,米饭已经凉透了,她就放进小茶炉里热着,等到坐在桌前的格格回过来神,她才问道,“格格想吃什么?”
武格格无精打采的指了咕噜咕噜直滚的锅子,拿着金腿烧鱼圆的汤泡上半碗白米饭,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剩下的席面则是让绿柳和青栀拿出去分一分。
火腿的鲜味混着鱼肉的鲜味直往人鼻子里头钻,绿柳吸吸口水,跟着这位武格格当真是值了,旁的不说,光这席面就够拿出去吹一辈子的。
*
冬天,院子里的树都是光秃秃的,不见一丝绿色,窗户边上的月季花也剪了头,等来年再发,长得会更旺。
不仅如此,趁耿清宁在院子里溜达的时候,于进忠还带着人在月季树下埋了几条鱼,勾得百福与白手套在一旁凑头凑脑的看,要不是被人抱着,怕是要冲过去扒土。
小贵子将白手套搂在怀里,用手从上到下替它挠着全身的毛发,口中还在不停的哄道,“小祖宗,这肉是给月季吃的,您的还在锅里头蒸着呢,急不得,急不得呐”。
花房里的人说月季是吃荤的,若是埋些鱼啊肉啊的在根旁边,第二年长得好不说,开的花也更艳。
只是鱼、肉腌臜有味儿,怕熏着主子,才趁主子溜达的时候埋,而且,这肉要埋到三尺深以下,还要一层草木灰一层土的压着,保证一丝味儿都传不到主子那边。
耿清宁远远的瞄了一眼也觉得手痒,国人的民族天赋,种菜的基因不停的做怪,恨不得立刻就想上手。
主子有吩咐,于进忠应得比谁都快,花房只有花草树木的苗,他只能去膳房想办法,反正都是菜,不过是菜爷爷与菜孙子罢了。
刘太监正在摇椅上晒太阳,全身的肉都散在椅子上,摇椅晃动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
于进忠远远的看过去只注意到他腰间的钥匙,油润润的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晃得人花眼。
这老东西怕是每日都在把玩这个钥匙,上头的油花放在外头都能抹锅底炒菜了。
“刘爷爷,闲着呢?”于进忠笑眯眯的打招呼,坐在张二宝让出来的凳子上。
刘太监忙不迭的起身,要将摇椅让给他,又吩咐小太监上茶,还叫二宝把膛炉里早上就烤着的蜜薯掏出来给于老弟甜甜嘴儿。
于进忠摆摆手,“有差事呢,下回,下回啊”。
张二宝飞快的跑了,于进忠不要,他可不敢不给。
听说主子要种菜,刘太监满库房的晃荡,抓了一把干豌豆,掏了几头蒜,找了两个发芽的土豆,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菠菜籽和白菜籽。
这些东西都拿油纸包一一包好,流蜜的红薯也包的齐整,全都一股脑塞给于进忠,还指了一个以前种过菜的小太监跟着去兰院。
小太监从来没在主子跟前伺候过,即便此刻得了刘爷爷的指点,脸色也激动得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口齿清晰的说道,“豌豆怕冷喜湿,把它放在屋内镂空的花盆中,每日加水即可”。
“菠菜高洼浅播,白菜穴播,蒜头点播,土豆怕是不能种在盆里,需得厚土深种”。
耿清宁见他瘦瘦小小的,尖尖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双颊几乎挂不住肉,活脱脱一个吃不饱饭的初中生。
真可怜,耿清宁便叫人拿荷包赏他。
小太监整个人都呆住了,捧着荷包语无伦次的谢赏,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又扑通一声跪下,砰砰就是几个响头,再抬头的时候额头已经一片青紫,鼓出了一个大包。
于进忠连拉带拽的把人拖出去,好不容易得了主子的赏,别因不懂事惹了主子不喜。
除了种子还得有容器,花房里的花盆口窄底子深,耿清宁看了好几个都没相中,叫葡萄开库房,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摆出来挑选。
甯楚格挑挑拣拣,最后选了常用来摆放佛手柑的大观窑青花一束莲大盘,弘昼则是一眼看中那个青白玉镂雕福寿瑞芝熏炉,非要用香炉来种菜。
耿清宁恨不得给刚才的自己一巴掌,好好的花盆不用,非让他俩选,现下好了,龙子凤孙见惯了好东西,尽捡好的挑。
只是话是她自己说的,反悔的事儿她也做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把黑褐色的泥土装进去,只不过,怎么看都觉得太过奢靡。
耿清宁默默把剩下的东西都给收起来,老老实实的从花房挑了一个摆放睡莲的紫砂方盆。
许是有在院子里收稻的经历,甯楚格对待种菜有一种迷之认真,她将软尺取出,每隔三寸挖出一个同样为一寸深的坑,挑选出大小相似的蒜头,轻轻的塞进土里,就连浇水,都得是她常用的杯子,不许别人动她的东西。
弘昼什么都不懂,天女散花般撒了一把菠菜种子后,就拿眼偷偷去瞧姐姐的花盆,趁姐姐不注意的时候,一把薅走一个蒜头,一边跑一边得意的冲着姐姐露出鬼脸。
弘昼记吃不记打,完全忘记这般做的下场,被姐姐残酷镇压后,又哭唧唧的去找额娘。
耿清宁装作没看见,专心伺候自己的花盆,这个紫砂方盆够大,她打算种两陇蒜苗,再种一把小白菜,至于土豆,还是在外面的院子挖一小块地种比较合适。
弘昼没得到支持,哼哼唧唧的凑在姐姐身边,跟前跟后的,却始终未曾得到安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直到见了阿玛才一连串的掉下来。
四爷弯腰抱起弘昼,他随手掂量了两下,觉得比往日沉手了不少,柔声哄道,“弘昼这两日吃了什么好吃的?”
宁宁与甯楚哥都在专心做事,不用说,肯定是这小子又去招惹额娘或者姐姐了,但这两个没有一个看他小就让着他的,回回都铩羽而归,偏偏着小子还不死心,下次还敢这般做。
四爷不想在家里断案,只能转移小家伙的注意力。
弘昼的注意力完全被好吃的给吸引了,他歪着小脑袋使劲想着,“有甜甜的糍粑,好吃的肉肉”。
他说着就皱起自个儿的小眉毛,“还有酸酸的菜菜,不好吃,呸呸”。
“还有,还有·····”
前些日子是小雪,俗话说小雪杀猪,大雪宰羊,兰院也应景的吃了刨汤,在里面加了不少酸菜,弘昼是个典型的肉食动物,只捡里面的肉和血肠吃,若是不小心夹了酸菜,小脸立刻会皱成一团。
膳房从南方来的大师傅还额外进了糍粑,咸甜两种口味都有,小家伙把这东西当成零食吃,短短几天就胖了不少。
耿清宁弄好自己的那摊子东西后,才发现四爷来了,又忙拉着四爷去看她的劳动成果,炫耀道,“再过一个月,叫你尝尝我亲自种的菜”。
四爷皱眉看着面前的几个怪模怪样的花盆,大小不一、花色各不相同就算了,里面种的东西也各色各样的,毫无美感,非要选的话,只有甯楚格摆弄的那个还算能看得过去,好歹有个工整的优点。
只是这些都是宁宁对他的心意,让人怎么忍心拒绝,他扭过头不看那些花盆,温声哄道,“你身子重,莫要累着”。
弘昼见阿玛只顾着和额娘说话,刚才的委屈又涌上心头,憋着嘴,豆大的泪珠挂在睫毛上,惹得坏额娘终于良心发现,哄他说愿意为他亲手做一个荷包。
等到蒜苗冒出绿色的时候,耿清宁的荷包也做好了,圆滚滚胖乎乎的蒜头荷包是弘昼的,冒出点点绿色的荷包是甯楚格的,至于四爷,也顺便得了一份,浅灰色的荷包上,绣着几根绿色的东西。
书房里,他盯着面前的荷包仔细的思索这上面绣的到底是什么,若说是竹子吧,看着倒有些像叶片,若说是兰花吧,为何叶片下半部分是白色的。
他忍不住摇头,宁宁的针线出了做寝衣还算可以,至于其他的,还是得再练练。
苏培盛伺候着四爷出门,只一眼,他就看出主子爷身上常带的那枚吉祥结不见了,换成了一个新的怪模怪样的荷包。
主子爷用的东西向来都是有数的,这丑玩意儿到底是从哪来的?
第133章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但兰院的房内炭火烧的足,就连格外怕冷的豌豆苗每隔半个月都能长出一茬,嫩绿嫩绿的, 看着就喜人的紧。
耿清宁不爱别人动手, 亲自拿剪子铰了,放在热锅子里, 不必等太久, 汤滚了便能吃,清香柔嫩, 鲜灵可口。
冬日里蔬菜少,肚肠还特别需要纤维素, 她便使人种了好几盆,隔两日吃上一回。
四爷吃着也赞好,叫人给各处都送上一些。
那这些小打小闹就不够了,马重五专门被叫来一趟, 跟着于进忠学了半天, 才捧着盆小心翼翼的回去, 据说在屋子里烧了炕,专门伺候这些玩意儿。
耿清宁拿着庄子的地契,惊讶的问道, “这就给我了?”
四爷点点头, “本就是你的主意, 这东西给你也是理所应当”。
宁宁的娘家虽被他提上来, 可只是个佐领,到底还是薄了些, 这些东西给她傍身,好歹手中也宽裕些。
耿清宁珍重的把地契放在官皮箱的最下层, 上面压了书又放了些零碎的银子用来迷惑人。
虽然这行为有些多此一举,但这毕竟是她在清朝的第一份产业,国人传统的思想让她对这里的归属感更强了。
做盆栽的时候,她也更有动力了,府里是玩闹,外头那可是她的产业。
四爷看她起劲,他也跟着种了好几盆,只不过他讲究许多,选的盆是天蓝釉的颜色,形状大小都如同镗锣洗一般,小小一个圆润可爱,长出豌豆苗之后更是生机盎然。
耿清宁把他种的成品托在手心上看,只见巴掌大的浅蓝小帽子上钻出一个个豌豆苗苗小脑袋,不像是吃的,倒是可以欣赏的艺术品。
四爷仍不满意,又找了些玉石、假山之类的东西装饰,最后将整整齐齐的苗苗做出有高有矮错落有致的景儿。
耿清宁目瞪口呆,看看自己杂乱无章什么菜都种了一点的紫砂方盆,又去看他可可爱爱的小盆栽,只觉得自身的审美受到了冲击。
她气哼哼的抢走了两盆,一个摆在梳妆台上,另一个则是摆在书房里,她虽然不会做,但眼光还是有的。
四爷含笑看她,见书房桌上孤零零只摆了一盆,又叫人开库房,多搬几座盆景过来。
全公公将师傅的话重复一遍,见没有漏下一个字,才提着灯笼一溜烟朝着正院去了。
冬日里天黑的早,陈嬷嬷用过晚膳,歪在炕上一小会儿竟不知不觉的打了个盹儿,听见外头盐粒子打在瓦上的声响,她才惊醒过来,一面暗道自己好日子过的多人也懒散了,一面掏出怀里的西洋钟看时间。
短指针将将指向八,还不是落锁的时候,说不定阿哥爷还会有什么吩咐。
一直在旁边低头做针线的小丫头见嬷嬷起身,忙出门提了外头炉子上的热水,又把深至小腿的木桶找出来。
“嬷嬷,是不是要歇息了?泡脚解解乏罢”。
这天气冷的吓人,虽然这屋子里炭火烧的足,但是脚底一直是冰的,若是睡前能拿热水泡上一刻钟,一整夜被窝都能暖暖和和的。
“且等上一会儿”,陈嬷嬷摆摆手,刚才外头有动静,说不定有差事,可不敢因着泡脚耽搁了主子的吩咐。
果然,外头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怕进了风,小丫头打开门缝往外看,一行灯笼正朝着这边走来,她伸着脖子仔细看,灯笼一角处看见一副兰花图,旁边还圈了一个‘兰’字。
“嬷嬷,是主子爷有吩咐”,兰院的人犯不着到这处来,想必是主子爷又去了兰院,小丫头忙把门打开,又转身去扶陈嬷嬷。
外头全公公已经进了廊下,他抖了抖身上的盐粒子,雪花就顺着羊皮做的坎肩滑了下去,只是他身后的小太监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没有皮子做的衣裳,身上只穿了一厚一薄两件棉袍子,此刻半个肩膀已然湿透了。
全公公笑嘻嘻的挤进屋子,连打了两个千儿,“嬷嬷安,嬷嬷吉祥”。
陈嬷嬷年岁大了,看见伶俐的丫头、小子都喜欢,她笑呵呵的,“别贫了,说吧,阿哥爷什么吩咐?”
全公公挪脚让自己离炭盆更近些,满足的谓叹了一声,才不慌不忙的道,“主子爷和几位小主子正做着盆景儿呢,这不,说是把前儿内务府刚进上来的玉石盆景赏给耿主子,我这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来找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