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想简直恨透了这些灰色地带,“由着他们?”
“不然呢?能白吃你几块钱?”
“不是钱的事,是原则问题。”
陆安屿烦躁地捋捋头发,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和她说不通呢?他走到门口呼吸新鲜空气,和下车的薛文倩迎面撞上,主动告知了情况。
薛文倩听闻脸陡然变了好几个色,蹭蹭跑到黎想面前:“钱给我。”
“干嘛?”
薛文倩从抽屉掏出个信封,转身朝门外走:“去给祖宗还钱!”
黎想捱不过薛文倩讨伐的眼神,终咽下一肚子大道理和人生哲学;她烦躁不已,好几次都涌起拍屁股走人的冲动。
陆安屿自我消化好情绪,不知死活地凑到她面前:“想明白了吗?”
黎想还没和他掰扯清楚,又被他当面告了一状,怒气值咻咻拉满,斥责道:“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舔人很开心?!”
陆安屿听懂了,气得哽在那说不出话,却没再像从前那般一走了之。他指尖点了点吧台,铿锵有力:“大城市的游戏规则相对清晰。你是从大城市回来的人,见不惯这些人情往来很正常。但如果你想在这做生意,就得先学会看惯这些事。”
“但我不喜欢!”
“行!”
第五十一章 你给我说清楚
陆安屿丢下一个字,转头钻进了包间。
黎想愣在那,眉眼清冷,却不忘对客人保持唇角弧度。她联想起薛文倩早上的一席话,感叹「知女莫若母」,她也许真不适合做服务行业,不如老老实实当打工人得了。
而她最生气的莫过于陆安屿,以前那个棱角分明的人现在怎么也变得审时度势了?她不停在脑海中倒带他的一举一动:讨厌,扎眼睛。
薛文倩救完火很快回来,脸色不太好看。她不过缺席小白日,黎想就差点捅个大篓子,万一真为了百八十块钱得罪这尊佛,她日后可有得头疼。她不声不响站在吧台另一侧,快速翻阅结账单,不经意又咳了两声。
黎想这会冷静下来也能理清其中的利害关系,却还是有股奶茶杯底剩了半只蟑螂的恶心。她深呼吸几次,主动找台阶下:“体检医生怎么说?”
“没问题。”薛文倩语调冰冷,连个眼神都不肯施舍。
黎想吃瘪,又不敢发作,打算等具体报告出来再好好看看。
没一会儿,大包间里的客人们悉数离席。陆安屿落在后头没着急离开,“阿姨,早上体检结果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老毛病乳腺结节,又添了两个肺结节。”
黎想听见「肺结节」三个字慌了神,插嘴问道:“什么类型的肺结节?多大了?医生说什么了?”
薛文倩没搭理她,朝陆安屿笑着解释:“磨玻璃结节,不大,医生说定期随访。”她一开始也有点紧张,医生随后宽慰她现在 CT 机器精密度高,现代人多少都有肺部轻症,只要定时复查就行。
陆安屿点点头,“其实体检中心的检测项目很多都没必要,浪费钱。阿姨,你以后直接来我们医院走常规体检,肺结节的话,半年或一年随访一次。”
“好好好,都听你的。”
黎想备受冷落,由着二人上演「母子情深」的戏码,索性退出群聊。
她径直走向后厨,随意扒拉了几口饭菜填肚子,听后厨师傅们一边备菜,一边玩笑着今日差点烧糊菜的胆战心惊,偶尔也会主动搭几句腔。
她胃里憋着气,食欲不佳;待客人们都散得差不多,才不慌不忙回到了前厅。
薛文倩恰好背对着她,正坐在卡座上和人交谈。黎想顿住脚步,反应几秒,认出了那张熟悉又生疏的面庞 - 薛文燕来了。
对方一眼瞥见她,面上堆满了笑容和褶子,语调和徐婉的如出一辙,嗲嗲柔柔:“哟~过年都没见到,黎想还在家享福呢。”
黎想心情不好,却也不能无故甩脸色:“小姨,你怎么来了?”她调动不出亲切感,问候听上去干硬又生分;随即扫见薛文燕脚边的大帆布袋,里面塞满了店里自制的香肠和腊鸭,眉头不自觉蹙得更深。
“今天休假,正好找你妈聊会。”薛文燕始终笑眯眯的,亲昵劲十足,轻飘飘将过去两年的「不相往来」选择性遗忘。
黎想从来捉摸不透这些人的行事作风:他们宛若能随时调整情绪和心情,自如切换和人之间的亲密度;还能佯装失忆,绝口不提过往恩怨,奔着目的「委曲求全」。
她转身朝吧台的方向走,敷衍着:“小姨,你和我妈好好聊,我还有点事。”
薛文燕瞧这架势,眼珠子溜溜转:“想啊,什么时候回申城上班?”
“不回了。”黎想指尖快速翻动账本,煞有其事按起计算器,激起一阵阵尖锐的“归零、归零”。她抬起头,莞尔一笑,补充解释:“市面上没什么合适的工作,不如留下来帮我妈的忙。”
薛文燕一脸惋惜:“那多可惜!徐婉一直视你为榜样,之前还总吵吵着要去申城打拼呢。”
“嗨,混不下去就回来了呗,我妈这些年一个人撑店也怪累的。”
薛文燕望向薛文倩,挑眉努嘴:“你啊,真够宠的。”她特意拱火,话外之音无非是:黎想一贯任性,当年说走就走了,现在说不想干就辞职回家啃老,可不是被宠坏了吗?
薛文倩岂会听不懂,原下意识想反驳,可又因黎想先前闹得心烦意乱;自动站到敌人阵营:“你听她想一出是一出,早点收拾铺盖走人,天天在家给我惹事。”
黎想手停顿几秒,咬着下嘴唇的死皮,声音小了些:“不走了。”她说不上是赌气还是别的什么,又重申了一遍:“妈,毛纺厂的房子给我留着啊,以后小孩上户口用。”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戳破对方近日频繁刷存在感的深层用意,不留情面地撕开了薛家姐妹二人表面的「和谐」。
薛文燕脸色依旧温和,皮笑肉不笑:“黎想,你想得真远。大学城的学区也很好啊,何必惦记还没来得及拆迁的。”
薛文倩一声不吭,心里嘀咕着: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黎想摆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自家的东西,怎么能叫惦记呢?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
薛文燕毕竟是个老江湖,“嗨,我姐是老大,她说了算。”
一句话将薛文倩杠到了一个位置。
黎想和薛文燕同时望向她,打量她的反应,希冀她能出来主持公道。
薛文倩这会简直烦透了,挥挥手:“黎想,你还是赶紧回申城。”
黎想接连两次被人「逐出家门」,拧巴劲上来,“我不回!”
薛文燕忙打圆场:“母女俩好好的,别吵架,我还有事先走了。”
始作俑者撤离战场,留下母女二人继续对峙。
黎想被薛文倩的话戳得心脏疼,噙着泪,不由得委屈:都是什么破事!这些都是什么烂人!
薛文倩怒气上头,搞不明白黎想今日胡闹一通是为哪般。她没继续数落,只板着脸,采取冷战模式。
黎想咻地站起:“我回家了,晚上有事不过来了。”
薛文倩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气得不轻,忿忿感慨着: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任性!
阳春三月,春雨断断续续,地面始终湿漉漉的。黎想今日穿了件薄羊绒大衣,忘记系围巾,四面八方的冷风直往脖子里钻。
饥饿感加剧了委屈和难过。
黎想漫无目的在街上走,不知不觉绕城区逛了一大圈,凭记忆找到了以前常去的、七中附近小巷道里那家馄饨店。
门口铁锅里冒着热气,厚重的塑料帘褪色发黄,黏唧唧的。她掀开帘子,“请问还有馄饨吗?”
老板正趴在餐桌上打盹,“有。”说完忙起身抹了抹脸,“小碗?”
“嗯,鸡汤的。”
“鸡汤卖完了。”
“那就普通的。”
店面布置和记忆中一样:逼仄昏暗,墙角挂了个电视,十年如一日放着琼瑶剧。
黎想搓搓手,哈几口热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起陆安屿的电话,音调还冷着:“您好,请问找我什么事?”
“在哪?”
黎想直接报了店名,没再吱声。
“等我一会。”
黎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等了几秒后,对方叹口气:“等我一小会,好吗?”
“哦。”
几分钟之后,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上桌,清汤上漂了鲜绿的葱花和白胡椒粉,辛辣鲜香扑鼻。黎想迫不及待舀起一个,烫得舌头四处乱窜;接连几口下肚,她心情稍微好了些。
她一手捂着碗身,连喝几勺清汤暖胃;再一抬头,水蒸气氤氲,勾勒出一对熟悉的眉眼。黎想眯起眼,回想好半天,“丁宁?”
对方正站在案板前帮老板包馄饨,手速极快,“哟,只花十秒就想起来了。”
黎想瞬间眉笑眼开,“你怎么没喊我呢?”
丁宁拍拍手上的粉,踱步到她对面,随手抽了张塑料椅坐下:“瞧你吃得正香,不敢打扰。一看就是饿了三天没吃饭。”
“哈哈哈哈。你奶奶的手艺没话说,真好吃。”
丁宁挑挑眉:“那是自然,老人家现在每天还包几百个馄饨呢,闲不住。”
“现在老板是谁?”
“我小叔。”丁宁撇过头给二人介绍一番,“诶,我俩多少年没见了?大三那年高中同学聚会之后...就没见过了吧?”
黎想沉思几秒,“差不多。”
丁宁转而交代起近况:他当年去外省读大学,毕业后被家人逼着考公失败,后来又尝试了几份工作,都觉得没劲。他干脆自立门户,开了间桌游店,生意却远不如预期。
前两年,他下定决心关店转型,开了间牛肉拉面馆 - 装修精致、特意设计了一个可爱小牛做品牌标志,宣传语则是「江城人记忆深处的那碗面」。
黎想听得津津有味:“居然是你开的?!我那天路过还在想,这人好大的口气,我从小到大可没吃过这家。”
丁宁爽朗地笑着,“卖情怀嘛,外地人又不知道。我家味道不差,本地人也爱吃,主要是环境好,比咱们以前常去的面馆干净整洁得多。”
黎想若有所思,转眼和他讨教起开店心得。
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没留意陆安屿什么时候进来。
丁宁摆出「故人重逢」的架势,拍拍他肩膀又锤了锤他的胸,热乎极了。陆安屿神色如常,并不意外见到丁宁,只客套应付几句,随即看向黎想:“吃饱了吗?”
“嗯。”黎想这会的创业劲头又回来了,“改天我请你吃饭,我们好好聊聊。我有太多问题要向你请教了。”
丁宁笑逐颜开:“你一个招呼,我马上赶到。”
“少来。”
“认真的,你可是我的 VIP 客户。”他张口就来,语气却足够真诚:“回聊。”
“行。”
黎想吃得饱饱的,心满意足朝外走,几步之后扭过头,小声责备身侧的人:“你刚才对人家什么态度?”
陆安屿拽着她往里挪了几寸,改走在她左手侧:“我什么态度?”
黎想看不懂他,刚口口声声说要维护人际关系的人转眼变了副嘴脸,对丁宁爱答不理,像是人欠他钱似的。
陆安屿懒得解释,一手插兜迈着大步。中午那件事他心里的别扭劲还没过:遇上这种人能怎么办呢?他又何尝不是忍着恶心装样子?
可他不能由着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再影响二人的关系,更不允许两个人僵持超过半天。他了解黎想的脾气,清楚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什么时候要热脸贴冷屁股。
“丁宁招你惹你了?”黎想简直莫名其妙,“我之后还要问他开店的事情呢!”
“你不能问我爸?不能问薛阿姨?非要问他一个外人?”
黎想不懂这人又在抽什么邪风,悻悻的:“我今天出门真应该看看黄历,一茬接一茬的破事,怎么这么烦!”
陆安屿担心这会说多错多,索性将锅全甩到丁宁身上:“我一向不喜欢这个人,我对不喜欢的人摆不出好脸色。”
“那你中午对人家卖笑?”
“我还不是为了店?”陆安屿脱口而出,随即加快脚步,嘀咕着:“算了,不说了。”
黎想加快步速跟上,捕捉到一处漏洞:“你为什么讨厌丁宁?”
“他高中的时候暗戳戳挖我三年的墙角,贼心不死。怎么?我还得对他这种人有好脸色?”
黎想没听太明白:“挖墙角?高中我俩没在一起啊,他挖谁了?”
陆安屿猛然意识到说漏嘴,撇过脸,拒绝坦白从宽。
黎想不依不饶,拽住他胳膊,故意阴沉着脸:“你给我说、清、楚。”
第五十二章 我是你的秘密吗
对陆安屿来说,中学有哪些关键词呢?丁宁肯定得算一个。
初中前两年,他没少听到这个名字,多来自黎想的吐槽:丁宁又拿圆规戳她手肘了,好痛;丁宁没告诉她老师额外布置的作业,害她挨了顿骂。
陆安屿听着烦,不懂女生为什么总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心情;又觉得丁宁这人实在不行 - 天天欺负女同桌,没格局,败人品。
没成想到了初三,黎想口中的丁宁又变成了「痴汉」人设。从一开始暗戳戳递纸条,还将纸条折成可爱的小狗头;到后来堵她在教室角落,当面表白;再之后每天给黎想带他奶奶馄饨铺里的小馄饨。
陆安屿听到这些更烦了,为什么换剧本了呢?一直互相敌对不好吗,怎么就突然改成言情桥段了?他每次压着耐性听黎想倾诉,喉咙又干又燥,只知道一个劲地问:“你对人家什么想法?”“喜欢人家吗?”
黎想吓得忙跳脚,重重拍打他胳膊:“我和你分享秘密,你怎么关心的都是这些?”
破秘密,陆安屿心想,什么破人都能当黎想的秘密了。
“我是你的秘密吗?”陆安屿追问道。
黎想看智障一样俯视他:“不是。”
「秘密」的定义很简单:不能让老师和爸妈知道。陆安屿每周来「薛记」报道,见到薛文倩跟见到亲妈似的亲昵,算哪门子秘密。
陆安屿脸色变了,“好!我不是!”
“...”黎想早已习惯了他间歇性阴晴不定,跑远些不理他,等他主动上门求和。
这样的对话重复几次之后,陆安屿琢磨出一个道理:黎想压根没有往情啊爱啊上面想,更没有考虑丁宁的参赛资格。她只是无奈:天天被一个丑男追在屁股后面表白,不时还要被迫听一些露骨、色情的话,很烦。
「丑男」是陆安屿自己脑补的,结合黎想口中“高高瘦瘦,篮球打得不错”的描述,他笃定这人样貌指定上不了台面,只能靠其他条件硬凑。
等中考结束,陆安屿瞬间将丁宁抛诸脑后。
他苦口婆心给黎想洗脑:高中还是得来一中,理工科更强,师资力量雄厚;暗自窃喜总算能和黎想一起上学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做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