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惚记得,娘守了她很久。温从阳和明远似乎也守了她很久。外祖母也来看过她许多次。
会好的。
虽然祖母没来,可祖母一定也在家里忧心。是安国公老夫人身份尊贵,不好轻易挪动到亲家来住。
握着母亲的手,纪明达安心闭上了眼睛。
……
安国公府。
徐婉正在劝慰徐老夫人。
“表哥虽然搬去了崔家住,却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了。”她赔笑道,“学里也是五日一休沐,表哥一月里总要回来几次,给老太太和老爷太太请安。不然,不就成‘不孝’了吗。”
“他回来请了安就走,叫你连影子都摸不着,你还想别的呢!”徐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哪里是一两句话就能劝好的,又骂,“我不过接了你来,全家就都和防贼似的防着,不如告到御前,判他们一个忤逆不孝,全都一辈子别回来,我心里也才清净了!”
“老太太!”
徐婉就算读书不多,也知道老太太这些话只是纯粹的气话,不可能成真。
但就算只是气话,真传到安国公和夫人的耳朵里,老太太自然不会怎么样,她只怕才是真在这里住不下去了!
想到家里爹娘期待的眼神,饭桌上裂了一个缝还舍不得丢的碗,还有弟弟妹妹们身上的旧衣旧鞋,三弟才七岁,就知道读书练字时要节省着用墨用纸,妹妹们的首饰匣里最多只有四五根簪子和几朵绒花,绣坏了一个帕子都要心疼半日……徐婉暗暗吸了口气。
她要留下。
她要尽力争取,争取让表哥喜欢,让表哥离不开她。
所以,首先,她不能被送回家里去。
“老太太自然是家里的老祖宗,人人都该孝顺,只是我们做小辈的不懂事,总让老太太烦心,老太太心疼小辈,少不得多担待些。”徐婉笑道,“就比如表哥去崔家上学读书,学成回来,有了功名,自然还是要孝顺老太太的。虽然没先请示过老太太,可也是一片孝心呐。若为这个就降下盛怒,只怕表哥才越发地不敢回来了,才是白费了老太太的慈爱。”
她在袖子里攥紧了手帕。
徐老夫人听完,没再发怒,只很是打量了她一会。
“你倒果真是个机灵的,嘴也甜。”
徐老夫人双唇紧抿:“你放心,我接了你来,自然是想成全你,帮起徐家,你不用动不动就怕东怕西的,多学着些你大姐姐,行事说话大方些,我还要带你见别人,可不能丢了安国公府的脸。”
“就按你说的,他总要回来请安,再慢慢地看。”
她冷哼一声:“明远今年可是十四了,你也十三了,这一二年若不能成,等他越长大,心里就越有主意,以后可是再没了机会。”
“婉儿啊。”摸了摸徐婉娇嫩的脸蛋,她笑道,“你可别叫我失望,也别叫你爹娘失望。”
“是。徐婉定不辜负老太太的厚爱。”
她蹲下身谢恩,发现自己手在发抖。
这是怕,还是喜?
但不管是什么,她留下来了,她成功留下来了!
-
去过谢舅舅家,四月二十日,婚假结束前的最后一个休沐,纪明遥和崔珏来到了张舅公府上。
纪明远在崔宅歇过一夜,养回了许多精神,便也跟随一起前来拜望。
张尚书府人口众多。
张舅公养活到大的共有五子六女,儿子皆已娶亲,女儿还有两位尚未出阁,这便是纪明遥的叔叔姑姑一辈。
五位叔叔里,只有一位二叔在外为官,其余四位都随父母居住,并未分家。
而只在尚书府上居住,与纪明遥同辈的兄弟姐妹便足有十七位,十男七女。
前三位兄长也已娶亲,共生了三子四女,是纪明遥的侄子侄女辈。最小的妹妹今春才出生,刚三个月大。
是以,张府虽然与崔宅一般大小,各房的房舍却不很宽裕,甚至有些拥挤。
舅婆又年高爱清净,并不养育孙子孙女在身旁。所以,似大房的三位姐妹,幼时是三人共住一处厢房。现下四房的三位妹妹,也是三人和丫鬟乳母一起住三间后罩房。
不过,也正因张府人口太多,纪明遥每次随太太过来,都并不一一拜访各房叔叔婶娘,只在舅婆的正堂凑趣,或是去关系好的姊妹房里闲坐、游戏、取乐,不算很繁琐。
今次算是她带夫婿来谢媒请安,各房姑母、婶娘、嫂子、姊妹都在舅婆房里,是大嫂和三嫂两位在二门迎接。
新婚夫妻来拜望,张大奶奶和张三奶奶自然满口只有好话,对着小两口打趣,一口一个“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对这两位嫂子,纪明遥只有尊重和喜欢。左右她们都知道她的性子,她也不装羞涩,只照常应对玩笑。
但迈入堂屋门,二三十双眼睛齐齐看过来,在舅婆不远处寻见“六姑姑”张之云含着怨恨嫉妒的双眼,纪明遥故意走慢了半步,将她和崔珏交握的手展示得更明显。
果然,张之云的表情一瞬间就扭曲了。
嘻嘻。
这位六姑姑比她还小一岁,是舅公爱妾所出的幼女,因此极得宠爱。舅公也曾想为这个女儿求得崔珏做女婿,但因年龄相差四岁,太太又下手太早,舅公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给崔、纪两家做了媒。
不过,婚事虽未能成,张之云也怀了一段心事。
张之云又同纪明达最好,还曾对纪明达说,“若是别人得这门亲事我都不服,只有你得了我才服气”。
结果,纪明达退婚,亲事成她的了。
张之云在家里几乎气疯,口出污言秽语,被舅婆关了三个月禁闭,舅公也并没求情让放过。
这一年多,当着她和舅婆的面,张之云再没说过一句不好听的,可私下里,这人没少败坏她的名声。
不是说她“妖媚祸水,仗着一张脸只知道狐媚子勾引,不知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吗?
她就狐媚给她看啊。
纪明遥又故意张开手指,握了握崔珏。
扫视诸人一眼,崔珏松开了夫人的手。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抬起手臂,揽住了夫人肩头。
第53章 又是表哥
堂屋里都是老少女眷。见新婚小夫妻这样亲密,屋内顿时一片起哄的笑声。
连张尚书夫人乔氏瞥了张之云一眼,都点头笑了。
不提明遥丫头懂事可人疼,她愿意看孩子过得好,只看这桩婚事是张家保的媒,小夫妻俩日子越和顺美满,也才是对张家好处越大。
行到舅婆身前,崔珏方松开夫人。
他行揖见礼,口称:“崔珏拜见舅婆,今日深谢舅婆与舅公保媒之情。”
话让他说完了,纪明遥便只笑道:“我们来给舅婆舅公和叔叔婶娘们请安了。”
纪明远只在两人身后行礼,并不开口。
“好,好!都起来罢。”乔夫人笑道,“去见见你们婶娘。”又道,“明远,你过来坐。”
她身旁一个大丫鬟出列,引着表姑娘和表姑爷见人。纪明远便先告坐,坐在舅婆身旁。
将四位婶娘一一见过,还余两位姑姑。
五姑姑张之素今年十八岁,亦是庶出,早已定亲,是因夫家长辈去世,未婚夫正守孝,所以尚未出阁。
她从来沉默安静,此时受了礼,也只叫丫鬟捧上嫡母早给准备好的见面礼,并不多说一句。
只是,在看到侄女婿与明遥交握的手时,她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
早则今冬,晚则明春,她也要成婚了,未知婚后能否似他二人一般恩爱和美。
可惜……那人正在孝中,不能出来相见。
最后一位是六姑姑。
纪明遥两人走到张之云面前时,满室人的目光都更为明显地集中在了他们身上。
连张之素也看向了六妹妹。
今日六妹妹若敢再吃醋拈酸、搅动是非,只怕太太狠罚下来,她又要三个月不能出门了。上次可是连她姨娘都被牵连,足有小半年没见着老爷的面,母女俩还为这事闹了一场。
嫡母正严厉警告地看着她。张之云只能咬牙受了纪明遥和崔珏的礼,让丫鬟捧上礼物,多的没说一句话。
纪明遥笑盈盈谢过了六姑姑。
虽然东西都是舅婆准备的,但能看见张之云这样憋屈忍气的脸色,比真抢走了张之云的所有财产还叫她高兴。
就算不服,就算觉得她不配,崔珏也是她的了,不服就忍着吧!
礼数齐全了,乔夫人便笑道:“你们舅公在书房等着,明远,带你姐夫去罢。”
“是。”纪明远站起身,与二姐夫告退出去。
崔珏又对夫人一笑,方才转身。
张之云被这笑容晃得愣了好一会,回神后,崔珏人已经走出院门,不见影子了。
纪明遥她凭什么――
“二爷的确对我很好。”纪明遥正靠在乔夫人肩头笑,“舅婆知道,我最懒的,不是二爷提起去城外散散,我才懒得在婚假里就出门去庄子上。因二爷待我好,连松太公都爱屋及乌,赐了我们几个字。”
“哦,什么字?”乔夫人昨晚已听张尚书提过一次,此时明知故问。
“老太太,这事我知道!我说!”松大奶奶凑趣笑道,“大爷昨儿从国子监回来就说了,松先生赐了二妹妹和妹夫‘贤夫佳妇’四个字,哎呦呦,可见咱们二妹妹招人疼,连他老人家都打心眼里喜欢。”
“不过是沾了二爷的光罢了。”纪明遥笑道。
乔夫人却笑说:“你舅公想了一辈子松先生的字画,也就求得了一幅,放在书房爱若珍宝,寻常连我都不让碰,你这孩子是有福气。”
她一叹:“从前家里虽然知道你的清白,却没有见了人就为你澄清的道理,反而叫人越听越疑心。如今可好了,有他老人家这四个字作保,谁还敢再谣诼诽谤于你?”
提及此事,屋内一静。
乔夫人便正色看向满屋小辈。
她严肃道:“从去年老爷和我便管禁你们,外人如何不论,自己家里绝不能还听信谣传、以讹传讹!有人心里不服,我清楚。罚也罚了,说也说了,今日我就再最后说一次:谁还敢再为这亲事侮辱明遥和崔珏一个字,我便上家法处置,绝不容情!”
纪明遥早已起身,立在一旁。
乔夫人话音落地,所有人亦已起身,垂首应声:“谨遵老太太教导,绝不敢犯!”
乔夫人的目光扫过张之云通红的脸,没单独点她出来。
张之云已是又气又急,只能更把头低下去。
“行了,你们都干各自的去罢。”乔夫人摆手,“想找明遥玩的,就自己去东厢房陪她,我要念经。”
“是!”女眷们又齐声答应。
张之云不管别人,最先走了出去。
张之素且不动,看是否有侄女或侄媳妇留下来。若没有,便她去陪明遥,若有,她就回去守着姨娘了。
姨娘生她的时候落下了病根,一到阴天下雨便骨头疼。今日虽还未降下雨滴,却已乌云密布,姨娘必然辛苦,她陪着或许能让姨娘分分心,没那么难受。
纪明遥却已向她走过来。
“五姑姑,你快回去吧,不用管我。”握住张之素的手,她低声笑说,“五妹妹定去会和我玩的,你快去陪姨娘吧。”
“好,那我去了。”张之素拍了拍明遥,感激道,“下次我请你。”
太太看到是明遥主动让她回去,便并非她待客不周了。
“五姑姑慢走。”纪明遥笑。
不管怎么说,五姑姑的姨娘还在。
真好啊。
张家大房太太名下有三个女儿,前两个亲生的已经出阁,只有一个庶出的三女儿还留在家里,今年十四岁,名张文佳。她在尚书府同辈姊妹里排行第五,虽与纪明达最交好,但与纪明遥的关系也还算可以,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总体来说互不讨厌。
五姑姑已经走了,嫡母又连着眼神催她,张文佳便走过去,笑道:“二姐姐,我前儿正看见一本书,你一定喜欢。我叫丫头取去。”
“走吧,咱们去看。”纪明遥从善如流。
到了东厢房,她看书,张文佳随便干什么,互相不用绞尽脑汁想话题,怎么不算一种和睦相处?
两人并未挽手,只与各位长辈告辞,并排要出去时,三房的六姑娘张文春竟也凑了过来。
她笑道:“昨儿五哥带回来的几样新鲜点心,我还没用,就收着,等着请二姐姐尝呢。”
纪明遥微微挑眉。
张文春是三婶娘的亲女儿,也与纪明达最好,从小只会跟在纪明达身后叫“大姐姐”,请教这个,问那个。而与张文佳不同的是,张文春不但与纪明达好,还很瞧不上她,也觉得她“懒惰、不求上进、不敬尊长、不尊重大姐姐,只有一张脸过得去”。
三叔没纳妾,三婶娘有四子一女,都是亲生的,最宠这个女儿。这些口角不过孩子间的小事,所以三婶娘平常没太约禁过张文春,只在她和崔珏的婚事上,严令张文春闭上嘴。
张文春也并没与张之云一同骂过她“妖媚贱妇勾引人”。
但互相讨厌就是互相讨厌,怎么可能一日之间就改了。
松太公的一幅字,还能让张文春转性?
在别家做客,不能给人家的姑娘冷脸。
纪明遥就与张文佳和张文春一起来到东厢房,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人藏不住话。
果然,点心没吃两口,话没说几句,张文春就装作随意地问了:“大表哥今日一起过来,是住到二姐姐家了吗?”
纪明遥懂了。
张文春送点心,意在明远?
她一笑。
是啊,明远十四了,到了议亲的年纪。徐老夫人都起了心,他和张文春也算从小相识的表哥表妹,自然会有人想到上面。
可张舅公,真的愿意自家女孩子嫁到安国公府,再与纪家多一层紧密的姻亲关系吗?
连当年二叔家的四表哥想娶她,还是在十五岁进学之后,每日去舅公书房跪求,足求了整整两个月,才求动舅公松口,让舅婆探了探太太的口风。
但那时,太太已经想把她嫁回理国公府了。
后来,两家再没提起过结亲。
偶然一次,她得知了四表哥的苦求,便开始着意避着他,希望他能早日忘记这段心事。
毕竟没缘分嘛。
他以后还会娶妻生子,心里记挂着别人可不好。
她更不能和四表哥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察觉她的躲避,四表哥也再没来后院见过她。
现在,张文春想嫁明远,是她自己的念头,还是三叔三婶的主意?
不过,不管是谁的意思,她都不可能插手明远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