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的应急灯“哐”地一声亮了，同学们在极为有限的光亮和狭窄的视野里缓缓往楼下走，有老师们维持秩序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在嘈杂声中，没有人注意到在墙角相拥的他们。
孟湘南抬头看着陆嘉显棱角分明的脸，在这样黯淡的微光之中，他的五官却变得柔和而模糊。
她想起，那晚在车上，她问陆行云为什么觉得她就一定有本事拉住陆嘉显。
“你一定有。”陆行云精明的眼睛带着笑意，笃定地说，“他一直对什么都无所谓，可是却惟独把你藏起来，看都不给看。”
第七十四章 怎么没来找我
夜晚的北城亮起霓虹华灯。
孟湘南从未留意过这些她早已习以为常的夜景，此时此刻和陆嘉显一起走着，才发觉霓虹闪烁原来是这样美好。
尽管冬日的街头非常冷，但从学校出来后，谁也没有提过道别的话。
陆嘉显让在门口等着的韦溪先走，陪着她散步回家。学校距离孟湘南家不远，走路大概四十分钟能到。
一些商业街已经提前挂上了圣诞装饰，泡沫做的假雪人在圣诞树下摇晃。
“圣诞节快到了。”孟湘南说。
“嗯。”陆嘉显点点头，“是个好节日。”
孟湘南有一瞬间的恍神，她记得她四年级那年的圣诞节，是在褐砂石过的。
那周外婆生病住院了，姜玲就把她送到了孟庆军处，孟庆军带孩子带了两天就开始感到厌烦。
因为孟湘南的存在，那些声色场所他都去不了，浑身简直像有蚂蚁在爬，好不容易周六凑了桌牌局玩了个通宵，结果孟湘南因为趴在棋牌室的沙发上睡觉感冒了，又变得更加麻烦。
所以当江映雪打电话来要他开车和她一起去接客人时，他简直像看到了救星，一脚油门就把孟湘南丢到了褐砂石别墅。
江映雪并不反感他把自己的孩子放到这里托管，只要他随叫随到，反正多一个孩子、少一个孩子，都是保姆的事。
孟湘南那天头昏沉沉的，鼻子也堵得难受，害怕把感冒传染给其他人，于是没有主动上楼去找陆嘉显，而是乖乖地待在会客室看电视，保姆见她感冒症状严重，难得地倒了杯热水给她，然后就赶紧躲到隔壁房间去了。
孟湘南缩在沙发一角，忽然感觉大大的别墅也没什么好的，在冬天时还不是冷得要命，眼皮越来越沉，电视里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感觉马上就要陷入黑沉的睡眠。
这时有一只暖暖的小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睁开眼，是楼上的“小王子”。
“怎么没来找我？”他问。
孟湘南眼睛半睁半闭，有些迷糊地道：“感冒传染。”
“跟我来。”说罢，他顺手端起茶几上的热水，径直走了出去。
孟湘南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上了二楼，只见他正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等她。
“过来。”见她还在犹豫，小陆嘉显难得的板起脸。
孟湘南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他的卧室，这才发觉他坚持要她来的理由，他的卧室非常暖和，和楼下完全如同两个季节。
“她不让保姆用暖气，你睡在那里一定会更难受。”陆嘉显把那杯热水递到她面前，示意她喝下。
孟湘南伸手捂着杯壁，已经是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她仰头乖乖喝完，因为脑袋疼得很，也没精力去琢磨陆嘉显说的“她”是指谁。
喝过热水后，她才终于觉得身上不那么冷了，陆嘉显牵着她到沙发旁，让她躺下。
他指了指一旁的暖气片，说：“靠着它睡，出一身汗就好了。”
孟湘南躺下后他又拿来一床毯子给她盖上，享受着他的照顾，孟湘南原本就难受的身体彻底变得没有绵软、松泛。
她没力气和他客气了，只好抱着毯子躺着，这才有空打量起他的房间，和上次来时比，这里多了很多新奇玩意。
茶几上堆满了零食礼盒，电视机旁放着一人高的圣诞树，树枝上挂着糖棒和塑料做的小天使。
沙发背后的墙壁上还挂了一串彩旗，上面写着她看不懂的英文。
靠在沙发另一侧的陆嘉显见她躺着不睡，眼珠子反而滴溜溜地转，不禁笑道：“你在看什么？”
“你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孟湘南道。
孟湘南那时虽然不知道圣诞节有什么意义，只知道别的小朋友到了这天就开始撒欢，戴红帽子、玩驯鹿玩偶。
而她从没过过圣诞节，因为孟庆军总是说“中国人不过洋节”，其实孟湘南知道，他是纯粹想省事，就算是传统节日，他也从来没放在心上过，从来都是妈妈费心、费时张罗，而爸爸是既不想花钱也不愿意花时间陪伴家人。
当她看见陆嘉显屋子里这样富有节日氛围的各色摆设时，第一反应就是羡慕。
陆嘉显听见她这样说，明显地愣了一瞬，他漂亮的眼睛就在这一瞬间阴沉了下去。
“表面功夫罢了。”他冷冷道。
第七十五章 槲寄生下
孟湘南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忽然就惹得这个温柔的哥哥生了气。
陆嘉显回过神来，见她睁着圆圆的眼睛却不敢出声，瞬间感到有些抱歉，他不该把这些不愉快的情绪蔓延到她身上，更不该让她知道这间屋子里发生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你喜欢圣诞节？”他柔声问道。
“嗯……”孟湘南点头，又马上摇头，“不、不喜欢。”
她觉得眼前人似乎很不喜欢圣诞节，于是她也决定还是不要喜欢了。
“明明就喜欢。”陆嘉显给她掖了掖毯子，又道“你说话流利了很多。”
孟湘南脸上泛起绯色，小声道：“我有自己悄悄练习读故事，就像你上次教我那样。”
“真厉害。”他赞许道。
“圣诞节到底是庆祝什么的呢？”孟湘南问。
“是基督教庆祝耶稣诞生的节日。”陆嘉显从沙发挪到了地上，好让自己视线与她齐平。
孟湘南不知道耶稣是谁，在暖气片附近躺着效果拔群，她背上已经开始一阵阵地冒汗。
“耶稣就是那个戴红帽子的圣诞老爷爷吗？”她问。
陆嘉显低声笑：“不是，圣诞老人更像是西方民间人物的一个衍生形象，我记得好像是以一位主教为原型的。”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孟湘南笑，“那圣诞老人是不是不会来东方送礼物了？”
“圣诞老人会给每个听话的孩子送礼物。”陆嘉显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现在乖乖睡一觉，等醒来时就有礼物了。”
孟湘南其实早已经是强撑着精神在说话，虽然知道他说的话是在哄自己，还是笑了。
“我现在就睡，你还是不要在这陪着我了，我怕害你感冒。”眼皮已经在打架了，她还坚持道。
“好，我去书桌那边。”陆嘉显柔声道，“让它陪你吧。”
在陷入黑沉梦乡的前一刻，她感觉到他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放在了她怀里。
再醒来时，她已经在家里了，孟庆军说她睡了一夜，烧退了，紧接着又开始批评她，说她睡着了还抱着顾家小少爷的东西不肯松手。
“真是丢人，随便就要别人的东西。”孟庆军斜着眼，撇着嘴道，“还一拿拿两件，不懂规矩。”
“那东西呢？”孟湘南头一回对自己父亲的阴阳怪气感到愤怒，她想起陆嘉显说过，她醒来就会收到礼物。
“一件还给保姆了，一件在你手里死死抱着，根本拿不走。”孟庆军走到玄关柜上拿了一团东西扔了过来。
孟湘南伸手接住，是一只小熊公仔，在她入睡时所抱着的毛茸茸的东西就是它，而被还回去的那一件大约就是陆嘉显送她的礼物。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亏待你，下次跟我出去别给我丢脸。”孟庆军轻蔑地看着她宝贝地抱着那只小熊公仔，全然不理解。
孟湘南直接进了房，关上了门，不想再接收他的语言暴力。
她把小熊公仔好好地收了起来，在姜玲来接她时一起带回了家，从此这只熊就一直陪伴着她。
可她没有想到，那个圣诞节，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孟庆军春天时又带她去过一次褐砂石别墅，别墅里换了新的保姆，二楼的房间也上了锁，她问保姆哥哥去哪了，保姆却说自己新来的，并不清楚，孟庆军后来也换了工作，孟湘南一提到顾家时，他只会不屑一顾地骂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
五年级时，她自己一个人找到了那片别墅区，可是在那栋别墅旁等了很久，也没有见到有人出入，第二天再去，才听到保安说，他们一家出去旅游了。
上初中后，学业压力的突增让她渐渐地不再有精力执着于这件事。
而现在，陆嘉显就在她身旁，与她四处看看瞧瞧不同，他神色平静如水。
“之前在国外读书时，是不是已经过腻这个节了。”她问。
“也不是，只是觉得过着没有什么滋味。”他答，“我没有宗|||教信仰。”
也没有想要一起过的人。
孟湘南心底一酸，脸上仍是笑：“那圣诞节，你会想收到什么样的礼物？”
陆嘉显一边缓步走着，一边伸手捉住她有些冰凉的手，将它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想了想，说：“如果是你送的话，什么样的礼物都可以。”
意料之中的答案，孟湘南挑了挑眉，挪开了目光，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她在校外第一次偶遇陆嘉显的地方。
那天她来给张颂送东西，碰见两个不良少年，陆嘉显恰好出现在她身后，替她解了围，他说他就住在这附近。
冬夜里，这片商业广场却没了当时的人气，大约是都因为怕冷而躲进了酒吧和网吧，广场上只有寥寥十数人在行走。
伫立在广场中央的大圣诞树显得十分孤独，孟湘南不自觉地打量起这颗用来营造节日氛围的树，两边矮矮的路灯桩子在它身上留下柔和的光。
“想去看看吗？”陆嘉显一边说，一边就牵着她走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是棵假树，树身上被人精心布置了一番，一圈又一圈的彩灯下，是塑料做的假糖棒、石膏雕刻的天使挂件，连脚边都像模像样地摆上了纸包的礼物盒。
和她过去在顾家见过的那一株很像，只不过是放大版的。
孟湘南后来一度很遗憾再也没找到机会问一问她的“小王子”，究竟送了什么礼物给她。
“以前你送别人圣诞节礼物一般会选什么？”她看向陆嘉显。
陆嘉显微微歪过头，凝眸看着她：“我没有给别人挑过圣诞节礼物，都是韦溪替我准备的。”
孟湘南抿了抿唇，却看见他手伸进面前这棵圣诞树的枝条里，撩起一枚石膏天使挂件。
“这个。”他的双眸直视着她的脸，“如果要我挑，我以前会选这个。”
他把手中的小天使挂件朝向孟湘南这边，像是想要让她看个清楚。
孟湘南的眼睛却凝在他脸上挪不开，她感到脸上的绒毛轻轻立起，在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他又一次洞察了她的心。
“虽然没送过人什么礼物，但你肯定收到过很多礼物吧？”羞赧的感觉逼着她转移话题。
“为什么这么说？”陆嘉显眯起眼看着她。
“我不信没有女孩子送你礼物。”孟湘南挑眉。
“的确是有。”陆嘉显点头，有些无辜道，“不但送，还用一些西方习俗捉弄我，不过可惜，我不想遵守他们的习俗。”
“？”孟湘南疑惑地看着他。
“比如站在槲寄生下，必须要接吻。”陆嘉显示意她抬头。
孟湘南抬起头，才发现灯下竟然悬挂着一束槲寄生。
“不是说不想遵守习俗吗？”孟湘南看向他，这才发现他眼中藏着的狡猾。
“现在开始想了。”陆嘉显微微弯腰，一双大手拢住她的后颈，温热的体温骤然向她侵袭过来，孟湘南来不及反应，闭上了眼。
预想的吻没有来到唇上，他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冰凉的触感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孟湘南睁开眼看向陆嘉显，他也正垂眸看着她，手指轻抚她的脖颈，像是在安抚她狂跳的心。
“走吧，再不回家，阿姨该担心了。”他低声道，抬眼看向她身后，表情却忽然有了细微的变化。
孟湘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身后是一块闪着光的灯牌，上面写着“暴风网咖”。
“怎么了？”孟湘南问。
“没什么，觉得有些刺眼。”陆嘉显揽过她的肩，拢着她朝家的方向走。
他今天下午去张洪智家没有找到人，但他记得上次盘问陈敏时，她提到过张洪智现在经营着一家网吧，而韦溪今天下午替他查到的消息里，张洪智经营的网吧名字就叫“暴风网咖”。
第七十六章 他对自己的怀疑在这一瞬间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圣诞节当天。
尽管高三学习氛围紧张，学生会却还是把圣诞节的小彩旗挂在了高三楼层每个教室的门口。
“这是你干的吧？会长？”中午放学时，曾絮一手搭在沈如琢肩上，盘问道。
沈如琢虽然上次社团节后把学生会几乎都交接出去给了高二的学弟们，但他仍然是会长，加上有陆嘉显帮忙，学生会的工作倒是越做越好了。
“也不知道是谁念叨‘高三也要过圣诞节’念叨了好几天。”沈如琢无奈地看着曾絮。
曾絮嘟起嘴哼了一声，回头对孟湘南道：“走不走，他请客。”
孟湘南摇摇头：“不了，我等人。”
就算曾絮是个二百五，她总不能也那么神经大条地跟上去当个电灯泡吧……
“哦！我知道了，你等陆嘉显！”
校门口人很多，曾絮的声音大得像功放喇叭，孟湘南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她才后知后觉地吐了下舌头，拉着沈如琢一起溜了。
孟湘南把羽绒拢拢紧，站在原地等着陆嘉显出来，没承想，却看见顾应昭迎面走来。
“小南。”他和她打招呼。
孟湘南愣了一下，笑着回应了他，自从上次退还礼物的事情过后，她和顾应昭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默契，互相都避开了和对方打交道的机会，即使迎面走过，也会转过脸装作没看见，可今天他却主动走上前来和她打招呼。
正当孟湘南认为那不过是少年一时冲动，现在已经翻篇了的时候，他却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
顾应昭身旁的刘晋见好兄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立刻拍拍他的肩，先走了。
孟湘南只觉得该走的不是刘晋，而是她。
怕顾应昭说出什么双方都难堪的话，她低着头往校门口一旁的空地走去，留了些说话的余地给顾应昭。
“本来想给你准备礼物的，怕你不喜欢。”顾应昭低头道。
“真的不用破费了，谢谢。”孟湘南不知道自己此时除了一些客气话还能讲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