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下的震颤愈发得厉害起来，震得李玄知和苏婳几乎都没法站在原地。
就在这时，李玄知忽然看到山体裂缝之间还连接这几根摇摇欲坠的藤蔓，他的眼睛倏忽一亮。
还未等他开口看，苏婳也看到了，她使劲捏了捏李玄知的手，两人一同朝着那藤蔓爬去。
就在两人快要爬过藤蔓快要到达对面的时候，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似狼似猪的兴奋叫声。
苏婳扭头，便看见一个没了半个脑袋的鬼东西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瞧见他们在爬藤蔓，他也跟着爬了上来，甚至爬得飞快！
第170章 避雨
苏婳脸色煞白。
此时李玄知就快要爬到对面了，他忙朝着苏婳伸出手道，“快，快过来！你先去对面，我来对付它！”
苏婳看了李玄知的手一眼，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异色，她抬手狠狠与李玄知击了一次掌，然后重重推了李玄知一把，将他推上了对岸后高声道，“王爷！你快先逃去吧！”
说罢，她回头就抽出袖刀开始砍那根摇摇欲坠的藤蔓。
眼看着那鬼东西就要咬上苏婳的后腿，它已经开始兴奋地尖叫时，苏婳正好割断了那根藤蔓。
顺着藤蔓往回爬的李玄知忽然感觉身子一轻，随后重重往下坠去，他下意识死死抓住了那根藤蔓。
他还来不及稳住身子，就低头去看，暖风从裂缝底下往上吹着，入眼便是那一袭脏兮兮地漫开的衣裙。
他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同他一样挂在藤蔓上的苏婳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仰起头朝他看来，忽地微微弯了弯眉眼。
她的脸上也不知道蹭到了何处，东一块西一块脏兮兮的尘土，可是眼神却依旧如春水般明澈透亮。
裂缝中还回荡着那鬼东西凄厉的叫声，可李玄知不知为何，原本一直躁动不安的心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他迎着苏婳的目光，眉眼微微一软，朝她伸出手道，“我带你上去。”
苏婳嗯了一声，正要伸手握住李玄知的手，余光中忽然看见了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转头看去，却见断壁上还嵌着半块碎玉。
这种地方会出现碎玉可真是奇怪啊……
李玄知又催了她一声，苏婳便也不再犹豫，抠下那块东西收入怀中后，将手递给李玄知跟着他一起爬了上去。
就在她最后一只脚终于在地面站稳时，身后的那根藤蔓忽然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苏婳应声看去，藤蔓苦苦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飘飘地朝着山缝底部掉去。
裂缝底部的暖风还在往上刮着，苏婳不由自主地微微打了个寒颤。
这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挡在了她的眼前，李玄知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别看了，走吧，这里也不安全的。”
苏婳抿了抿唇，再次轻轻嗯了一声。
黑山之上乌云逐渐聚拢，东边那原本有些蒙蒙亮的天色再次暗了下去，雨丝密密压压地扑在额角发间。
随着刚刚那一次地动，如今的山路更加崎岖不堪，两人再次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去，苏婳的手上前后皆是细密的小伤口。
地动偶尔还会震颤一瞬，只是强度较刚刚小了许多，李玄知和苏婳便挑着地动平稳的间隙快速往上爬。
头顶的这场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砸在人身上竟还有些痛。
山头的很多大树都歪歪斜斜地倒着，根须虬结暴露在泥土之外，暴雨落下也将未被固定的土石一并往山下带去。
苏婳也因此一个不小心脚没站稳，重重摔在了泥土石块之上，眼前微微发黑了一阵子，两耳嗡嗡的。
李玄知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苏婳……你还能走吗？”
苏婳吐了一口嘴中的泥沙，点了点头，哑声道，“可以。”
就在她准备撑着身子强行爬起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捏住，随后她的身子忽然一轻。
此时她的眼前已经清明了不少，入目最先看到的是李玄知紧紧抿起的唇角，隐约可以看见一些干裂的血丝。
“王爷……”
苏婳的话还未说完，李玄知的声音低低打断她道，“你的胳膊和腿都在流血，走不了路了，我背你上去。”
苏婳微微愣了愣，刚想开口说话，李玄知的声音再次响起，“贴近我点，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吃力的。”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圈住李玄知，紧紧趴在了他的背上，脸颊甚至已经贴到了他的耳边。
苏婳忽然感觉自己有些贴的太近了，正想拉开点距离，李玄知忽然抬手将她往上托了托，她下意识收了收手，与李玄知贴的更近了。
“这样就很好。”李玄知垂下了眼眸，鼻尖嗅到的菡萏微香让他的嘴角忍不住一弯，声音沉沉道，“不要松手，这里路实在有点难走。”
说罢，李玄知背着她继续往上走去。
雨势愈急，天色虽然慢慢有在变亮，可依旧昏暗灰沉。
也不知就这样走了多久，忽然李玄知看到了一个黑魆魆的山洞，他的声音微微拔高了一些，“苏婳，快看，那里有个山洞……我们有地方躲雨了。”
这个山洞，说是山洞，其实也因这场地动快被掉落下来的石块填埋满了，如今就只剩下一小块地方能容人避雨。
地方虽小，却也正够李玄知和苏婳两人蜷着腿坐下。
李玄知在确认苏婳的伤口并未伤到骨头后，他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信号弹，朝着空中放去。
苏婳看着李玄知背手看向远方的背影，她抿了抿唇，开口道，“王爷，您是在等南陆他们吗？”
李玄知很快嗯了一声，只是他没有马上说话，许久，他的声音才又响起道，“南陆和拂风跟着二哥到玄武城后应当是看到我的留信，往北境边界与月见汇合去了。”
“如今他们离我们的距离最近，如果他们没有出事的话……那他们就一定会找到我们的。”
苏婳抬头看了李玄知一眼。
她知道他后面其实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的话。
南陆他们之所以会往北境边界去与月见汇合，正是因为他们离开前知道了祁年在那处有过活动的痕迹。
王爷他其实应当很想再见到那个祁年吧？
那个从他年少时就跟着他一路风雨中走来的少年。
虽然他从未说过，可是……他不就是这样一个什么事情都放在自己心里的人吗？
这时，李玄知忽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牙齿打颤的声音，他回头看去——
苏婳此时正紧紧抱着膝盖浑身发着抖，脸色苍白，唇色青紫，只是她的眼睛却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眉尾微低，神情瞧着有些难过。
李玄知皱着眉几步蹲到了苏婳面前，抬手覆在她的额头上，过了好些时候，他的神情微微一松，喃喃道，“还好，没有烧起来……”
李玄知边说着，边抬手想要脱下身上的外衣替苏婳披上，可就在他的手碰到自己的衣襟时，苏婳忽然抬手抱住了他。
李玄知的手一顿，怔在了原地。
“王爷，南陆他们一定会把祁年带回来的，一定。”
第171章 吾心安处即归乡
菡萏清香混着雨后潮湿的土腥气扑鼻而来。
苏婳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可却带着春日融冰般的暖意一点一点入了李玄知的耳，再一点一点落在了他的心上。
李玄知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眼前这个女子明明冷到全身发抖，可是她就这样抱着他，却依然让他的心口莫名温暖了起来。
苏婳慢慢松开了李玄知，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忽地微微弯了弯眉眼，再次哑声笑着道，“一定会的，王爷。”
潋滟春水，暖意融融，明媚而温暖。
那种心里忽然安静下来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李玄知的眸色忽地一沉，微微闪了闪。
就在苏婳笑着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地抬手紧紧拥她入怀，将下巴埋进怀中人的颈窝之中。
苏婳愣了愣，身子微微一僵，须臾，她感觉到肩头似乎多了一丝温暖的潮意。
只不过，这丝温暖的潮意转瞬即逝，快得让她都以为是自己产生的错觉。
她的身子慢慢松软了下来，又停了片刻，她复抬起手回抱住李玄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许久，她听到李玄知沉沉带笑的声音在耳边闷闷响起，“好，借夫人吉言。”
这一场暴雨虽然让士兵搜救山脚下被埋百姓的进度不得已放慢了，可却也终于扑灭了客栈的那一场火。
整个三层高的小楼如今被烧的也只剩下一个坍塌的空架子了。
客栈老板看着这个坍塌的空架子哀哀叫一声，腿一软趴在地上哭嚎了起来。
雨势虽然较刚刚小了许多，可天空中依旧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老板的哀嚎声也听得人心中感觉格外凄凉。
官府的士兵面上覆着黑巾，正在一具一具地往外头搬尸体。那些尸体都已被烧得焦黑，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了。
玄武城的县令面色凝重地盯着那一具具被抬出来的尸体。
围观的百姓面色也并不好，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只是在官兵每搬出一具尸体时，他们都会自发地握拳抵在心口处，垂头静立片刻，抬手往那些焦黑尸体上洒冬青叶。
这是北境百姓祭奠死者的一种方式。
而在被烧毁客栈的后街小巷子中还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他的目光呆滞地看着这架客栈的空壳子，身上的衣物早已被烧得破烂不堪了。
他的身边还围坐着一猫一狗，那只黑背立耳的大狼狗呜咽着将脑袋搁在白衣少年的身上，似乎是在帮他取暖。
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他就可以救出父王了……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如果当时身子没有莫名其妙歪斜过去的话……
白衣少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围在白衣少年身边的那只大狼狗耳朵忽然动了动，一直趴在白衣少年腿上的那只狸花猫朝着脚步声的方向看了过来。
下一瞬，它喵呜喵呜轻声叫着从白衣少年腿上跳了下来，高高束起尾巴朝着来人小跑而去。
来人一把抱起了狸花猫，顺手重重揉了揉它的脑袋后，这才走到白衣少年的身边行了一礼，蹲下道，“世子。”
这个白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这次随着晋王一同出使的李长风。
来人看着毫无反应的李长风，又看了一眼那一具具被摆放整齐的焦黑尸体，他沉沉叹了一口气道，“世子，我们先走吧，暂时你还不适合露面。”
“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等其他人找到王爷，之后我们再做打算。”
李长风依旧呆呆地透过客栈的空壳子看着那些焦黑尸首，没有任何反应。
许久，李长风哑着嗓音轻声道，“南陆，你走吧，不用管我了。”
“无论如何，我都得把父王的尸首带回去。”
说着，李长风的身子终于动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
一旁的旺福看了他一眼，呜呜了一声，又扭头看向南陆，尾巴微微低垂。
南陆看着李长风的背影再次叹了口气，轻声道，“世子，得罪了。”
话音刚落，南陆抬手狠狠劈在李长风的后颈处，李长风晃了晃，便要向前倒去，南陆伸手扶住了他。
随后南陆拎起李长风的腰带往自己肩上一扛，大步流星地朝着巷子深处走去，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招呼茶宝和旺福道，“走了，哥带你们去吃好吃的了！”
茶宝和旺福对视了一眼，皆甩着尾巴小跑着跟上了南陆的脚步。
这场雨又下了好些时候，淅淅沥沥地一直不停，也冲刷掉了李长风一行人的脚印。
李长风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满是哭声的混沌梦中走了多久，直到他闻到一股肉粥的香味时，他才慢慢醒转了过来。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刚抬起手想要揉一揉刺痛的额角，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上绑着干净的纱布，身下是柔软馨香的棉被。
这里……是哪儿？
李长风慢慢撑起了身子，打量起四周来，肉粥的香味愈发得浓郁。
他扶着酸痛的后颈，靠在床栏上站了起来，随后他打开门循着那肉粥的香气走了出去。
这才走了没几步，李长风忽然听到了南陆的声音，他脚步一顿，在原地停了下来。
“……这次地动几乎将整个黑山山脉翻了个遍，之前孔雀台的位置已经几乎看不出样子了，全部都是沙土和碎石。”
“苏老大人借着这事儿向万家和国师发难，这次朝中其他大臣纷纷附和，弹劾万家和国师的奏折每天都有，陛下也已有好些日子没有上朝了。”
“好些日子？”这次，李长风听到了李玄知的声音，沉沉没有起伏，“多久了？”
“听闻，在主子您离开后不久，陛下就一直身子抱恙，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这次地动的消息传到宫里去的时候，陛下就突然半边身子不能动了。”
“不过万幸太医去得及时，陛下如今已无大碍，但是需要静养。”
说着，南陆的声音微微一停，“太医还说，这种事情一次可行，但若是再来一次恐怕……”
过了好半晌，李玄知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这事儿也是从他嘴里听到的？”
南陆点了点头，“嗯，他刚让人从宫里递出来的消息。”
李玄知垂着眸反复细细地碾磨着手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过了好久，他才低低道，“二哥的尸首如今可还在义庄？”
南陆低低应了声是，“差不多今夜就可以去将晋王殿下带回来了。”
李玄知负手看向天空，抿起唇角道，“尽快安排，这次我与你们同去。”
这时，李玄知和南陆忽然听到他们的身后假山传来一阵响动。
第172章 恩是恩，仇是仇
“谁？！”
南陆微微拔刀出鞘，护在了李玄知身前，只是李玄知突然抬手拦了他一下。
李玄知的目光定定看着假山半晌，他才轻声开口道，“长风，是你吗？”
假山后并没有任何动静。
这时，肉粥的香气自身后飘来，李玄知扭头看去，却见苏婳正端着一碗粥走了过来，她的脚边还跟着甩着尾巴的旺福和茶宝。
只是当她看到南陆微微拔刀出鞘，全身紧绷地护在李玄知面前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略略停顿了几息，她有些疑惑地看向李玄知。
李玄知没有马上回答她，他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假山处，再次轻声说了句，“长风，我知道你在那里。”
假山后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旺福歪头看了假山半晌，忽然甩起尾巴咧开嘴，小跑着绕到假山后头，汪汪叫了两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