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后终于有个人影微微动了动。
李玄知看了南陆一眼,南陆会意,收刀回鞘后行了一礼便放轻脚步离开了。
苏婳见之,也正准备端着粥碗离开,李玄知却突然朝她比了个等一下的手势。
苏婳停住了脚步。
假山后头,旺福还在汪汪叫着,隐约可以看到它正在努力扯着李长风的袍子,想要让他走出来。
李玄知抬步朝着假山后走去,就在他快要走到假山旁时,他听到李长风哽咽的声音响起,“旺福乖,不要拽我了,我现在不能陪你玩……”
旺福这次没有叫,只是咧开的嘴忽然收住了,随后它歪头看了李长风一会儿,呜呜了两声,忽然抬爪抱住李长风,趴在了他的怀里蹭了蹭。
当李玄知绕过假山时,就看见李长风双眼通红,抱着旺福的手在微微颤抖。
李玄知停下脚步静静看了李长风半晌,他才慢慢蹲在了李长风的面前,轻轻唤了一声道,“长风。”
李长风没有吭声,只是他还是缓缓抬头看向了李玄知。
李玄知看着李长风的眼睛,长长叹了口气道,“今夜去接二哥回家,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这次,李长风很快就有了反应,他重重点了点头。
“好,那今夜到时我……”
“小皇叔。”李长风轻轻开口打断李玄知道,“小皇叔,我不仅想要接父王回家,我还想让父王安心地走。”
“这场火绝不可能是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因为有个住客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才将屋子引燃的……”
李长风的声音慢慢沉了下去,“因为我是在大火烧到一半的时候才醒来的,而父王就在我冲进屋子的时候,仍然还熟睡着,他身侧的床幔甚至已经烧起来了。”
“而且……而且原本也是能够救的,如果不是那场地动,就差了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
李长风的声音再次哽咽起来,李玄知伸手抱住了他,重重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道,“长风,这不是你的错。”
“你这样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二哥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会继续替你担心的,莫要再想了。”
“可是,可是父王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啊……我没有办法不去想……小皇叔,我没有办法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个事情啊……”
李长风的身子微微在发抖,他说出来的每一字仿佛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旺福似乎感觉到了李长风情绪的变化,它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呜咽着往李长风怀里钻了钻,还舔了舔李长风的脸,替他舔去了悬挂在脸上的泪珠。
“那就不要假装自己不知道,事情发生过了必定会有痕迹留下,我们要做的就是抽丝剥茧找到那个罪魁祸首。”
也不知是李玄知的声音太过冷静,还是旺福的身子太过温暖,李长风愣了愣,倏忽扭头看向李玄知。
李玄知依旧是静静地看着他,对视半晌,李玄知才又轻轻开口道,“杀父之仇,杀兄之仇自然是不能忘的,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要报仇。”
“小皇叔……”
李玄知看着李长风轻声笑了笑道,“一笑泯恩仇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
“我这人,恩是恩,仇是仇,不是我的,我绝不会认。”
“所以——”李玄知微微顿了顿,“若是小皇叔告诉你,小皇叔已经查到仇人是谁了,你愿不愿意与我同去?”
李长风愣了一下,随即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看向了李玄知。
看着李长风眼里的情绪从麻木到震惊,再到满腔恨意,李玄知再次抬手重重揉了揉他的头发,认真道,“只不过,此事暂时不可操之过急,你如今首先应当是……”
“应当是养好身体,小皇叔,我懂的,我懂的……我这就去躺着!”
李长风说着就要从地上站起来,可试了好几次,还未真正从地上站起来,他已经气喘吁吁了。
这时,李玄知朝着苏婳招了招手,苏婳赶忙端着粥碗走了过来。
李玄知从苏婳手中接过装着肉粥的碗,递到李长风面前道,“你已经昏睡了好几日了,几乎一点都没有吃,喏,先把这碗肉粥吃了,再回去好好躺着休息。”
“待到时机成熟,我便带你手刃仇人。”
李长风忙应了下来,他抬手接过粥碗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旺福闻到了肉味第一次没有任何动静,依旧乖乖地趴在李长风的怀中。
就在李长风乖乖听话躺回床上的时候,陈帝也正躺在龙榻之上努力喘着气,只是不过才刚猛吸了一口气,他便忽然拿着帕子捂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全禄赶忙上前替陈帝顺气,还给一旁侍立的小太监使了个颜色,小太监忙端了盏温水过来。
咳了好一会儿功夫,陈帝才慢慢平稳了下来,全禄抬手接过他的帕子塞进袖口,拿起温水半扶着陈帝服侍他小口小口饮下。
直到喝完整整一盏温水,陈帝的气息才算真正平稳了下来。
就在全禄打算服侍陈帝休息的时候,门口侍立的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同刚刚递水的小太监低声说了几句话。
陈帝的眼睛霍然睁大,他颤颤巍巍地指着那个小太监,沙哑着嗓子怒冲冲道,“混账东西!有什么东西不能当着朕的面说,还非得私下里说?!”
“莫非你们是想要瞒着,咳咳咳,瞒着朕造反,咳,造反吗?!”
第173章 狗奴才
陈帝的声音尚未落下,那两个小太监已经吓得立马跪在地上求饶了起来。
毕竟,造反这个罪名委实太大了些,若是真被人安上了,那可不止是掉他一人脑袋的事情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两个小太监此起彼伏地磕着头,嘴里哀哀求饶着。
全禄看着陈帝似乎越来越气,忙抬手又替陈帝顺起气来,同时对着那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嘴上却低声斥道,“明知陛下身子不好,还要在这儿打扰陛下休息,是谁教你们的规矩?!”
那两个小太监很快就领会了全禄的意思,只是他们却没有马上说话,对视了一眼后,面色微微有些犹豫了起来。
这次,陈帝推开了全禄,直接一摆手将手边的东西全扫落在地,指着他们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
瞧着陈帝这副模样,那个从门外进来的小太监心一横,忙开口道,“国师大人似乎有事要同陛下您说,如今正候在殿外求见陛下。”
“不知陛下现在……是否想要召见国师大人?”
这话一出,陈帝的神情微微愣了愣,只不过很快他的神色忽地就扭曲了起来。
全禄看着陈帝这副神色,他忙开口道,“真是没点眼力劲儿,没看见陛下要休息了吗?!这种小事还进来说什么?出去回绝了便是。”
小太监听得这话又侧头看了陈帝一眼,却见陈帝没有说话,只是阴沉沉地看着他,他忙施了一礼,匆匆便往外头去了。
全禄说完这话,忙又跪行到陈帝身边,抬手替他顺气,低声道,“陛下,身子要紧,身子要紧。”
陈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不仅扭曲还阴沉了下去,只是最终他都没有开口说话,任由着全禄服侍他躺了下来。
殿外,国师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抿了抿唇角道,“陛下他……如今的身子还好吗?”
小太监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硬邦邦道,“陛下已经歇息了,还请国师大人请回。”
国师停了片刻,从袖中摸出一块金叶子塞到那个小太监手中,低声道,“还请公公通融则个……”
小太监的手微微一顿,须臾嗖地一下就收了回来,袖着手垂首道,“陛下已经歇息了,还请国师大人请回。”
国师的手在半空悬了片刻,终究还是收了回去,沉默片刻,他温声道,“那我明日再来看望陛下。”
说罢,他甩了甩衣袖,转身欲下台阶而去。
只是才刚迈出一步,国师的脚便停在了原地,远远地,他便看见顾瑾瑜一身白衣,打着伞淡着一张脸拾级而上。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顾瑾瑜还不忘给国师行了一个礼,礼毕,顾瑾瑜站起身子继续朝大殿走去。
那小太监看见顾瑾瑜来了,先是恭敬行了一礼,随后笑着道,“顾大人来得有些不巧,陛下刚歇息下了。”
国师的眸中倏忽闪过一丝怒气。
这群狗眼看人低的狗奴才……
“这么不巧吗?”顾瑾瑜笑了笑,温和回道,“那既然这样的话,就麻烦这位公公替我将这个东西呈给陛下了。”
小太监看着顾瑾瑜递过来的东西,也跟着笑了笑,忙道,“那小的就先帮顾大人将东西递进去。”
“有劳。”
顾瑾瑜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再留恋,转身朝着台阶走去,再次路过国师身边时,停了停脚步,侧头温声道,“国师大人可也是要回司天监?”
国师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此时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动怒的痕迹。
顾瑾瑜重新撑开伞,笑着道,“那不如让下官送国师大人一程?”
国师看着檐外细细密密的雨丝,最终也没有过多推脱,淡淡应道,“那就先多谢瑾瑜了。”
顾瑾瑜笑着说了声不敢,抬手往外一比道,“国师大人,请。”
就在国师再次谢过准备抬步往台阶下走去时,刚刚进殿中的那个小太监忽然匆匆从殿中走了出来,对着他们扬声道,“顾大人,还请顾大人留步。”
听到喊声的国师和顾瑾瑜皆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这时小太监快步走到他们面前行了一礼道,“顾大人,陛下说有事要商,还请顾大人入殿一叙。”
这话一出,殿外的气氛忽地凝滞了片刻,就连落下的雨丝都似乎缓了片刻。
还未等顾瑾瑜开口,国师阴沉着脸开口道,“你刚刚不是说陛下已经歇息了吗?”
小太监笑了笑,不急不缓道,“陛下刚刚的确是已经歇息了,只是看了一眼顾大人递上去的东西后,便又让小的来叫顾大人进去。”
说罢,小太监再次朝着顾瑾瑜行了一礼道,“还请顾大人入殿与陛下一叙。”
顾瑾瑜看着国师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将手中伞递到国师面前,温声道,“那下官就不能与国师大人一同回去了,外头下着雨,大人就请带着我的伞走吧。”
顾瑾瑜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小太监又开口催了一次,他只好再次看着国师歉意一笑,将伞放到他的面前,跟着小太监往殿中走去。
国师站在原地看了那把伞半晌,又定定看了那扇紧闭的殿门,忽然抬袖重重拂过那柄油纸伞后,阴沉着脸走下台阶淋着雨就离开了。
殿外守着的另外两个小太监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意味深长,只是很快他们就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垂头静立在门口。
国师阴沉着一张脸上了马车,车夫见状先是一愣,继而忙取了干净的布巾递进车厢中。
只是车厢中迟迟都没有人接过,就在车夫疑惑之际,国师的声音阴沉响起道,“给恩公去个信,就说我在小院里等他,有事要同他说。”
车夫听着国师阴沉到极点的声音,打了一个激灵,忙回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车厢里头便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
车夫将干净布巾放到车厢里后,便匆忙爬上车辙,驾着马往小院子驶去。
当车夫将国师送到小院后,环顾左右确认无人后,这才驾着马车再次离开。
国师焦躁地在小院中来回踱步,没一会儿功夫,刚刚在车厢中已经烘干的衣摆和鞋子又再次弄湿了。
过了没一会儿功夫,房中暗道里便传来了声响,国师先是一愣,继而忙抬步朝着房中走去。
第174章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从房中地道里出来了一个拄着拐的老人,他的脊背微微有些伛偻,兜帽将他整个都裹了起来看不清脸。
国师上前几步扶住他,低声道,“恩公。”
来人拍了拍国师的胳膊,便让他搀扶着自己坐到屋子中的椅子之上。
国师不敢怠慢,慢又稳地扶着来人往椅子上坐去,坐下去的时候来人的身子微微一顿,国师的手臂蹭过来人兜帽,滑落了下来。
露出来的是一张鸡皮鹤发的脸,仔细看去,林墨同他还有几分相像。
国师在看到自己恩公的这张脸时,微微愣了愣,只不过转瞬他便抬手替恩公重新戴上了兜帽。
犹还记得上次在小院说事的时候,恩公远还没有如今这般看着苍老,怎么不过就是短短一段时间未见就……
“多谢。”兜帽之下传出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国师大人这么急使人送信于我,可是陈帝那头有什么新的消息了吗?”
国师听到这个声音后,便很快回过神来道,“对,是的,陈帝那头可能已经是不大好了。”
听到这句话,兜帽老人忽然看了他一眼,这时国师才又接着道,“今日我借口担心陛下身子,往乾龙殿去了,虽然在门口就被拦下来了,可是里头的动静我却都听到了。”
“当时,我要求见陛下的消息穿进去后,除了那个全禄和小太监的声音,陛下的声音我一点都不曾听到,偶然听到了茶盏碎裂的声音。”
“那声音一听便是被人拂下桌子的,还不是摔在地上的,若是陛下现在身子还得行的话……”
剩下的话,国师没有说完,但兜帽老人已经明白了。
兜帽老人停顿片刻,又问了一句道,“如今乾龙殿是任何人都进不去,只有全禄侍奉左右吗?”
国师刚想回答个是,脑海中却突然回想起今日顾瑾瑜带着一脸假模假样歉意入殿的样子,他咬了咬牙道,“那倒也没有,陛下让那个顾瑾瑜进去了。”
兜帽老人朝他看了过来,微抬下巴道,“所以……只是没让你进去?”
国师摇了摇头,“只有顾瑾瑜是例外,其他人都被拦在了外面,万贵妃还有汝阳公主如今就被关在宫殿之中,甚至不能自由进出。”
“那万家其他人呢?”
说到这儿,国师微微皱眉道,“前些日子,去北境的万家家仆似乎突然回来了,也不知道带回来了什么消息,万友德连夜就往北境去了。”
“北境?”兜帽老人说话的尾音微微上扬,“看来是那个万家的嫡子出事了吧?”
“我也是这么猜测的,只是派去北境的人还没传消息回来。”国师低低应道,“这次地动虽然发生在黑山里头,可是还是波及到了北境的那些城镇,有些村子似乎都没了。”
“消息传递也不如之前那么快了,恐怕还得再多等些时候。”
这次,兜帽老人没有再说什么,许久,他沉沉叹了口气道,“这地动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只怕如今万家是真的没什么机会起来了。”
这次,国师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垂着头。
停顿片刻,苍老的沙哑声音继续响道,“虽然如今也不算是让那个孩子出现的最好时机……可是如今这副样子再下去,大陈什么时候乱了也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