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抬头看了兜帽老人一眼,不知何时这兜帽又微微往下掉下来一些,露出了老人的沉沉面色。
兜帽老人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椅子的扶手,淡淡道,“我们不能再等了,动手吧。”
还未等国师回答,地道里忽然又传来了一声轻微响动。
兜帽老人倏忽看向床板下的地道口,国师已然起身猛地朝地道口扑去,嘴中厉声喝道,“谁?是谁在那儿?!”
话音刚落,国师已经抬手抓住一个捂着脸瑟瑟发抖的男子揪着他出了地道,兜帽老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忽然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喃喃道,“墨儿?”
捂着脸的男子在听到这个称呼时,身子微微一僵,只是却依旧没有出声,也没有放下自己的手。
兜帽老人拄着拐慢慢走了过来,只是这次他的声音严肃而肯定地唤了一声道,“林墨,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着,兜帽老人看了国师一眼,国师扭头看向这个还捂着脸的男子后慢慢松开了手。
屋子里迟迟没有其他声音。
兜帽老人重重地用拐重重拄了一下地面,这一声落,那男子的身子再次僵了一下,最终他不情不愿地将手慢慢放了下来,抬头看向兜帽老人。
两人对视良久,林墨垂下头低低唤了一声,“祖父。”
国师听到这一声称呼,微微挑了一下眉尾,林老太爷朝他摆了摆手,同时在他耳边交待几件事情后,便淡淡出声道,“如此,你便先回去吧,我与孙儿还有几句话要讲。”
国师见此便也不再久留,行了一礼后,便从那个小院子里坐上马车离开了。
车夫小心地左右张望后,这才驾着马车往大路上去。
行了一段路后,正倚在车厢上闭目养神的国师突然听到车夫轻轻地咦了一声,他淡淡皱眉随口问了一句道,“怎么了?”
车夫没有马上回答,就在国师准备闭眼再休息会儿时,他听到车夫犹疑地说道,“大人,我好像看到无方道人的身影了。”
这话一落,国师的眼睛倏忽睁大了,他猛地掀帘朝外看了过去道,“在哪儿?”
车夫微微拉了拉缰绳,抬手朝着一处拐角指去,国师顺着车夫的手看去,正好看到无方道人的一片衣角拂过墙角,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还真的是她!
这背影就是化成灰,他都不可能认错!
但是……她怎么突然开始动了?
说起来,她也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了,以至于他最近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顾瑾瑜身上。
老人言,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这个小师妹从刚入师门后,师父便就把她整个儿丢给了他照顾,如果不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拉扯大……
这时,车夫的声音拉回了国师的思绪,“大人,我们需不需要派人跟着无方道人?”
国师沉默半晌,重新放下帘子坐回车厢里淡淡道,“先不用管她了,只需要盯着太后那里不要让她去捣乱就行。”
国师停了一息,声音再次响起道,“再快些吧,那个孩子得尽早送进宫里去。”
车夫听后忙应了一声,甩了甩缰绳,又催着马匹加快了速度。
第175章 帝都急信
夜深,当玄武城的百姓都入睡之时,苏婳提着一盏灯等在后院之中。
桃子站在她的身后低声劝道,“小……王妃,不如去屋子里等吧?这里风大,容易着凉。”
苏婳摇了摇头,温声道,“没事,就在这儿等着吧。”
听到苏婳这么说,桃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陪着苏婳等在原地。
这时,她们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沙哑嗓音,“小皇婶。”
苏婳回头,便见李长风正局促得站在走廊下看着她,他的脚边还跟着两只小神兽,旺福和茶宝。
还未等苏婳开口,旺福和茶宝便已经小跑着朝苏婳而来了,苏婳笑着蹲了下来抱住了它们。
苏婳各用左右手揉着它们的脑袋,抬头看向李长风,柔柔道,“什么时候醒来的?”
“就在刚刚。”李长风抿了抿唇,“醒了后,便跟着茶宝和旺福走到了这处。”
苏婳看着李长风身上单薄的衣物,扭头对桃子吩咐道,“去将王爷那件大氅找来替晋王世子披上。”
桃子应声离开,苏婳站起身子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李长风已经再度开口问道,“小皇婶,小皇叔和南陆似乎不在府中,他们是不是……”
“嗯,他们去义庄了。”苏婳点头道,“原本的确是打算带你一起去的,只不过你现在的身子委实太弱了,去了那儿反而行动不便,所以我不让他们带上你。”
苏婳的声音还未落下,院子后门处便传来了动静,苏婳不过才刚回了头,李长风已经小跑着跑到了门边。
旺福见李长风跑了起来,也跟着跑了过去。
后院的门被吱呀打开,旺福的尾巴跟着就飞快摇了起来,原本站的好好的四条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先放了。
苏婳瞧见旺福这个样子,心下便已明了,忙提起裙摆跟了过去。
才刚走到门边,就看见李玄知一身黑衣与南陆一前一后抬着一个担架走了进来,李长风的步子在原地僵了僵后却始终没敢往担架边去。
李玄知和南陆刚放下担架,苏婳便给了他们一片姜,同时还在院子里点起了苍术。
做完这些后,桃子正好也拿着大氅回了小院,苏婳接过大氅后就递到了李玄知怀中,同时看着李长风朝李玄知使了个眼色。
李玄知顺着苏婳的眼色看了一眼李长风,随后与苏婳对视一眼后,他便拿着大氅往神情呆呆看着担架的李长芬身边走去。
李玄知低低唤了一声,“长风。”
李长风没有反应,他仍旧呆呆看着那个担架上用白布盖着的人,想要靠近,但却又始终不敢动弹半步。
李玄知抬手将大氅披到了李长风身上,替他拢了拢大氅后,轻声道,“不去看看你父王吗?”
李长风倏忽抬头看向李玄知,清辉月色也在此时打亮了少年眼中浮起的雾气。
“小皇叔……”
李玄知看着李长风的样子许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抬手重重揉了揉李长风的头。
这时,苏婳带着桃子也终于将那间用于停灵的空屋子焚上了香,她走出屋子看了李玄知一眼,李玄知一把搂过李长风的肩,低低道,“走吧,我们先一起将二哥收敛了……”
“之后,我们再一起带他回家。”
少年的哭音再次闷闷响起,只是这次他很快就将哭声压了下来。
良久,苏婳听到他认真且郑重地瓮着声音道,“嗯,一起。”
白布掀开,底下那具焦黑的尸首吓得茶宝和旺福都后退了几步,李玄知却仿若不曾感觉到一般,带着李长风一起将晋王的尸骨收敛进檀木盒子中。
就在他们收敛完尸骨,在小院替晋王烧起纸钱的时候,拂风正好拿着信从前院过来了。
她看了一眼正蹲在地上替晋王烧纸的李玄知,她抿了抿唇,转头看向了不远处守在一旁的苏婳,脚步微微一顿,继而朝着苏婳走了过去。
苏婳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正好看见拂风几步走到她的面前行了一礼恭敬道,“王妃,这里有封从帝都来的加急密信,请您过目。”
苏婳的神情愣了愣,她看了拂风一眼,又看了这封信一眼,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李玄知身上。
拂风也看到了苏婳的目光,她垂眸低声道,“王爷之前便同我们说过,见你如见他。”
“只是如今王爷应当暂时没空,故而还请王妃先行过目从帝都送来的急信。”
苏婳没有想到李玄知居然同他们说了这样的话,好半天立在原地没能反应过来,直到拂风再次将信递到她的面前,她才回过神来。
“我……”
苏婳想了想,正想要开口拒绝,拂风却看着她将信直直递到面前,再次道,“还请王妃先行过目。”
瞧着拂风这个不罢休的样子,苏婳默了一瞬,最终还是接过信,打开看了起来。
就在她抽出信纸时,信封里还扯出了一块沾满血迹的明黄色帕巾,苏婳和拂风皆是一愣,那块明黄色帕巾就这般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拂风弯腰拾起了那块帕巾,苏婳则飞快展开信纸看起了上头的内容。
只是越看她的脸色就越差,此时李玄知正好回头看了一眼她们,他眉心微微一皱,继而起身朝着苏婳走了过来。
待走近,他温声问道,“发生什么事……”
话还未说完,李玄知就看到了拂风攥在手里的那块明黄色帕巾,声音倏忽停住。
苏婳拿着信纸走到李玄知身边低低道,“是从帝都宫中来的信,说是陛下的身子……就快要吊不住了,让我们早做打算。”
其实,从黑山里出来后李玄知的书信往来便比往常时候多了许多,有些是祖父的信,还有些是帝都宫中的信,剩下的……则是北境大军如今守军最高指挥使的信。
她心里隐隐是有些感觉的。
如今看到这封信,她的心里倒也没有太多的波动,只觉得果然是这样。
这时,苏婳忽然感觉李玄知在看着她,她亦抬头看了回去。
他的目光黑沉沉的,深不见底,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要说。
只是他的嘴巴张了又张,最终,只是轻轻开口问了苏婳一句,“你是否会觉得我大逆不道,置百姓生死于不顾?”
苏婳怔了怔,一时竟没想好该说什么。
会觉得他大逆不道吗?
若她还是那个土生土长的原主,或许她的确会觉得李玄知这般做太过大逆不道,毕竟也是以下犯上。
会觉得他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吗?
虽然她打从心底觉得李玄知不是这样一个人,可这仗若是真打起来了,终究也不过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罢了。
她抬头看向李玄知,微微抿了抿唇。
第176章 宫变
小院子里起了风,卷得火盆里的火焰忽地起了三尺高,茶宝避让得慢了一下,火焰直接烧到了它的胡子上。
急得它喵呜喵呜叫着在原地打起转来,一旁的旺福看到后,上来一爪子拍在茶宝脸上,拍灭了小火苗,也将茶宝扇飞在地。
苏婳的目光一直落在李玄知身上。
身后的火焰为李玄知单薄瘦削的身型渡上了一层温暖朦胧的轮廓,夜风终究是有些凉,吹得他忍不住抬手虚握成拳抵在上唇,一声又一声地咳嗽了起来。
苏婳的目光微微凝实,又过了片刻,她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李玄知身上。
可其实,眼前的这个男人本也不该是如今这副样子……
金戈铁马,明亮恣意,这才该是他。
若是真将她放在他的位置上,或许早在几年前,她就会不管不顾地报复那个给她下毒的人。
什么家国天下,就因为他是个英雄,就合该这样被人算计吗?
他也只是个人,又不是那黑山上成了精的九命老妖。
既然是人,被人一脚踩到泥里,忍到忍不可忍再还手,都已经是对得起身后人这么些年对他的养育之恩了。
更何况,以他的性子,只怕比起报复那些人,他想保下这个摇摇欲坠的大陈的心情会更多点。
苏婳的眼神重新变得明澈了起来。
一直看着她的李玄知,眸光微微一闪,下一息他便听到苏婳柔柔的嗓音响起,“呵,去他个大逆不道。”
李玄知愣了愣。
嗓音一如既往,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又恣意张扬。
他扭头看向苏婳,苏婳也正看着他,眉眼微弯,一字一句道,“陈帝将死,大厦将倾,总要有人站出来的。”
“王爷您一直都知道帝都里的那些人在忌惮您,想来原本你的打算是想将晋王推上去的,毕竟之前在校园中我们听到过的那个孩子也一直没有找到。”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晋王会……”说着,苏婳的声音微微一停,“所以,如今王爷您才打算自己上。”
“说到底,您哪里是置那些百姓生死于不顾,您只不过也是想保下这个摇摇欲坠的大陈罢了。”
这次,李玄知是真的愣在了原地。
原本他做这些也是并不奢求真有人能理解他的,毕竟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像是谋反……
可是,他的确没有想到,苏婳看懂了,她真的看懂了他这个人。
李玄知抬眼看向苏婳。
眼前的这个女子还在淡淡笑着,她的眉眼弯弯,眼中的春水也不知是不是因这火焰才变得比以往更加热烈了一些。
李玄知的眸光微微亮了起来。
就在他欲开口说话之时,忽然月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道,“王爷,苏老太傅特意让暗卫送了一封急信来,说是十万火急之事!”
院子里忽地静了静,只是李玄知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几步上前夺过月见手中的信,打开一看,里头竟躺着一块从里衣上撕下来的布条。
李玄知脸色一寒。
他迅速从信封中抽出那张布条,展开看了起来。
苏婳看不清到底写了什么,只能看到信上的字很是潦草,短短几行,恐怕是祖父在匆忙之余写下来让暗卫带出来的东西。
“原来……竟是他。”
李玄知喃喃道,脸上的神色不知何时更加冷寒,“这么多年,他一直潜心研究书画,从不问朝政,却没想到……”
这时,苏婳的眼神正好瞟过那张布条,上头那力透纸背的一句话也闯入了她的眼睛之中——
林老太爷狼子野心……
苏婳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问,李玄知便已经把苏老太爷寄过来的信放到了苏婳手中,苏婳赶紧垂眸看了起来,下一息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所以,那夜我们听到的那个孩子是……”
“嗯,是林妃与陈帝的孩子,也是准备明日要册封为太子的孩子。”
苏婳抿了抿唇,“只是莫名其妙突然多出来一个孩子,陈帝这么多疑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立就立了呢?”
“瞧这样子,宫中一定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情。”李玄知微微皱眉道,“老师都只能通过暗卫给我这般传递消息了,只怕如今宫中是一点消息都已经递不出来了。”
这时,苏婳听到李玄知转头对拂风和月见吩咐道,“你们两个先回帝都去,苏家和晋王府那头还需要细致保护。”
月见和拂风立马行礼,回道,“是,主子。”
此时,帝都的宫中还是一片安详,只是乾龙殿外却严密地围了一层带兵甲的禁卫军。
苏老太爷负手站在偏殿之中仔细打量了外头的那层禁卫军,有好几人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
正殿之中忽然响起了茶盏碎地的声音,随后便是陈帝咿咿呀呀的嘶哑嗓音,但是很快所有的声音又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