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没见，小姨陪外婆在客厅唠嗑了一个下午。
茶几上堆着昨天在医院拍的片子和药，经云糯一番通俗的解说后，南乔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想了想，转头又道：“这病容不得疏忽，糯糯学业为重，不能总顾着您，妈，要不您还是跟我去临江吧。”
“我哪儿也不去。”外婆拍拍小姨的手：“你有那份孝心就够了，我自己的身子骨我自己知道，还能再活几年。”
“妈。”南乔无奈。
周思慕玩着手机插话进来：“三叔今晚请吃饭，说叫上外婆和我姐一起过去。”
外婆道：“你姐去就行了，我忌口的多，免得扫了你们年轻人的兴。”
五点左右，司机到了小区门口。
南乔跟保姆叮嘱完几句，就带着两孩子下了楼。
吃饭的地方在梅兰胡同，是南市当地一家有名的中餐馆。
云糯走在最前面，包厢门推开，发现周崇月已经坐在里面。
周思慕紧跟着进来，欢快地喊了声：“三叔。”
“崇月到的这么早？”
南乔有些惊讶，因为之前在电话里，周崇月说下午有台手术，可能会晚点到。
周崇月朝后者微微颔首：“二嫂。”言语间起身，替南乔拉开右手边隔座的椅子。
男人今晚穿烟灰色的衬衫，衣袖未卷，领口只敞开一颗扣子，脱去白大褂，身上更多了几分成年男性的成熟气质。
对方朝自己看过来时，云糯愣了一下，随之‘三叔’两个字，磕磕绊绊地从嘴里蹦出来。
比起周思慕这个正牌侄女，她第一次面对面叫人叔叔，着实不太顺畅。
旁边南乔见状，倒是笑着打起圆场：“糯糯现在长大了，面皮薄，有些见生。”
可能也看出女孩的不自在，周崇月只微微笑了下，将菜单递过去，让她们先点菜。
餐间的话题大多围绕外婆的病情，接近尾声时，南乔见对面两孩子正埋头玩着手机，出声问：“糯糯马上就大四，是不是快实习了？”
云糯熄掉手机，抬起头：“还有一年，我们大五实习。”
小姨恍然，对了，医学专业要念五年。
周思慕给自家老妈科普道：“我姐学的是临床5+3年制，本科五年毕业后，直接进入研究生规培，完了就能做医生。”
“那实习的地方呢，是学生自己选择，还是学校安排？”
一直沉默喝茶的周崇月，适时开口：“南大医学生的实习地点，一般集中安排在附属医院。”
南乔点点头，转而笑道：“看来等糯糯明年实习，还得托你三叔照拂一二了。”
云糯端起茶水喝了小口，轻轻抬眸看了眼对面，见周崇月已放下茶杯，神情温和地靠在椅子上。
复古的雕花灯下，男人眸底晕染着浅淡柔光，那道目光好像正落在她身上，似乎又没有。
云糯没太听清周崇月最后说了什么，只觉得今晚天气燥热，呼呼的空调声里，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第3章 笑起来很好看
吃完饭已经八点，小姨和周思慕去了洗手间，周崇月在柜台处结账，云糯等的无聊，便一个人慢悠悠朝胡同口走。
八月酷暑，家家户户的空调机运作，使得空气里热浪阵阵。
巷口是唯一清凉的地方，时不时有穿堂风拂过，能让人嗅到那么一丝初秋的味道。
周崇月结完账，从店里出来，拿着车钥匙朝胡同外走，看见前方房檐下站着的云糯。
路灯光线不如餐馆内明亮，像遮了一层薄薄的纺纱，以至于让少女身影看起来，比平时更为纤瘦单薄。
她身上是款式简单的纯色T恤，宽松的水洗蓝牛仔裤，脚下一双白色平底鞋。中性的打扮，干净清爽，但不泯然于众，丝毫不影响这个女孩子漂亮的如同山间皎月。
听到脚步声，云糯转过身去，冲男人浅笑，这次十分自然地喊了一声三叔。
周崇月点头，目光温和的看着她：“要是不习惯，可以换一个称呼。”
换一个。
她认真地问：“还能叫什么？”
“叫我名字。”
男人话落，云糯愣了一下。
然后连忙摇头：“不行，小姨会饶不了我。”
男人低低笑出声，点了点头，似乎赞同她的话。
云糯有些怔然，没想到一个人笑起来会这么好看，如沐春风，仿佛连空气中的燥热都因此消散了几分。
“你是我见过最不高冷的男医生。”她突然开口道。
或许是第一次听人用这样的形容词来评价自己，周崇月稍显意外，缓声反问：“你觉得医生应该高冷？”
“那倒不是。”
云糯迈下台阶，小声吐槽：“我们学院的男生一进实验室，套上白大褂，就孤高的像一棵千年古松。”
“但实际上，他们这副样子，放在现实的医院中，会遭到病人疯狂投诉。”
周崇月微微笑了下：“那你以后要试着成为一名温暖的女医生，努力治愈病人。”
“我尽量，至少不要让患者觉得我冷漠。”
云糯说完，不远处传来依稀的说话声，周思慕松开挽着母亲的手，几步跑过来：“姐，今晚我跟你睡一个屋。”
“不去酒店？”
“不了，跟我妈没得聊。”
听到这句，南乔笑骂：“回去早点睡，别熬夜玩手机了，你看看你这张脸。”
周思慕捂住自己额头冒出的几颗痘痘，反驳道：“我这是青春痘好吧。”
南乔懒得跟她争辩，转头对周崇月道：“你工作忙，回临江那天就别来送我了。老爷子近些日子身体不错，就是脾气差了点，成天念叨着你。”
周崇月点头：“抽空我给父亲去一通电话。”
后面周思慕要在传媒大学念书，关了十几年的野马出笼，南乔终究有些不太放心，才说让三叔管着点，周思慕马上跳出来截断：“三叔每天那么忙，够辛苦的，有我姐在，我姐管我。”
南乔睨她一眼，回头继续跟周崇月说话。
最后两拨人在胡同口分开，司机送南乔回酒店，周崇月送两个小辈去外婆家。
上车后周思慕问她：“姐，大学好玩吗？”
“应该挺好玩，不过不能以偏概全。”
云糯说的是实话，比如他们医学院，临床的课程要比其他专业多得多，即便是周末，也是被各种实验课占满，尤其到了每学期的期末考，其摧枯拉朽的程度，简直可以让人褪去一层皮。
周思慕听完打了个哆嗦：“幸好我明智，选了我最爱的影视编导，等将来我做了大导演，就让我爱豆出演男一号。”
云糯问：“还是以前那个？”
“嗯，他十一月份要来南市开演唱会，姐，你不是也挺喜欢他的嘛，到时咱们一块去吧。”
“我不一定有时间，如果是节假日的晚上，或许就可以。”
两女孩在后面聊着追星，等红灯的空档，周崇月透过后视镜朝后排看了眼，温声提醒：“慕慕，把安全带系上。”
周思慕听话的照做，偏过头偷偷跟云糯小声道：“只有坐我三叔的车，才会被要求后排系安全带。”
云糯捏着事先系好的安全带，心里想着，怎么回事，自己以前坐车没这么自觉啊。
可能是舟车劳顿，当晚周思慕洗完澡躺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时间刚过九点半，看着外婆房里还亮着灯，云糯拿着用牛皮纸袋装的一沓现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爸知道您生病，特意打回来的，外婆，您收下吧。”
老人家慈爱地笑了笑，摆摆手：“糯糯，外婆人老了，用钱的地方少，这些钱你自己拿着，就当外婆转手给你的零花钱，听话。”
她能明白外婆的固执，其实只需稍作一想，就能猜到这钱是怎么回事。
云糯凝了凝神，解释道：“我爸最近在国外出差，他那里有些偏僻，我也是昨天才好不容易联系上的，当时正在窗口拿药，囫囵说了几句，信号就中断了。”
这么一说，外婆连忙关切地问：“地方偏僻，那会不会有安全隐患？”
云糯摇头：“不会。”
她历来不擅长说谎，为了不让外婆瞧出破绽，很快就找借口离开了卧室。
来到门外，云糯呼出口气，点开微信给云柏渊留言。
【钱我给了外婆五万，你不忙的时候打个电话吧，外婆生病了。】
熄掉手机，站在昏暗的客厅里，云糯望着窗外清凉的月色，心想今晚应该喝点酒的，可以助眠。
几天后，南市本地的高校开始陆陆续续开学。
小姨在周思慕结束报名当天就回了临江，云糯这边，人还没到宿舍，就收到室友发来的小道消息。
【糯米，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什么？】
室友：【隔壁一位博导透露，说附属医院有台择期手术，现在还剩一个手术观摩名额的空缺，啊啊啊！激不激动？】
【激动，可最后能花落谁家？】
室友平复好心绪：【所以大家闻风而动，现在都涌去了那位博导办公室，我们这届虽然几率渺茫，但试试总没错，万一被馅饼砸中……】
对于在读医学生来说，能有一次现场手术观摩的机会，肯定是十分难得。
不过像这种僧多粥少的情况，就算挤进博导办公室，除了被压成肉夹馍，没有别的结果。
室友连续轰炸，云糯已经来到宿舍楼下。
她看了眼不断弹出消息的屏幕，点开编辑框，打字问：【到底是什么手术，为什么都这么激动？】
【据说是神外的，主刀周崇月。】
云糯脚步一顿。
第4章 手术观摩
众人怎么都没想到，争来争去，最后一个名额居然落在了一个大四女生的头上。
陈佳酿现在还是懵的：“糯米，你这运气，不去买彩票真是可惜了。”
被惊喜砸中的当事人，此时正坐在电脑前，疯狂恶补人体大脑解剖图及相关手术知识。
她抽空看了室友一眼，淡定道：“运气是其一，主要还靠智取。”
智取？
陈佳酿来了兴致，凑到旁边问：“怎么智取？”
“那位导师搬家，临时缺个司机。”
说到这里，云糯有些不解：“你说奇不奇怪，当天跑过去帮忙搬家的师兄姐们，居然没一个人会开车。”
“不奇怪，医学生哪有时间学车。”不过陈佳酿转而一想：“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没拿驾照吧。”
话一落，她惊悚地睁大眼睛：“糯米，你――”
后面的尾音消失在云糯画龙点睛的一句：“有没有驾照不重要，重要的是，临走前，我喊了博导的老婆一声姐姐。”
陈佳酿：……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周日。
上午九点，一场动脉瘤夹闭手术正式拉开序幕。
中空结构的复合手术室内，一层手术人员就位，影像器材早已搭好，二层观摩室人满为患。
云糯跟一众师兄姐们站在大玻璃墙的右侧，目不转睛看着楼下，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环节。
作为一名临床医学生，虽然对在人体上动刀的感觉早已免疫，但毕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摩，心里难免有些紧张，甚至兴奋。
空旷的手术室，病人位于正中。无影灯下，绿色床单绿色手术服，一片绿。泛着银白冷光的手术显微镜架搭在一侧，镜头后方站着的，正是本次手术的主刀，周崇月。
“电生理数据。”
男人清冷的嗓音隔着屏幕响起。
二助连忙监测：“病人左右上下肢反射数据正常。”
“手术刀。”
前方投影上的显微视角清晰可见，患者头皮被划开了口，渗出一条细长的血缝。
云糯本能地头皮发麻，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旁边有人议论：“6cm的巨型夹层动脉瘤，据说病人对碘过敏，无法介入栓塞，只能开颅。”
“开颅的风险大，而且位置太深，这种程度的手术，整个神外除了周副主任，估计没人能上了。”
“嗯，反正换我，我是想都不敢想的。”另一个人笑着说完，视线重新落回到屏幕上。
“双极电凝。”
“开骨钻。”
……
手术视野实在太过清晰，硬膜打开之后，遍布密集细小血管的脑表面，钩子镊子在里面每动一下，都让观看者心惊胆战。
凭着之前恶补的3D大脑解剖图，云糯勉强能认清一些部位，但具体到医生在干什么，就……看得她一头雾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神外开颅手术基本都是六七个小时起步，若是遇到复杂棘手的情况，更是十几个小时不在话下。
可正当她视线准备从屏幕上收回时，突然间一股血流涌出，覆盖住患者脑表面，视野霎时一片鲜红。云糯吓得倒抽了口气，其他的医生也都紧绷起来。
“什么情况？”
观摩室瞬间鸦雀无声，一个个紧盯着屏幕，大气都不敢喘。
第5章 被震撼到
“抽吸，冲洗。”屏幕里一个声音响起，听不出一丝慌乱。
麻醉师提醒：“血压下降。”
“加麻醉。”周崇月止着血吩咐。
麻醉药注入。
“心律还在加快。”护士提醒。
“明胶海绵。”他伸手接过。
“室性早搏。”二助提醒。
“明胶海绵继续。”一层又一层的明胶海绵被他覆盖在病人脑表面，可惜依然止不住血。
“输血情况？”他问。
“已经开放三条静脉通道。”
二助话音刚落，又一道声音提醒：“室颤了！”
“除颤。”他发出指示。
周崇月话很少，主刀的惜字如金使得整场手术极具压迫感。
但他的速度够快，当机立断，环环相扣，条理清晰。
血压持续下降，周崇月下令再输两个单位的血，第一次除颤开始――
砰的一声之后，结果令人失望，依旧室颤。
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传来二助干涩的声音：“心搏停止了。”
心跳停止……
观摩室内，所有人的呼吸跟着一下子停住，空气陷入死寂。
“开胸。”没有片刻迟疑，周崇月沉着下令。
听到主刀说要开胸，一助明显愣了一下，但情况紧急不容他多想，努力镇定好心绪，投入到新一轮的抢救。
周崇月接过十号刀，对准胸口，快速划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