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监视器持续长鸣,他一下又一下地按压着病人的心脏,每一按都让人颤抖。
云糯不自觉紧握着拳头,心里疯狂祈祷。
每一秒都是煎熬,每一下既是希望也是绝望。
时间仿佛过去一个世纪,二楼观摩室里有人发出叹息,几乎无形中已经给这场抢救画上了失败的句号。
云糯的心被狠狠揪住,顿时好难过。
二助准备伸手叫停周崇月,就在这时,一声短促的心脏脉冲声响从监视器发出,瞬间点燃所有人的心。跟着一连串上升的指标,频繁发出响声,昭示着生的希望。
观摩室内,一阵持续的沉默后,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吓死了。”
一名实习生红着眼眶感叹,好像那个劫后重生的人是他自己。
云糯有些失神,看着下方的周崇月,很久都不能动弹。
她被震撼到了。
除了过世的母亲,她第一次这么接近死亡。医生这个职业含义,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就是打心里觉得……庄重,觉得感动。
除却她,其余几个观摩的医学生也都全程看呆。
这场手术所带给他们的,不仅是视觉效应,震撼之余,更多的是坚定了对未来医学之路的勇气与决心。
手术仍在继续,找到出血点进行血管缝合后,很快便止住了血,病人的生命体征逐渐趋于平稳,这时,住院总大手一挥,示意几个观摩的医学生可以散了。
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菜鸟们感受下术中的氛围,毕竟看又看不懂,听也听不明白,再待下去就是浪费时间。
半小时后,一行人出了医院,云糯跟随行的导师点头道完别,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返回学校。
南大与附属医院之间只隔了两条街道,骑单车不过十来分钟。
回到宿舍,陈佳酿发来微信。
【糯米,手术完了吗?】
云糯拿起手机:【还没,但我们提前撤了。】
陈佳酿:【怎么样,周崇月主刀是不是很厉害。】
云糯想起刚刚那场生死时速的抢救,无影灯下男人清冷颀长的身影,作为主刀眼眸中的从容淡定,以及从他身上散发而出的,那股难以言喻却又震慑人心的气魄,其实并非单纯的‘厉害’两字就能形容。
【关头落月横西岭。】
【??什么意思?】
【这句诗比较贴合当时的心情,其他的,暂时找不出合适的词。】
云糯默住几秒,继续打字:【或许再过几年,等我可以拿手术刀的时候,就能给你答案。】
陈佳酿微笑,按住语音键:【说这句话之前,建议糯米医生先克服一下当前的硬伤。】
【??】
【每次上完实验课,梦里都会有血淋淋的小兔子追着你喊妈妈。】
【……】
云糯用手背盖住眼睛,眉毛痛苦地拧成一团。
貌似明天下午第一节,就是实验课。
与其他人不同,云糯每次解剖完小动物,不管该堂课有没有硬性要求,为了减轻内心的负罪感,她都会尽心尽力地将小动物的尸体进行细致缝合。
就算是为人类医学研究做出牺牲,也要给人家留个全尸吧。
但全班几十号人,唯独她这个最矫情的,晚上频频噩梦。
用陈佳酿的话来说:“可能就是因为你太善良,小兔子们才敢来找你,换作别人,它们试试。”
云糯自认‘善良’一词用在她身上不太适合,可做事不能半途而废,所以接下来的实验课,她仍旧沿袭往日作风,事后缝合,滴血不漏。
晚上没睡好,导致第二天起不来床,不仅缺席了早自习,连上午第一堂课都即将面临迟到。
拿着课本奔向教学楼的途中,陈佳酿又开始信息轰炸。
先是一张照片,拍的是阶梯教室,人满为患,几乎被堆得水泄不通。
云糯:【我错过了什么?】
平时到课率极低的学术英语,今天居然爆满。
陈佳酿:【不仅临五、临八和基五、基八的,其他药学、护理、预防、法医等等,一个个都跟疯了似的跑来蹭课,简直离谱……】
云糯一听不由加快了步伐,直觉有大事发生。
第6章 周老师
果然,下一秒,陈佳酿发来一个惊悚的表情。
【出大事了!】
那边默住几秒,弹出一句:【我建议你可以不用着急,能迟到就别早到,真的。】
云糯头上冒出几个问号。
这句过后,手机陷入安静,再没有消息传来。
直到她一路小跑来到教室门外,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似乎正在点名。
推开门的瞬间,恰好点到自己的名字,云糯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在。”
霎时间,满教室的脑袋齐刷刷朝门口看来。
云糯有些尴尬,抬起头看向讲台前站着的男老师,正准备说一句‘不好意思’,下刻看清对方的脸,直接当场愣住。
周崇月今天穿了一身白衬衫,下面是深色西裤,袖子微微挽起,一只手插在裤袋里,而另一只手,此时正拿着翻开的学生名册。
他偏头注视着门口呆怔的女孩,静默几秒,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温和的叫她进来。
云糯迅速回神,抱着课本连忙直奔教室倒数第五排,那是她和陈佳酿常年默契的阵地。
“什么情况,老师怎么换人了?”
陈佳酿小声道:“听说是之前的老师请了病假,这半学期至少两个月的课程,都将由周崇月暂代。”
云糯狐疑,有些不大相信:“不可能吧,三……周医生平时那么忙,哪有时间给我们上课?”
陈佳酿耸了耸肩:“这就不知道了,反正刚才系主任是这么说的。”
“系主任?”
“嗯,你不想想周崇月是谁,系主任能不亲自过来一趟么。”
学术英语,顾名思义是跟医学相关的,所有专业术语的词汇汇总,以生涩拗口复杂难记著称,自开课以来,几乎成了整个医学院的噩梦。
但没办法,就算再难记,也得硬着头皮上,英语对于一名医学生的重要性,大家都心知肚明,加之换成周崇月这样‘神’一样的人物来讲课,课堂气氛简直不要太好。
这是云糯第一次见这帮人如此活跃,到了课堂最后五分钟,有人举手,拿出世界最长的一个医学术语单词,想让周老师示范念一下。
Pneumonoultramicroscopicsilicovolcanoconiosis,矽肺病。
周崇月用极其标准的美式发音,满足了男同学的要求,尾音一落,全体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随之,整间教室陷入沸腾。
海归博士后,精通六国语言,‘精通’二字不是随便说说,经得起验证,且名副其实。
一人带头,大家都开始跃跃欲试,不少人脱离本堂课的内容,斗胆问及了一些临床专业方面的问题。
面对同学们热情洋溢的举手‘提问’,男人从始至终神色如常,但凡涉及专业相关,有问必答,通俗易懂而又循序渐进。听他讲课,无论感官还是大脑接受度,都超乎想象的舒服。
云糯稳坐下方,耳边的提问声此起彼伏,看着讲台上从容沉静的周崇月,莫名有些失神。
她不由想起那天在手术室里,男人一下下按压病人心脏的样子。
握着手术刀,与拿起课本,仿佛判若两人。
但无论哪一件,他做起来好像都游刃有余,甚至赏心悦目。
下课铃响,陈佳酿连忙凑过来:“恭喜啊小糯米,你现在是周老师的助教了。”
云糯一脸迷惑:“什么助教?”
“周老师点名前说,最后一个到教室的就做他助教,当时一大堆人哀嚎,都后悔来的太早。”
“……”
原来如此。
云糯自语道:“难怪你在微信里说,让我不要着急。”
陈佳酿点头:“没辜负我的期望,你确实够慢的,周老师倒着点名,你都能踩点到。”
“倒着点?”
“对啊,不过也幸亏是倒着点,不然学号第一个就没到,多尴尬。”
云糯转过头去,心情有点复杂。
她最近……是不是锦鲤附体了。
中午回到宿舍,云糯发微信给周崇月。
【周老师,当你的助教需要做些什么?】
正值午休时间,神外副主任办公室里,周崇月吃过午饭,坐在电脑前查看几个病人的术后情况。
手机屏幕亮起,昭示着有信息进入。
工作与私信,通常他会把前者的优先级放在第一位,但刚才余光一扫,却读到了‘周老师’的称呼。
周崇月拿过手机,看到女孩的留言,默住须臾,神情温和地给予了回复。
宿舍里,云糯喝着酸奶,边玩游戏边关注顶部的消息栏。
叮咚一声,她精神一震。
周崇月:【你再考虑考虑,做我助教,后期可能会时常往返学校与医院办公室,每周至少要占用你两小时的时间。】
在医院任职的医生来学校授课,基本都会配一个助教,因为医生实在太忙了,很多繁琐的教务工作,不可能做到两头兼顾,事事亲为。
两小时……
无非就是收发作业,帮他准备一些课堂备用的资料,以及检查每堂课的出勤。
云糯觉得,这个时间完全可以接受。
即便如此,她却还是说:【行,我考虑考虑,周末给你答复。】
再考虑一下,代表着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不会让对方觉得她是一时兴起,或者贪图新鲜。
云糯很满意自己的做法,但她丝毫未察觉到,这大概是她二十年以来,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跟一个长辈打交道。
梁竞择下午轮休,走之前上了趟五楼神外,推门进去时,周崇月刚好放下手机,准备投入到工作中又被来人打断。
“南大医学院那边,你真打算接课?”
男人边翻看病历边答:“欠李院长一个人情,推脱不了。”
梁竞择找了把椅子坐下,顺手拿起旁边某器械品牌的产品宣传册看了几眼,自顾道:“这位国产巨头居然开始进军神外。”
“不是开始,是已经。”周崇月抬头看向椅子上的人:“今晚要值夜班,还不回去休息?”
“最近睡眠不怎么好,老做噩梦。”梁竞择活动着酸痛的脖子,拿话问:“周副主任有什么良方,可以让我这毛病缓解一下?”
周崇月这次头也不抬地道:“没有良方,只能劝你少做些缺德事。”
梁竞择噎住,然后,故作了然地点点头。
“我这辈子做过最缺德的事,大概就是长得太帅,不围着小姑娘转,偏偏成天往你这儿跑,害得整个心外都怀疑我性取向有问题。”
“……”
临出门前,他不忘回头补了句:“周末有空出去喝一杯,人老了,有压力就得释放,免得憋坏。”
周崇月翻看病历的手一顿,再看过去时,门一开一合间,早已没了人影。
第7章 派出所领人
周六下午,从实验室出来,云糯收到周思慕的微信。
【姐,你去过酒吧吗?】
当然,只需稍作一想,就能猜到提问者想干什么。
云糯回复:【如果你想去,最好带几个男生同行。】
【为什么?】
【可以有效地避免被异性骚扰。】
得到首肯,周思慕开心地发过去一个夸张的舔狗包。
回到宿舍,换了身衣服,云糯左思右想,还是给周思慕去了电话,果然,才一接通,那边就音乐声震天。
简单交代完两句,基本靠吼,也不知道那丫头究竟有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不过一会儿,微信收到一个定位地址,迷雾酒吧。
从学校打车过去,足足半小时。
但就是在这半小时内,云糯千算万算,没料到进去后迎接她的,是两拨人麻花一样扭打成团。
周思慕在旁边吓得不敢动,看到云糯过来,刚想张嘴,被后者抬手制止,问她:“是哪方先动的手?”
“我们。”
“谁是过错方?”
“他们。”
云糯听完不置一词,拿出手机,淡定地拨通了110。
半小时后,城南派出所。
警察问对面男生:“你为什么打人?”
“他骚扰我朋友。”
男生口中的朋友,指的是周思慕。
一个染着黄毛的男人,约莫二十出头,嘴里嚼着口香糖,眼神轻蔑:“我就要个微信,也算骚扰?你有妄想症吧。”
绕来绕去,其实只是误会一场。
周思慕带来的男生是第一次进酒吧,全程犹如惊弓之鸟,逮着谁都像坏人。
做完笔录,云糯问警察:“我是周思慕的姐姐,可以带她先走吗?”
对方上下打量她一阵,说要出示一下身份证。
身份证暴露了年龄,只有二十岁,而且还在念书。
没办法,带不走。
在云糯无声的注视下,周思慕只能颤巍巍地给周崇月打了电话。
比起两位小菜鸟的束手束脚,对面黄毛就显得淡定许多,仿佛进局子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很快,外面说领黄毛的人到了。
云糯微微偏头,朝大厅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影,视线继续往上,瞬间将她震惊到眼神凝住。
那男生,染了一头肆意而张扬的紫粉色头发……
来人凉飕飕的掠过,单手拿笔签了字,就带着黄毛往外走,经过走廊时,漫不经心问身后小子:“你要微信的是哪一个?”
黄毛朝周思慕坐着的方向努了努嘴。
走在前面的男人微微顿足,不着痕迹扫了眼角落里的周思慕,然后又将目光慢悠悠定格在不远处云糯的身上,停留了几秒,淡淡移开。
黄毛没反应过来,见老大已经走出了大厅。
两人前脚刚走,云糯正埋头翻看群里老师发的实验课题,顶端突然弹出一则消息。
【姐,刚刚那个染紫粉色头发的男生,好帅。】
她:……
【头发确实挺扎眼,但人没看清。】
周思慕:【那张脸是真的帅,简直跟我爱豆不相上下。】
【十一月份的演唱会还去吗?】
【去,当然去,至少短时间内,我应该不会移情别恋。】
很明显,现在不是谈论别不别恋的问题,因为周崇月赶来了。
见到男人的那刻,周思慕心虚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弱弱喊了声:“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