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之前去清吧，一次偶然机会，听到几个员工背后议论，她恐怕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当晚的记忆断断续续，从酒店一觉睡醒，除了记得周崇月教过她一些打结手法和技巧，其余印象全无。
提及那晚的事，周崇月不免失笑，伸手揉揉她脑袋说：“只听我口述几句，就能做到这个程度，很不错。”
“你在表扬我？”
“对。”
他毫不吝惜肯定她的天赋，这无疑给了云糯最大的鼓励和偏爱。
只是‘很不错’并不代表着能打满分，中午在办公室里，一名同科室的带教老师，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述了苏淳当年如何在青年医生基础操作技能比赛中，打破缝合打结速度纪录的故事，当时听完只觉佩服。
然而到了下午，在她亲眼目睹苏淳宛如女主人般，给周副主任送去一杯咖啡后，云糯整个人的斗志和血槽仿佛瞬间达到了顶峰。
她不是一个爱跟别人较劲的人，但倘若这个‘别人’换成某类特殊群体，那么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周崇月看她频频走神，以为是累了，便适时提议道：“今晚早点回去，改天再练。”
云糯摇摇头：“我现在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松紧不一，今晚必须练好。”说着又拿起持针器，准备新一轮的缝合练习。
看着女孩有些固执的侧脸，周崇月突然问：“站了这么久，腰不酸？”
云糯听着有些懵，明明是极正常的关心语，却莫名被她理解成别的意思。
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昨晚。
“其实......还好。”她耳根发烫地埋下头去，小声道：“要不你先走吧，医院附近挺好打车，我弄完就回去。”
“饿不饿？”
“不饿。”
这句过后，周崇月没再说话。
他静静站于灯下，目光落在女孩爬满红晕的面庞，没有忽略她此时心境的变化。
心不静，做事则事倍功半。
用缝合针穿破橡胶模型比人的皮肤要困难许多，小姑娘细皮嫩肉的，稍不留神，就因为力道不均，导致手指打滑，虎口处被持针器摩擦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周崇月无声轻叹，将她手里的器械拿走，“休息会儿。”
云糯下意识抬头，直直撞入他略带隐笑的眸底。
她终于明白之前陈佳酿说的那句，不要试图在一个三十多岁男人面前掩盖自己的动机和心思，不管好的坏的，你在他眼里就跟剥了壳的鸡蛋无疑。
大晚上的，云糯实在羞于去回忆关于昨晚的种种细节，尤其在男人眼皮子底下。
但她今晚执意加班的原因，倒不可能直白地告诉周崇月对吧，她也是要面子的。
云糯干瞪几秒，泄气似的撅了撅嘴，正打算就着旁边的凳子坐下休息几分钟，转头就看到周崇月伸手过来，将刚刚弄乱的器械重新条理分明地在桌上摆开，接着，一言不发地对合‘伤口’开始缝合、打结。
整个过程，像在精心完成一场手术。
等周崇月打完最后一个结，云糯迫不及待地探头看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过外形如此美观的缝合，一整排的外科结如同复制黏贴一般，甚至远远超过那些所谓的标准视频教学，最重要的是，周崇月全程只用了一分钟不到。
“看完你的，让我觉得你刚才对我的夸奖，水分很重。”她中肯地评价道。
周崇月轻笑：“看待事物不能过于片面。”
“什么意思？”
“同样的操作，我比你多做了十年。”
云糯感叹：“周医生好会安慰人。”
“不是安慰，是事实。”周崇月语气温和，“从现在起，你的实习带教正式由我来负责，不管临床方面还是这些基础操作，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云糯趁热打铁道：“那你看我操作一遍，不规范的地方再纠正？”
男人点头默许。
等她拿起持针器，按照周崇月刚才的手法，第一个结才打到一半，就明白什么叫做‘一看就会，一做全废’。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心虚道：“要不你再示范最后一次？”
云糯说着就准备把器械递给他，结果下一秒，周崇月神色自然地伸手，环住云糯后连带着把她的手和持针器一起握住。
“门，门没关。”她结结巴巴地提醒。
男人低低的嗓音自头顶落下：“不碍事，集中精力看我的操作，记住要领。”
“好。”云糯点点头。
她想着，万一被人看见，就趁机公开算了，免得让人惦记，她心里膈应。
就这一点而言，其实周崇月的想法早就与她不谋而合，只是彼此并未说开。
“之所以松紧不一，关键之处在于，要始终保持针尖与皮肤呈垂直角度。”
“穿破时要让皮肤表面受力均匀，进出深浅一致。”
“握持针器的这只手要立起来。”周崇月把她的手腕抬了抬。
云糯纠结：“每次都很难坚持，到最后就脱力了。”
“平时加强指关节的训练。”
“怎么训练？弹钢琴算不算？”
男人不置可否地一笑：“弹钢琴可以，当然，方法不止一种。”
因为姿势的原因，两个人隔得极近，云糯稍微一抬头，鼻尖就挨到了他下颌上。
周崇月动作微顿，视线下移停在她脸上，“练完这一遍就下班，已经很晚了。”
云糯乖乖点头。
在他的引导下打完一个结，云糯自信满满道：“剩下的我自己来。”
周崇月面色如常地松开她，却没离开，而是后退几步倚靠在墙上看她下一步的操作。
她算不上绝顶聪明，但也不笨。
云糯又接连缝了五针，相比前几次不知得心应手了多少倍，最后一个结打完，看着自己进步神速的作品，心满意足地笑了。
然后，赶在周崇月出声之前，她鬼使神差问了句：“三个月内，我有没有可能超过住院总？”
“为什么跟她比。”
嗯？
“我对你的要求远不止于此。”周崇月说。
第118章 很甜
以周崇月的性格，这句话自然没有刻意贬低谁的意思，但云糯知道，他从来不带实习生，这次因为她而破例，绝不仅仅只是为了一己之私。
临床学习不是过家家，神外作为她轮转的第一个科室，所受到的影响与熏陶对她今后的从医之路尤为重要。
云糯坚信，这三个月会成为她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夜晚的医院，比白日多了几分安静。
从住院部里出来，两人上了车，奔驰徐徐驶离后门，经过巷口新开的奶茶店时，云糯让周崇月停一下。
车窗半降，她朝店面望去，人不多，不需要排队。
周崇月说：“如果饿了，可以吃点东西再回去。”
云糯指了指外面的招牌，“那就是我的精神食粮。”
男人笑了笑，看她推门下去。
几分钟后，云糯捧着热乎乎的奶茶上车，关于她夏季喜欢喝热饮这一点，周崇月觉得，这可能是她与同龄人最大的不同。
她插入吸管喝了口，静静凝神片刻，大约是在品鉴新店的味道如何，感觉到不错后，才又继续。
周崇月留意着女孩的一举一动，视线偏移，来到她手里的那杯乳白色液体上，多停留了两秒，导致云糯误解他也想来一口。
她笑着把奶茶递过去，“你要不要尝尝，这个能促进多巴胺分泌，使人快乐。”
周崇月并没有接，启动了车子，“回去再喝。”
“我给你留着？”
他淡淡一笑，“不用。”
不留？
女孩咬住吸管，默默转过头去，陷入沉思。
回到檀园已经九点半，进门刚换好鞋，周思慕就打来视频电话。
云糯拿着手机去卧室接通，摄像头一打开，那家伙就直呼：“姐，你真的跟三叔同居了！”
后者难掩震惊的语气，让她误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多大逆不道的事。
“我都快大学毕业了，谈个恋爱，跟男朋友同居不是很正常？”
是，正常正常，周思慕点头如捣蒜。
“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失恋不到一周，周思慕脸上全然看不出任何伤心的痕迹，她将手机立在一旁，边涂着指甲油边说：“周末有空的话，我们去32号聚聚吧。”
云糯挑眉：“这么快？”
“南女士早就想把我送出国，现在终于合了她的意，办事效率自然没得谈。”
“本来一开始我打算安静地离开算了，可仔细想想，觉得这样灰溜溜地走人，实在不是我的作风。”
周思慕撇撇嘴道：“总要让周围人知道，我是出国留学，而不是为了疗什么狗屁的情伤。”
云糯表示赞同。
聊到这里，周崇月从门口进来，她下意识看他一眼，然后就听周思慕小声问：“三叔也在？”
她轻轻扯了下唇，没说话。
视频里的人即刻做龟缩状，可能是想起了失恋那晚自己的糗态。
周思慕清咳一声，故意拔高分贝，用一副懂事的口吻道：“姐，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咱们周末见，晚安。”
话音落，视频紧跟着挂断。
放下手机，云糯一转身撞到他胸前，她凑近闻了闻，惊讶道：“你洗完澡了？”
男人点头。
“那我也去洗。”
她从他怀里退开，伸手去衣柜里拿衣服，周崇月捉住她手腕重新带回到自己腰间，将人抵在衣柜前，薄唇无声压下来。
云糯有点害羞，每次亲她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闭眼，但今晚出于某方面的原因，她刻意保持着清醒，试图通过他神色来判断，这个吻只是暂时的情难自抑，还是会继续做点别的。
自然，周崇月很快察觉到她的心思，所以并未由轻而重的过度，更无法直接携以疾风骤雨让她误解什么。
气息辗转，她发现，他似乎在慢慢地品尝。
意识到这一点，云糯想到之前在车里，她也是这样咬住吸管，一口一口喝着奶茶，只是比起她的心不在焉，他此时要显得心无旁骛的多。
夏夜里动情，很容易就使得房间不再清凉，尤其是他手掌贴着她的位置。
云糯试着调整一下呼吸，稍有所动，周崇月却停了下来，碰一下她发烫的脸颊，伸手将她搂入怀里，也一并替她拉下了上衣的衣摆。
有了昨晚的初体验，云糯知道，他不会不懂节制地再‘操劳’她。当然，如果周崇月坚持的话，她不会拒绝，不过，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主动去问他为什么不继续。
于是，她只能红着脸问：“多巴胺是什么味道？”
“很甜。”周崇月抚着她，声音有些低。
云糯看着他比平日更深几分的瞳色，某个念头一晃而过，大着胆子地踮起脚，在他下巴处咬了一下。
她没留给他反悔的机会，抱着睡衣就边笑边跑出了卧室。
周崇月站在床边，听女孩隐匿于门外的轻快笑声，眼底晕开一抹化不开的浓郁。
敛神间，搁于客厅外面的手机响，他迈腿走出去，来电显示是梁竞择。
接通时，断断续续的声音自听筒传过来，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两句讲完，信号突然断了。
半分钟后，微信群有人@他：【今晚不值班吧？出来喝几杯？】
梁竞择去首都进修刚回来，医院给放了两天假，没待在家好好休息，第一时间却是想去32号喝酒。
陆老板最近不在南市，这个时间点，能约到的只有周崇月。
过了片刻，梁竞择收到回复。
【改天给你接风，今晚没空。】
梁竞择笑着打趣：【怎么没空，在家里哄小朋友睡觉？】
【至少我有的哄。】
【......】
梁竞择收起手机，靠在电梯金属墙上，盯着逐渐往下跳动的楼层，某个瞬间，结合周崇月刚才的话，仔细回味这趟首都之行，还真就涌出了一股莫名的苦涩和自嘲来。
安静几秒，电梯门打开，手机跟着震动了一下，消息栏出现一个未读红点。
楼层停留在负一楼，梁竞择拿着手机，倚靠在电梯里一动不动，他的目光，静静落在那个久违的头像上，让他感到陌生而恍惚。
点开信息，里面躺着简短的一句。
【行李箱拿错了，有时间换一下。】
唯一熟悉的，仍是她那副冷静利落的口吻。
梁竞择将消息来回看了两遍，思绪慢慢回到一小时前的机场......
第119章 冤家
公寓里，云糯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周崇月在沙发上拿着平板浏览医学资讯，她走过去趴在他肩上问：“周末在32号给慕慕践行，你去吗？”
“确定要出国了？”
“嗯，小姨把学校和该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好，应该没有变故。”
周崇月放下平板，拍了拍她脑袋示意：“以后洗完头，要及时吹干。”
“夏天还好。”
男人偏头看她一眼，没说话，起身去了浴室。
再出来时，他手上拿着吹风机。
客厅里开着空调，换作在学校宿舍，没有冷气的情况下，云糯是很排斥在夏天吹头发的。
接下来十分钟，她闭眼躺在沙发上，享受周医生的服务。
他手指干燥，指尖穿梭于松软的发间，接触到皮肤带起轻微的痒意，这种痒感让云糯身心放松，逐渐地昏昏欲睡。
小时候入睡前，总喜欢母亲摸着她的头，就那样搭在头顶，即便什么也不做，都觉得舒服和安心。
后来母亲去世，她长大了，一个人睡一间房，渐渐地习惯半夜踢被子，第二天醒来整个人却紧紧地裹在被窝里，热得她满头大汗，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某年开春，她竟意外发现，云柏渊手机里设置了两个凌晨的闹钟。
那刻，她无法理解父亲的迷惑操作，不明白盖被子就盖被子，为什么要将她裹得那么紧，紧到差点捂出痱子。
所幸，现在的云糯大概是懂了，而且不算晚。
人一静下来，就会想很多很多。
耳边吹风机的声音呜呜作响，听着听着，女孩的脑袋朝旁边轻轻一歪，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崇月检查她头发全干后，才抽掉电源，俯下身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将人抱回卧室床上，拉过薄被盖好，转身抬手熄了灯。
一夜无梦，次日云糯起了个大早。
她跟着周崇月下楼，晨跑二十分钟，两人在外面吃完早餐，回去换好衣服就驱车到了医院。
从今天起，几名实习生开始正式接触到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