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糯上午被周崇月带去了门诊，负责开诊前的准备工作。
门诊与住院部完全是两种感觉，这里的候诊室时常堆满了患者，中老年人居多，病灶大多集中于脑血管疾病，外伤的也有，但基本是轻症，因为太严重的一般都会直接送急诊。
患者的年龄越大，沟通方面就越发考验医生的耐心和技巧。
在这一块，云糯对周医生的佩服，简直达到了叹为观止的地步。
忙忙碌碌中，不知觉一个上午过去，临近十二点下班，接待完最后一个病人，云糯出门去了一趟洗手间，路过导诊台时，看到一名妇人带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核磁片子，急匆匆地朝诊室走。
不经意两眼，她收回视线，想了想，又原地折返回去。
大概是从未遇到过年纪这么小的动脉瘤患者，周崇月问诊时，云糯全程听得很专注，不想错过任何一条信息。
一听要住院做手术，妇人一下子就慌了。
“医生，我女儿下个月要参加市里的舞蹈比赛，这个手术......能不能再往后延延？”
周崇月闻言取下片子，用手指着影像上某处节点，“动脉瘤的位置很危险，刚好位于颅底动脉环附近，随时有破裂的风险。”
“如果只延缓一周，破裂的几率有多大？”妇人不死心地问。
云糯下意识看向对方，内心有些诧异。
舞蹈比赛与自己女儿的性命，孰轻孰重，这道选择题难道很难？
她不明白。
相比她的不淡定，周崇月则显得冷静许多，一周时间，破裂的几率有多大，他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数字，只能凭借过往病例的数据做参考，建议患者务必尽快手术。
妇人仍在迟疑不决。
反观面前这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听完母亲与医生的对话后，全程默不作声，情绪上也反应平平，整个人冷漠的不像话，仿佛生病的不是她，而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云糯回想自己十六岁时的模样，即便在那个缺少父亲陪伴的阶段偶有失落，但至少呼吸自由，是拥有喜怒哀乐的。
此刻，她在小女孩身上，看不到任何对生命的热情和渴望。
最终，两相权衡之下，妇人还是同意了立马手术，周崇月开完入院单，对方说了声‘谢谢’，便带着小女孩离开了诊室。
看着母女俩一前一后走出门口的背影，云糯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虑，“一般在手术前，需不需要对病人进行心理评估？”
“你从何判断，病人有做心理评估的必要。”
“因为那位小患者，看上去并不快乐。”
周崇月缓声道：“连你都能看出问题所在，患者家属，不该毫不知情。”
云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又问：“如果真的存在心理疾病，会加重动脉瘤破裂的风险吗？”
“会。”
男人不显迟疑的回答，让云糯的心一下子提起。
中午在食堂吃饭，刚好遇到陈佳酿和谢辞，对于两人近几天的形影不离，云糯已经见怪不怪。
趁周崇月与同事寒暄之际，她端着餐盘坐到两人对面，问陈佳酿周末有没有空去32号聚一聚。
“就我们俩？”
“还有慕慕，她打算出国，说临走前要跟我们好好告别。”
周思慕和林清野分手的事，陈佳酿是知道的，不过碍于有某位男生在场，她不好多问其中出国的缘由，正要点头同意，身旁人冷不丁冒出一句：“把我也带上。”
？？
陈佳酿不解地问：“我们女孩子聚会，你去干嘛？”
“看热闹。”
“......”
看个鬼的热闹，分明就是监督她不准喝酒。
陈佳酿表示拒绝，不带。
“刘姨让我等会儿给她回个电话。”谢辞气定神闲地道。
“少来这套，能不能有点新意。”
话落，谢辞搁在旁边的手机响，来电显示跳动着‘刘姨’。
？！
陈佳酿狠狠地噎住。
电话接起前，她将餐盘里唯一的鸡腿夹给了谢辞，谄媚地笑着，从牙齿缝里憋出一句：“好好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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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抢救
午饭后回了一趟住院部，路过护士站时，云糯突然想到什么，随口向及有没有十六岁小女孩过来办理入院手续，护士们都表示没印象，翻看了一下记录，确实查无此人。
看她一脸凝重，陈佳酿分析道：“现在正值中午，人家有可能是打算先吃完饭再带病人来医院，手术不是小事，总要回家收拾几件日用品吧。”
换作平时，云糯不会这么敏感，只是今天的病例有些特殊，准确来讲，她是担心那位妇人临时改变主意。
下午去门诊，四点左右，无意间听到某病人家属打电话，说市里的什么舞蹈比赛提前到了本周末。
云糯自然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舞蹈比赛种类很多，不一定就与小女孩参加的是同一个。
但也因此，接下来的接诊时间，让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下班前五分钟，云糯跟周崇月说了一声，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到住院部，去护士站一问，果然，正中她的预感。
那刻，她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整个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内心陷入纠结，甚至想过要不要尝试着去联系对方，可附属医院的挂号系统里，并没有填写患者电话这一栏，唯一的信息，恐怕只有小女孩身份证上的居住地址。
医护人员为了一桩未可知的事而冒昧找上门，说出去都觉得难以置信。
云糯深吸了口气，暗示自己再等等，或许，明天就能见到人了。
这一等，却直接等来了两天后的周五。
当晚周崇月值夜班，恰逢有一台急诊手术，作为他的实习生，云糯只能单独坚守在办公室里，有点兴奋又有点忐忑。
鉴于被前两天值班的同学灌输惊心动魄的经历后，她迅速将微信状态改成‘求锦鲤’，希望今晚的大夜班可以平安无事。
八点左右，李硕拎着一个餐盒从外面进来，朝她笑道：“等会儿饿了就吃点夜宵，补充一下体力。”
云糯诧异他为什么这个时间点还没下班，李硕说：“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闲得无聊，不如陪你多留会儿，万一帮得上忙。”
一句话听得她似是而非，想说点什么，又好像没办法开口。
此时，和她一起值班的另一位医生从病房回来，用手机看了眼时间，叮嘱云糯道：“过了十二点如果没什么事，你就可以去休息室休息，这里有我。”
“没事，我平时已经习惯了熬夜。”
男医生闻言开着玩笑道：“等再过一两个月，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对方的话外之音，云糯能够理解，熬夜与熬通宵，是两码事，而且躲在被子里玩手机和身处医院这样的高压环境，体验感完全是两个极端。
诚如今晚，就算给她机会去休息室睡觉，估计也睡不着。
大约两小时左右，李硕见夜已深，便跟那位男医生打了声招呼，然后眼神示意云糯记得吃夜宵，说他明天要值白班，就先回去休息了。
云糯点头，看着那份夜宵说：“要不你拎回去自己吃吧，我不饿，没什么胃口。”
“怎么没胃口，太紧张？”
女孩只摇摇头，笑了笑没说话。
李硕知道，实习生第一次值夜班，神经绷得紧很正常，想当初他也同样如此，于是宽慰道：“一般过了凌晨，后半夜基本都风平浪静，何况就算出什么事，不是还有周副主任在？”
周崇月，无疑就是科室里的一根定海神针。
但这根定海神针，从晚饭后一直到现在都在做手术，算算时间，应该快结束了吧。
李硕走后，云糯在电脑里看了一个多小时的文献，临近十二点，她揉着酸胀的眼睛起身，准备去趟洗手间。
刚出门，就听到护士站的电话响，不知何为，那一瞬间，她的心跳突如其来地加速，仿佛有块巨石压下来。
护士接起电话，短暂的几秒钟，脸色微变。
看到从办公室出来的云糯，护士连忙道：“两天前没有办理入院的那位患者，正在来咱们医院的路上，不过是在救护车上。”
云糯一听，急忙朝楼下跑去。
等她到急救中心，小女孩正被医护从车上抬下来，早已等候的值班医生跪坐在轮滑病床上，一下下给小女孩做着心脏按压。
旁边紧跟着那位妇人，一路崩溃大哭，嘴里不停喊着：“欣欣，你别吓妈妈，妈妈知道你没事的......”
一片慌乱中，云糯接过护士递来的球囊，配合值班医生，开始对患者进行心肺复苏的辅助通气。
炎热夏日，抢救室里凉意阵阵，但汗水仍旧顺着抢救医生的脸庞一颗颗滚落下来。
她捏着气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耳边是妇人撕心的哭喊，夹杂着护士的劝说和阻拦，一声声砸在心上，让她整个人像被困在一个钟罩里，瓮声作响，无法思考。
很快，刚下手术的周崇月赶过来。
看到男人熟悉的身影阔步走入抢救室，云糯瞬间安定了不少。
周崇月径直来到病床前，询问患者情况，医生喘着气道：“小姑娘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在浴缸里溺水，气管插管后持续心肺复苏，已经抢救十五分钟了，现在双侧瞳孔散大。”
“让我来吧。”周崇月叫停医生，交换位置继续接手抢救工作。
身后不远处，妇人一把推开护士跑过来，拉着周崇月的白大褂就要跪下去，被旁边的医生及时拦住。
妇人泣不成声：“周医生，求你救救我女儿，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在场众人，只有云糯知道其中内情，看着面前这位母亲留下悔恨的泪水，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周崇月全副精力都放在患者身上，这个男人一旦严肃起来，会影响到周遭气压跟着一起下降。
一时间，抢救室里除了妇人的哭喊，其余人都鸦雀无声。
情况紧急，他无暇斟酌更好的用词，只能用冷静的口吻简单劝慰家属：“从目前的临床表现来看，未必是动脉瘤破裂。”
此话一出，云糯稍显惊讶。
不是动脉瘤破裂，为何会昏迷溺水？
不容她多想，周崇月的声音紧跟着传来，“马上推入复合手术室，打电话叫齐慎过来。”
前一句是吩咐护士，后一句，则是在交代云糯。
齐医生今晚不值班，这个时间点，估计早就躺下了。
一通电话，不知要惊醒多少梦中人。
第121章 对她的严格
复合手术室内，CT影像证明周崇月的猜测没错，动脉瘤并未破裂，小姑娘只是单纯的溺水，导致呼吸和心脏骤停。
但尽管如此，并不意味着没有生命危险。
云糯暗想，周崇月将手术时间选在今晚，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过，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自己实习期第一次进手术室，居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更衣室里，她磕磕绊绊换好无菌服，又小心翼翼地对着镜子带好口罩帽子，才亦步亦趋地跟在另一位男医生身后进入无菌限制区。
见她新奇地四下打量，男医生笑问：“紧不紧张？”
云糯摇头。
对方挑眉：“你确定？”
嗯？不然？
男医生见状笑了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可是周崇月的手术，要知道在神外，能在实习期短短一周之内，就进入到这间手术室，她是第一个。
换而言之，相比于旁人，周副主任对自己的学生，果然是要多出几分偏爱与重视的。
很快，来到复合手术室外，男医生抬脚在墙上的感应处轻晃了下，手术间的门便缓缓打开。
“一般神外介入类的手术会安排在这间，因为手术过程中，需要配合DSA设备进行全程辅助。”
手术间里，麻醉医生已经开始给病人麻醉了，巡回护士和器械护士也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等会儿要用到的东西。
云糯路过时不经意扫了一眼，除去常规的基础耗材，其余皆是知名度较高的进口品牌。
她大概可以理解南熙急于进神外的意图和动机，尽管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西方资本家抢占国内市场的动作，确实比兔子还快。
晃神间，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云糯连忙收回思绪，朝声源处望去。
角落位置，身穿绿色无菌服的一道人影坐在电脑前，似乎正在给患者下医嘱，她定睛看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周崇月。
云糯脚步轻缓地走到身旁，周崇月说：“学着下医嘱，以后我的手术，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做。”
“好。”她乖巧应答。
想了想，云糯问出心里的疑问：“等会儿手术，需要我做什么，在旁边清理术野？”
“不用。”
没有多余的解释，唯独听不出喜怒的两个字，饶是熟知他脾性的云糯，也有点接不下去话。
她总觉得，周医生自踏进手术室起，就不太对劲。
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抓紧时间刷手消毒。”男人不带起伏的声音响在耳边，云糯不敢多留，行为快于意识，没等他说完最后一句，就逃似的去了洗手区。
周崇月侧头，看着女孩麻利离开的背影，稍稍敛起眉峰，陷入沉思。
严格按照步骤刷完手，云糯返回去迅速将手术衣穿上，然后顶着巡回护士鼓励的眼神，站在了手术台靠后的位置。
周崇月淡淡的目光扫过去，缓声启唇：“站那么远，是打算看热闹？”
云糯：......
见鬼，这男人居然凶她。
手术室内众人仿佛见怪不怪，器械护士在身后好心地提醒她：“难得的机会，周副主任从没允许过任何一个实习生......”
“动作快点。”
没等对方说完，横插一道声音将其打断。
云糯深吸了口气，把所有的情绪暂时抛开，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到了周崇月旁边的位置。
“动脉瘤填充之前，先做造影，从病人的股动脉穿刺。”
周崇月没给她准备的时间，一上来就直入主题，看得其他人面面相觑，心里感慨，做周副主任的实习生，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但云糯知道，今晚的手术，从前期造影到后面的动脉瘤填充，对她今后进入心内科，接触到导管介入治疗有着很大的引导与启发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