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轻摇团扇:“奴家自信能预测准刘二爷的回信,若是这信如水墨所料,那么奴家便敢说一句能够替周爷将这玄武山另一半也夺回手中,倒不知周爷您信是不信。”
周繁道:“少在此饶舌!这信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数,你倒琢磨起旁的来了。”
沈清漪笑而不语,扬声道:“来人,拿纸笔。”
笔墨送了来,沈清漪在纸上细细写了什么,末了折叠好,递到周繁手中,笑道:“这便是回信的内容,必然一字不差。”
周繁好奇打开,看完不由一愣,道:“你当真敢说,一模一样。”
沈清漪道:“前来时奴家说的都是实话,只要如奴家所言,那么信上只可能是这内容。倒不知周爷,敢不敢跟奴家赌这一局。”
周繁冷笑。
“狂妄女子,若是你输了,该当如何?”
沈清漪颔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又道:“那要是周当家的输了,又当如何?”
“你说。”
沈清漪妩媚眯眼,掌中团扇点在了周繁的心口上。
“若周当家的输了,奴家就要你明日设宴招待大当家,宴上由我,盛装一舞。”
……
临江王府。
“啪啦!”
茶杯摔在地上,上好的雀舌茶被打翻在了殷红的波斯毯上。
“我说——”
沈经年转头本想询问什么,那知转了头才看到楚峥阳早趴在桌案上,沉沉睡得是叫都叫不醒。
沈经年惦记着沈清漪哪里睡得着,见此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给楚峥阳披了衣裳,末了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
半晌,许是手臂枕麻了,楚峥阳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子来,见身侧沈经年在踱着步子,不由疑惑地揉揉眼睛:“喂,你瞎晃荡什么呢,屁股长钉子了不坐下歇着?”
“你屁股才长钉子了呢。”
沈经年毫不客气地呛回去,末了坐到楚峥阳对面,道:“喂,我说,世子爷不是说去救人么?怎么这个时候了也不见消息?再不见消息,我妹妹只怕骨头都不剩了!”
楚峥阳咂咂嘴:“你可拉倒,就嫂——咳,就沈三姑娘的性子,她能吃亏?那群山贼只怕被卖了还替她数钱,你放心,出不了事。”
“敢情不是你妹妹出事是不是?”
沈经年瞪了他一眼,起身要走。
楚峥阳叫住他:“喂,我说这大半夜的,你上哪去啊?”
“上哪去?我肯定是赶紧带人去玄武山把人救回来!”
“站住。”
楚峥阳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跟前。
他比沈经年年岁小些,个头也不如沈经年高,想说话便需仰着头。
他用扇子戳了戳沈经年的胸口。
确实挺结实,看来是个练家子。
他不动声色地得出了这个结论,末了笑嘻嘻道:“我方才说的话都被你吞进肚子里了不成?你可以去救,你去得越快,沈姑娘的身份暴露得便越快,到那时别说赔夫人折兵,只怕连你都要被啃个干净。”
沈经年推开他的扇子,不耐道:“那你说怎么办?”
楚峥阳耸耸肩道:“待在这里,好酒好菜好茶,什么差了你的?”
在沈经年发作之前,他又一次开了口:“你放心吧,我哥比你还担心沈姑娘的安危,估计此刻已经在将沈姑娘营救出来的路上了。”
沈经年惊愕道:“可……我丝毫没听到风声啊?”
“若能被你听到风声,我哥哥这些年的筹谋岂不都白做了?”
楚峥阳递给他一杯茶,道:“行了,你担忧也没用,来,喝杯茶平复平复,很快啊,这好消息就传来了,你等着就是了。”
沈经年无暇理会,摇了摇头,但还是接过那茶饮入口中。
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消息,沈经年实在是坐不住,道:“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
接着便要起身。
这一次,楚峥阳没有阻止他,只是挽唇,含笑摇着掌中折扇。
他轻声:“三。
“二。
“一——”
他话音刚落,才刚刚走到门口的沈经年便觉天旋地转,还没等回过神来,便向后一仰,摔在了地上。
沈经年目之所及之处,楚峥阳含笑摇扇而来。
他惊愕:“刚才那杯茶——!”
楚峥阳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笑道:“不错,是我特意在茶中下了些东西招待沈二哥。
“沈二哥如今知晓了我楚家兄弟的秘密,又称要效忠我哥哥,那么自然要拿出些诚意来。
“所以今夜,还请二哥屈尊在我楚家住上一夜才是。”
他笑着拍了拍巴掌。
“来人,送沈公子回房。”
第84章 这效率是不是太高了?
沈经年咬牙。
他本想挣扎,奈何浑身酸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几个小厮扛出了门去。
而楚峥阳也优哉游哉地跟了上去。
就在沈经年被安顿好后,那边厢,玄武山。
夜色已深,蛐蛐儿没命地乱叫,吵得人耳朵刺痛。
沈清漪嫌蛐蛐太吵,早自顾选了个隔音的好房间自顾睡下了。
她倒是没心没肺不在乎,反倒是苦了周繁,因着刘慕之之事点灯熬油,只怕是彻夜难眠了。
等了没多久,果真听到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守门的下人去开门,果真捧了一封从刘府递来的信送到了周繁的面前。
周繁第一时间拆了信封,拿出里头的信纸打开一看,登时瞳孔一缩。
他看了沈清漪所住的房门一眼,拿着信纸的手就抖了。
他从袖中掏出沈清漪所写的纸张,将两张纸拍在桌上。
两张纸上是如出一辙,用朱笔所写的一个触目惊心的“杀”字。
休独倚的美人献舞是每月十五雷打不动的,更何况水墨的容貌分明是刻意用面纱遮掩的,若非忽然有那吃醉酒的世子爷忽然现身截胡他根本看不到美人容貌生的如何。
且吃饭前刘慕之就刻意送了一盘子银锭给自己,可见水墨姑娘不会是刘慕之安排来献给他的。
更何况这水墨姑娘对刘慕之的心性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又在被他抓走时口口声声称他为娄爷,可见的确是刘慕之手下的人。
如今刘慕之要杀她,便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刘慕之果真心中有鬼!
怪不得他会忽然舍得拿那么多金子安抚他……
打着要他命的主意,他自然是多少都舍得!
周繁握紧信纸,忽然猛地拍案,吓得送信的下人猛一哆嗦跪地上。
“当家的息怒!有事……有事您吩咐。”
周繁看了沈清漪的住处一眼,道:“派人去寻几件舞衣回来,快去!”
下人连忙退出去。
周繁瘫坐椅上。
他捏着手中的信纸,脑中盘旋思索着。
这个名叫水墨的丫头,着实不是个简单的货色。
或许,此女子真的可以帮他,从娄止水手中,夺得整个玄武山。
他直起身子,道:“来人!”
喽啰进门来,道:“二当家的有何吩咐?”
周繁道:“去告诉大当家的,我兄弟二人也好久没聚一聚了,明日我要设宴,招待大哥和诸位领主。”
喽啰道了一声明白后便离开。
而门后的沈清漪则无声地挽了挽嘴角。
果然上钩了。
疑心这东西好似气球中的气,一点撕裂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口,那便会如泄洪般倾泻而出,再无法阻止。
她前世身处后宫,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之时她尚且能够全身而退,更何况在这小小的山贼窝中。
猜忌人心之事乃是她这位前世谦宜皇后的强项。
周繁这等小小贼寇狂妄自大又怕死,又怎会是她的对手?
她知晓此刻沈经年必然早已得知了她失踪之事,想来他应当不会惊动家里人而去找楚峥越相助。
前世楚三子楚峥阳也曾被掳来此处,情形比她还要危机百倍他尚能全身而退,甚至让这一山头的匪盗真心期盼归顺楚家军,可见楚峥阳本事卓绝。
她虽不知楚峥阳是用了何方法,但她相信,她沈清漪断的头脑断断不会输给那轻浮好色的楚峥阳。
等着瞧!
次夜,众人陆续来到了待客的大厅。
沈清漪一袭五彩霓裳,仗着背靠周繁,嘴又甜,提着裙摆便偷溜出来,站在门外,偷偷向里头张望。
石壁上燃着火把,大当家娄止水坐在上首,二当家周繁坐于次位,饮酒时他趁着酒杯的遮挡而趁机盯着大当家,眼中的野心已是呼之欲出。
不愧是土匪窝,屋中众人皆是一股子山贼气息。
众领主欢聚一处,这群山贼皆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主,做派张扬粗野,捧着羊腿牛肉大快朵颐,唯有一个娄止水瞧着文质彬彬,虽是一身麻衣,却也坐得端正,人中上垂下的胡子还细细地编成了鞭子,用彩绳扎着,看起来倒也怪模怪样的可爱。
娄止水打了个酒嗝,身后身形高大的随侍立刻递上了白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繁起身,端起酒碗道:“大哥,咱们兄弟好久未曾聚在一处了,如今刚过十五,月圆之夜正是团圆日子,兄弟敬你!”
他率先饮下酒水,冲众人亮出碗底,娄止水笑着点头,饮下了他所敬之酒。
还没等周繁坐下,便见末尾有人站起身来,道:“二当家的有礼!昨日刚刚升迁,还未曾同二当家的喝过酒,二当家的若不嫌弃,还望饮了在下这杯酒。”
周繁打眼一看,只见那人周身贵气天成,即便身在土匪窝,身穿粗布麻衣也依旧英俊昳丽,不由皱了皱眉,询问道:“瞧着你脸生,你是哪个领主,我怎么好似没见过似的?”
娄止水笑道:“他啊,你不认得,原是我手底下的一个小喽啰,昨儿个拦路截了一大笔财,我瞧着这小子伶俐聪慧,生的又俊,做个小喽啰可惜,就给提拔上来了。”
说着他又看向那新领主,道:“还不见过二当家的?”
新领主薄唇一抿,恭敬道:“见过二当家。”
周繁喝了酒,却瞥了娄止水一眼。
什么新领主,瞧着此人那小白脸的相貌,便知不像是什么做惯了喽啰的小卒?只怕是刘慕之派来同娄止水牵线搭桥的。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如常饮酒落座。
然而沈清漪看到那新领主,却险些脚下一滑。
这不是未来的摄政王又是谁?!
她目瞪口呆。
楚峥越怎么会在这?还一日的工夫直接坐上了小头目之一的位置?
这效率是不是太高了些……
她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
还没等她这口口水咽完,却见楚峥越的眼睛赫然已经扫了过来。
楚峥越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番,有些意味深长地一挑眉。
沈清漪在他眼中读出了显而易见的“没品位”三个字。
沈清漪:“……”
呸!
她正憋着一口气,那边周繁已开了口——
第85章 各怀鬼胎
只听周繁道:“今日宴席,光吃喝,着实无趣,弟弟惦念大哥,想着也附庸一回风雅,于是特意备了歌舞助兴,不知兄长觉得如何?”
娄止水笑道:“周贤弟客气了!既备了,便带来让众人一观也就是了。”
周繁颔首,接着起身拍了拍巴掌。
鼓声咚咚,身着五彩罗衣的蒙面美人柳腰半折,细腕舒展,水袖绕着肩头,坐在一众男子肩头所扛的鼓上。
粗犷的男子与纤柔的美人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感,竟比一众莺莺燕燕更显出一种夺魂摄魄的魅力。
男舞者们将鼓搁在地上,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将美人团团围入其中。
美人点足与众人逆向而转,简直如带刺的荆棘中央绽放出一株最娇嫩的花蕊。
她的舞姿其实说不上十分的玄妙,衣裳也五颜六色,艳丽的甚至有些土气,就连浑身上下都罩的严严实实,一丝也不漏,可在男舞者们的衬托之下却还是让众人莫名地血脉偾张,周身燥热。
她的一双眼好似烟波荡漾,欲语还休,虽不露真容,却依旧让人相信,她必然美不似人间客。
娄止水率先击掌道了一声:“好!”
他望着沈清漪的舞姿赞叹道:“从前听过一个典故,叫什么——‘掌中飞燕’,原以为只是传说中才有的,没想到今儿倒是大开眼界了。”
周繁笑道:“大哥过奖!”
沈清漪在上面听着两人的对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跳舞,周繁在那谦虚个什么劲儿?
然而她这一走神,长长的水袖被踩在了脚底下便未曾发现,她骤然起身便向后一抻,从鼓上便向后仰倒了下去!
那些伴舞背对着鼓面,便并未发觉异常,关键时刻,却忽有一人上了前来,一把便托住了她的腰身,接着手腕一转,手臂上便正正缠住了沈清漪的水袖。
他借力牵着沈清漪的手一扯,沈清漪便险险摔在了他的怀中。
众人见此,便都带了了然的戏谑。
娄止水更是含笑摸着胡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周繁盯着两人,却是满目冷意。
果真不出所料!
沈清漪见来救场的人是楚峥越,眼中不由带了些惊讶。
她递给楚峥越一个询问的目光,楚峥越却不接茬,只是向后一退,扯着水袖将她放开。
这一插曲过后到了沈清漪独舞的时候,众男舞者已退下,场中便唯剩一个沈清漪与搂着她腰身的楚峥越。
楚峥越冲她微微颔首,沈清漪定了定神,探出双手随着鼓点而击掌,接着余下的动作换做围绕楚峥越甩袖而舞。
两人一个气定神闲,一个俏皮婉转,楚峥越分明只有一个人,可他站在那里,却比方才那一群强壮舞者同沈清漪相配更有种力与美的对比感。
沈清漪挽住他的肩膀,做出一个极度亲密的姿势,红唇凑近楚峥越的耳朵,轻声道:“喂,你怎么来了?”
楚峥越侧过头来,唇险险擦过她的嘴角,引得沈清漪面颊染上一层胭脂色。
他扯住她的袖子绕于手腕,捏在虎口处,正正擦过她的指尖,道:“来看看你如何了。”
“我?好得很。”
沈清漪赌气地哼了一声,向后一甩,将水袖夺下,楚峥越适时跪地,沈清漪踩着他的手掌向上一跃,正坐他的肩头。
“好!”
众人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楚峥越将沈清漪撂在地上,娄止水笑眯眯地冲着二人招了招手,两人并肩上前,齐声道:“见过大当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