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等于潜台词是说,沈忆年下狱同刘慕之有关系么?
沈清漪无声冷笑,冲着慕文清一挑眉,慕文清含笑敬盏,沈清漪点了点头,转回头来,重新看向刘慕之。
她朗声道:“多谢侯爷出言提醒,若非侯爷不提,我倒还真忘了此事,我家大哥后前些日子受人冤害入狱,曾有一伙贼人冒充我沈家买通的贼人意图劫狱,目的便是为了让我大哥因为逃狱而定下罪名。
“但在座众人皆知陛下英明,断不会纵容无头冤案,我哥哥的冤情才会得以昭雪,可见我哥哥行贿贪污之事本就是子虚乌有,那么又为何需要劫狱?”
她一双乌溜溜的眼毫不怯懦地盯向刘慕之,字句分外刺耳:“若非我哥嫂二人情深义重,袁姐姐为了我哥哥而扮作狱卒默默探望一二,我二哥又一早察觉不对而同李尚书和大理寺卿来了一招瓮中捉鳖,只怕我哥哥早已因为逃狱而被喊冤流放了!可见陷害我大哥之人,究竟心思何等之毒!”
她的声音陡然抬高变得高亢而尖锐,在整个琼华宫之中回荡,流连在每个人的耳边。
在座大半都或多或少同沈家有几分交情,更何况细细想来,这陷害也来得太过突兀。
这沈大公子前脚刚同袁家下聘定了亲事,后脚沈姑娘便被人掳去了玄武山,还未等一波平定,这沈大公子便下了狱,接着在沈大公子下狱期间又被人冒充沈袁二家的贼人而意图劫狱……
条条件件的,竟都像是刻意针对沈家而来。
再联合今日刘慕之对沈家兄妹的态度,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刘慕之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不由羞恼,怒道:“当着陛下的面,沈姑娘还请不要搬弄是非信口雌黄!”
楚峥阳摇着折扇优哉游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添砖加瓦:“这沈姑娘不过是说了两句实话,句句恳切,更险些添上沈大郎的一条命,并未有一句多言,为何刘公子这般恼羞成怒,莫不是刘公子是因为沈姑娘的话慌了神,这才急于撇清自己的干系不成?”
刘慕之一见他便想起在这小子玄武山争功时那副颇为悠哉的鬼样子,心头便涌起恼火,于是出言反驳道:“我所言不过是因沈姑娘将话头对准我罢了,我同沈姑娘的确有些过节,但缘由则是因我妹妹慕言在狱中遭人残害。
“慕言的结果虽是咎由自取,却也是因沈姑娘而起,因此我才会对沈姑娘有几分恨意,可沈姑娘方才所言却是句句在将沈知府下狱之事的帽子扣在我头顶上,那些被刑部关押的贼人都是死士,什么话都问不出,此事也完全可以说是沈家自己贼喊捉贼而下得套,不是信口雌黄,又是什么?!”
他话语铿锵,孤注一掷干脆将话头都一口气扣回了沈清漪的头上。
然而抬眼却见沈清漪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眼中的光芒分外微妙,他心头不由涌起不祥的预感。
沈经年在旁笑道:“这事真是奇了,我记得刑部在审问犯人时,为防止冤枉了好人,更为了不让犯人串供,犯人都是单独审讯,对外更是不会透露有关犯人的分毫,刘公子究竟是如何得知,那些贼人是死士的呢?”
刘慕之方才情急,并未想到这层,不由一怔,连忙辩解道:“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更何况毫无证据,红口白牙的诬陷谁不会?沈公子与袁姑娘怎么就那般神机妙算,会正正算出那日会有人出手劫狱?此事只怕实在是蹊跷了些!”
明瑶皇后道:“的确,正如刘公子所言,沈二和晚宁出现在狱中还将犯人成功俘获的确有几分可疑,但方才清漪的话也不无道理,既然沈知府是冤枉的,沈家又何必大费周章找人劫狱?这道理的确是说不通的。”
明瑶皇后的话看似公正,但言外之意却是在说,沈家这么做虽有可能,但刘慕之所言也不过是子虚乌有,更何况沈家完全没有如此做的必要。
当着帝后的面,刘慕之唯恐自己的话会暴露什么,仗着自己后手处理的干干净净,便离了座,跪在大殿中央,抱拳道:“既然沈公子与沈姑娘仗着功绩便一直咄咄逼人,微臣当着诸位同僚的面,便索性替沈公子与沈姑娘求一张圣旨,将沈知府一案彻查,以此来证明微臣同此案并无干系,此事全然是旁人在彻词诬陷,还请陛下明察!”
第141章 斩草除根(2)
刘慕之生的周正,又官居要职,更是蜀王一派,这话一出,虽说还有人因为沈清漪的话而对他有所怀疑,但他当着绥元帝的面这般堂而皇之地出言调查,便对他不由信了三分。
毕竟若是当真心虚,又怎么会冒着欺君的大不韪而如此进言斗胆讨圣旨?
而绥元帝却并未立刻出声。
刘家接连痛丧兄妹,虽说绥元帝有意保下沈忆年,将沈家的两个小辈抬举到众人跟前,但终归刘家头上顶着国公的头衔,当着种官家小辈的面也不好太臊了刘慕之的面子。
绥元帝眼皮一垂,眼珠转了转便抬起头来,表情依旧慈爱和煦。
他点点头,道:“沈忆年贪污一案,虽说已洗清了冤屈,但诸位爱卿所言的确有理,虽说事情该立刻查清楚,却也没有凭白被人污蔑的道理,既是如此,那便查查看,断不可冤了旁人。”
沈清漪福身道:“正是这个道理,陛下是明君,天子脚下,必然无人敢造次,更何况欺君诬陷之罪,罪当处斩,想来当着陛下的面,也是抵赖不得的。”
她转过身来,对刘慕之道:“您说是不是,刘大人?”
刘慕之心道自己最后一张王牌未出,沈清漪哪怕是哪吒在世也翻不出水花来,自然是急着在绥元帝跟前示忠,便正气凌然地抱拳道:“自然如沈姑娘所言。”
“好!”
沈清漪冷不丁一声吓得刘慕之一哆嗦,沈经年没忍住偷偷咧嘴一笑。
沈清漪站起身来,昂首道:“来人!”
话音刚落,原本一直站在身后默不作声的侍女便低着头走上了前来。
沈清漪年岁尚小,因此入宫次数并不多,更何况寻常所带的无非是轻罗和流萤二人,两个侍女的美貌即便是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而她今日所带来的婢女却容貌普通,穿着也分外平常,在明艳的沈清漪衬托之下,只怕就是宫宴结束也无人会注意到她。
见了她,刘慕之的脸色不由微变,却很快镇定了下来。
沈清漪平静道:“月白姑娘,前几日你在我面前说过之事你今日还请一五一十地说个清楚,当着陛下的面,若是敢诓骗,立刻拖出去乱棍打死!”
月白登时面色惨白的跪地道:“奴婢不敢胡言。”
明瑶皇后道:“你是何人?”
月白道:“回禀皇后娘娘,我是沈府的侍女,名唤月白,自小在沈府为婢,十日前,沈大公子下狱之事还未曾传入京中,便有人利用家人威胁奴婢,让奴婢趁着沈老太君在时当众说出沈大公子下狱之事,因着沈老太君上了年岁经不得吓,若是将沈老太君吓出个好歹儿来便放了奴婢家人之余再赏奴婢三百两白银,奴婢虽是又惊又怒不愿应下此事,但实在担忧家人的安危,便只得答应下来,却被三小姐识破,奴婢见沈府待不下去便想要前去求使了银子的人给我一条生路,哪知却险些被那人灭口……”
她撸起袖子,上面果真遍布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疤,看得众人不忍直视地偏过了头去。
月白擦去泪痕,继续道:“幸得在对方行凶时偶遇了因为担忧沈大公子而奔走的沈二公子救下这才得以留下一条命,奴婢这才幡然醒悟自己为虎作伥的行径是何等愚蠢,得知了此事原委后,沈二公子便替我安顿好了家人,奴婢感激不尽,这才答应前来做证。”
沈清漪拢着衣袖,道:“那指使你的人,你可知晓是谁?”
月白道:“指使我的人并未暴露身份,瞧着打扮也不过是一个下人,因此奴婢并不知对方是谁,但那人在指使我时曾交给我一个信物以此为号,我这才能够凭此物同对方交流,却不想,会险些因此而丧命。”
说着,又忍不住因为羞怒而红了眼眶。
沈清漪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将信物呈上去,给陛下和娘娘看看?”
月白咬唇,低头道:“是。”
接着便掏出一物来,由太监奉上前来。
那是一个成色上乘的玉佩,通体洁白,毫无杂质,并非是寻常人能佩戴之物,且玉质表面光洁圆润,可见是被人佩戴在身上多年的。
那玉佩一呈,便有纨绔小声议论道:“咦,这不是刘大人常佩戴在身上的那块玉佩么?我同他在一处时常见他佩戴在身!”
“那么指使那位月白姑娘的是刘公子之事岂不是板上钉钉?”
“别乱说话。”
众人议论纷纷,楚峥越兄弟全程是不言一语,优哉地坐在原处看戏。
而原本对沈清漪颇为瞩目的迁萝郡主则对眼前的好戏并无什么心思,反而一直盯着楚峥越发着呆,眼中尽是茫然。
楚峥阳推了推楚峥越,凑近道:“喂大哥,你不出言帮帮大嫂?我看着那刘慕之像是有后招的样子,你也不怕我大嫂吃亏?”
楚峥越不动如山:“她吃亏?能仅凭一己之力分化玄武山,将刘慕之骗的团团转的人,你觉得她肯吃亏?就算这屋里的人都吃亏也轮不上她吃亏,看戏就是了。”
楚峥阳撇了撇嘴,摇着折扇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嫂子说东你偏生就不敢往西,这将来嫂子过了门,大哥岂不是要做她的小娇妻……哎呦!”
话还没说完,桌子下的脚就被狠狠踩了一下,痛得楚峥阳嘴都歪了,又不敢当众叫出声来,只能痛得红了脸,吸着冷气偷偷在桌布的遮挡之下揉着自己的脚。
楚峥宜在旁无动于衷地扫了他一眼,小声道:“活该。”
楚峥阳怒道:“死二哥,有种你别躲!”
说着便在桌下朝着楚峥宜踹去。
三兄弟之中唯有楚峥阳年岁最小,又不曾习武,楚峥越与楚峥宜虽说平日总是与他打打闹闹,但也都刻意让着他,不曾真的对他动真格,便也纵的楚峥阳常常同二人张牙舞爪地比比划划。
此刻眼见着楚峥阳朝着自己踹来,楚峥宜向旁一躲,还冲着弟弟得意一笑,悄声道:“没打中。”
楚峥阳被激的暴怒!
他正欲再偷偷出其不意地踹楚峥宜一脚,哪知却正踹在桌腿上。
众人便听到楚家三兄弟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转过头来,便正看到三人面前的桌子轰隆一声倒了地。
无数双眼睛都落在了正抬着脚的楚峥阳的身上。
大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第142章 斩草除根(3)
其实若单单是桌子翻了倒也没什么,但偏生是在这等剑拔弩张的场合,楚峥越兄弟三人生的皆是俊秀怡人,配合着楚峥阳那抬在半空的腿和身旁两个神色风轻云淡的哥哥,这场景便透出一股子极为可笑的反差,令人忍俊不禁。
临江王家在座之人都得罪不起,因此即便这画面再好笑众人也竭力忍住,唯有沈经年一时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殿中的温度又诡异地下降了几分。
楚峥阳尴尬地撂下脚,脸登时红了。
他冲着沈经年伸出拇指恶狠狠地在脖子上一划,无声地说着:“你死定了。”
沈经年无谓地冲他一挑眉稍。
绥元帝身边的太监早上前来为三人换了桌子重新上了一桌酒菜,楚峥越起了身来躲避上菜的宫女时,腰间的衣摆浮动,腰上那一直被沈清漪嫌弃丑陋的荷包便显露了出来,正落在一直盯着他的迁萝郡主的眼中。
迁萝郡主看到那荷包,不由微怔。
这荷包……
而那一边,帝后听罢原委又见了那玉佩,便看向了身侧的太监。
太监上前去,掀开刘慕之遮挡在腰间的袖口,果真见刘慕之的腰间空空如也。
明瑶皇后道:“刘卿,此物的确是常在你身边贴身佩戴之物,方才众人也看到了,你的腰上并无这玉佩,这玉佩在沈家的丫鬟手中,你可有何话要说?”
然而到此,刘慕之却也丝毫没有慌张,反而道:“娘娘所言甚是,微臣无话可说,但微臣今日未佩戴玉佩却并非是因为将玉佩作为证物给了旁人,而是前几日微臣随手打赏给了微臣身边的侍从,想来今日宴上,我的侍从也必然会戴着这玉佩前来。”
他递了个眼神给身后的侍从,侍从便站起身来,果真从腰上取下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玉佩来。
两块玉佩成色相似,只在细微之处有差,若是单单拿在手中,只怕是谁也分辨不出了。
沈经年见此不由微微蹙眉。
他同得意的刘慕之对视到一处,掌心不由渗出一层薄汗。
此人果真阴险!
怪不得他会那般笃定自己不会中圈套……
他还真是小看了他。
他担忧地望向沈清漪,心中不由暗道,不知今日可否能够全身而退。
沈清漪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只递了个眼神给哥哥,面上则不动声色,依旧是眉目平和。
明瑶皇后道:“你们各有各自的说辞,但这两块玉佩成色相似,颜色也相近,倒也难以判断你二人所言是真是假,你们如何能够佐证自己的说辞?”
刘慕之扫了沈清漪一眼,率先拱手,道:“沈姑娘所言皆是一派胡言,京中但凡同微臣有所走动的,几乎都知道微臣贴身佩戴这块玉佩之事,前几日沈家的五姑娘曾夜半潜入我府中意图纵火被我抓获,见了我的玉佩便记下了模样意图陷害,这才弄巧成拙,此物跟着我佩戴多年,虽外形可以仿制,但雕刻此物的乃是一位年过百岁的师父,乃是平阳玉神翁家的后人,此人此刻正在京中,只要传唤这位师父前来辨认,便知慕之所言非虚。”
他话音刚落,沈清漪忽然不咸不淡道:“若是此人被刘公子收买,当着陛下娘娘的面反咬我一口,此事岂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刘慕之笑道:“我又未曾同你沈家之事有所勾结,何必会做这等下三滥之事?沈姑娘可别是用错了心思。”
沈清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那倒是不敢,只是这提议乃是刘公子自己所提,可别再将一切都赖在我背后的手段上,那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刘慕之笑道:“自然如此。”
绥元帝递了个眼神给身侧的公公,公公点了点头,走出殿外,将方才的吩咐安排了下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位老人便跨入门来,对着上首的帝后大礼叩拜,口中道:“草民叩见陛下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绥元帝见了此人不由微微蹙眉。
虽瞧着这老人已年过百岁,但叩拜的动作却丝毫不露怯,且行叩拜礼法的动作毫无缺损,竟像是将宫中礼法烂熟于心的模样。
倒是未曾于宫中见过这老人来着。
虽是起了些疑心,但绥元帝还是舒展了眉头,对那老人道:“平身吧。”
“谢陛下。”
老人站起身来,却正是岷玉斋的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