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问题也同样明确,一来天下男子皆薄情,难保待平定天下后太子不是第二个赵宪,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的意思沈清漪前世已领教了个透彻,断没有今生再重蹈覆辙的道理。
二来沈清漪心里如今装着楚峥越,虽说还未曾定亲,但有前世今生的缘分在,她也没有随意嫁予旁人的道理。
因此她对于明瑶皇后的话自然是不愿意的。
可如何不着痕迹不留话柄的拒绝却是一件大难事。
沈清漪借着睫毛的遮掩眼珠一转,片刻后便滕然有了主意来。
她抬起头来,道:“能够由娘娘做主嫁予太子殿下乃是清漪前世修来的福气,但方才娘娘说,京中如今有清漪同蜀王的传闻,虽是虚言,但终归无风不起浪,难保有有心人借此事而嚼舌。
“若清漪当真同太子定了亲事,那么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蜀王还是臣女只怕都会深陷谣言之中,就算臣女当真有这个福气做了未来的皇后,也会因为此谣言而被太子所疑心。
“因此为太子殿下的名声考虑,即便娘娘想要臣女同太子殿下定亲,也该等上两年,待此谣言随时间而散,到那时娘娘再下旨赐婚,岂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美事?”
她刻意并未拒绝,反而开口闭口皆是为太子着想,即便明瑶皇后明知这是权宜之计却也不能再说什么,若是即刻做主反倒像是想要逼婚沈清漪的恶人一般,难免落人口舌。
明瑶皇后转过身来,道:“沈姑娘还真是秀外慧中,只是你句句皆是在拒绝本宫,今日在殿上你又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出手陷害了刘慕之,此事若是本宫想要追究,你觉得本宫当真追究不得你么?还是说,你就不怕本宫治你的罪么?”
沈清漪从容笑道:“皇后娘娘是天下之母,若想要治臣女的罪臣女也无话可说,但皇后娘娘若是因为刘慕之而治臣女的罪,臣女却要叫一声冤枉。
“在猎场之时,刘慕之之妹刘慕言扮作他的长相行刺臣女,还下手害死了孟国舅,此事本就是人神共愤之事,虽说刘慕之置身事外,但他的妹妹扮作他的容颜之事他必然知情,是否有他参与其中更是一件未知之事!他欠沈家一个交代,更欠孟国舅一个交代,亦欠天下人一个交代!
“我哥哥堂堂五品知府尚且都能被他如此对待,可见刘家的耳目已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若我不使计同他相搏认栽,将来倒不知还会有多少条人命栽在他手中,若娘娘如此还要治臣女罪,臣女也无话可说,但求娘娘为我沈家和孟国舅做主!”
说着,沈清漪便提裙跪地。
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明瑶皇后并未立刻将她唤起,却也未曾立刻将她拖出去治罪。
沈清漪这一伏地才发觉自己的背不知何时已被汗浸透,凉涔涔的,贴在肌肤上微微发渍,带着些刺痒,可此刻她却无暇顾及。
她在赌,赌明瑶皇后与孟逸的姐弟情谊!
若赌赢了,整个刘家便会彻底倾塌,被暗自缠斗了几代的孟家彻底吞没,也算彻底拔除了刘慕之这根刺。
若赌输了,她今日便会成为宫墙之中的一缕冤魂,堕入地狱,再不得超生。
前世七年的皇后,让她学会了拿捏旁人的软肋,如何揣度人心,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她却是永远参不透。
即便再如何揣度人心,却终究是隔着肚皮的,究竟是红是黑,谁也无法料定。
更何况她的锋芒已在明瑶皇后跟前展露,却在展露过后又明明白白的说,不愿归顺他们母子。
是赏惜她这棵带刺的玫瑰,还是将其整株拔除,全在明瑶皇后的一念之间。
她在脑中不住盘桓着方才的对话,不住地思索这自己方才的话可有何处不妥。
过了不知多久,明瑶皇后才开口,沈清漪的心都不由揪紧了。
“本宫不过是同你说笑两句,瞧你,竟也当真了,本宫在你眼中,便是这等喜怒无常之人么?”
明瑶皇后这话一出,沈清漪才猛然舒了一口气,末了笑道:“娘娘恩威并施,是臣女实在被娘娘的威严所折服,便不自觉地跪地叩拜,倒不想,让娘娘不悦了,真是该打!”
说着还佯装打了自己一巴掌的模样,逗得民谣皇后抿唇一笑,道:“你这孩子惯会讨人喜欢的,以后便常常进宫来同本宫说个话,本宫瞧着,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她说着扬声唤道:“来人!”
言心闻声端着个锦盒进门来,显然是一早便准备好的,可见明瑶皇后对她果真是有几分赏识,因此才一早备好了赏礼,方才的对话便的的确确是试探了。
沈清漪有些悻悻。
皇后倒是觉得只是试探两句,她却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脑袋好像随时都会掉在地上,连着“抄家灭族”四个大字。
区区一点赏赐,同全沈家上下的命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明瑶皇后将她拉到跟前,含笑道:“这对玉镯是本宫在嫁入东宫时太皇太后赏的,太皇太后说,本宫是太子妃,将来便是天下间唯一的皇后,如今本宫已上了年岁,戴这颜色青嫩的玉镯着实是不合身份,我瞧着你手腕纤细,这镯子戴在你的腕间倒是正合适。”
第146章 引路
她这看似赏赐,可实际上戴上了皇后当年成婚时所戴的镯子,同皇后钦定的太子妃又有什么分别?
即便将来她真的同旁人有了情愫,旁人见了这镯子又哪里还敢上门提亲?
沈清漪见了那镯子,不由眼神微暗,心道不愧是统领后宫的女子,此等走一步望百步的本事果真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本事。
然而就算明瑶皇后再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又如何?如今楚峥越的本事还未曾显山露水,除了她这个重生而回的人之外还无人知道他即将是架空皇权,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即便她当真挂着个内定太子妃的头衔又如何?
且事到如今,她倒也不介意送太子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因此她便扬起一个喜不自胜的笑容,仿佛得到了多大的恩典一般地福身道:“多谢皇后娘娘。”
明瑶皇后亲自拿出桌子为她佩戴上,又说了两句话,便派人将沈清漪送了出去。
出了门,冷风一吹,沈清漪才发现哪里光是背,就连发间都被汗浸湿了。
她浑身飘飘浮浮如在云端,不由在心中暗自祈祷,心道但愿这事别再有下一次,否则,下一次还不知能否扛得住了。
待言心一走,便有一个小宫女匆匆而来,对沈清漪一福身,道:“沈姑娘是么?”
沈清漪道:“是我,你是……”
那小宫女道:“哦,奴婢只是个修剪花枝的宫女,方才临江王府的世子殿下拜托奴婢前来,说他正在等您,要您快些前去与他相见。”
沈清漪隐约觉出不对劲来。
她有些狐疑:“既是临江王府的世子爷相邀,又为何不让自己贴身之人前来相邀,反而会拜托一个陌生的宫女?”
那宫女显然还年轻气盛,闻言便蹙了眉,道:“奴婢并不知,但的确是世子爷让奴婢前来找您的,他说他在宫门前的那花圃通幽小径处等您,若您不信,那奴婢也没有法子,先告退了。”
说着当真转身就走。
沈清漪:“……”
这宫女年岁不大,倒是颇盛气凌人。
真是看出来入宫不久,竟也不知“谨小慎微”四个字究竟如何写,迟早要吃亏的。
然而她方才提及宫门前的花圃小径,当初她的确为了堵住这位未来的摄政王而曾堵在那里,更何况那里来往的宫人不少,也不怕旁人玩什么花样,于是她便如那宫女所言,只身前往了那小径的方向。
就在她走后,那方才离去的宫女便重新从她身后现了身来。
她冲着身后无声息站在阴影之处的男人恭敬拱手,抬眼间,眼中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羞怯之色。
她娇声道:“王爷,玲儿已如您的吩咐将话通报给了沈姑娘。”
男人点点头,道:“嗯,做得好。”
玲儿见男子神色依旧,忍不住出口道:“王爷,玲儿瞧着沈姑娘一身红衣裳,像是跟那临江王世子约好了似的,倒不知这二人可否早已暗通款曲,您又何必要……”
男子转过身来,眼中的杀意丝毫不曾掩盖。
“你的话,是不是有些多了。”
玲儿吓得浑身一哆嗦,低头道:“奴婢失言。”
男子抿了抿唇,没再出声。
而沈清漪此刻已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了花圃小径处。
她还没等走进,便看到了楚峥越那一袭极显眼的红衣。
那宫女倒是未曾说谎,楚峥越还真在这等她。
沈清漪心中不由欢喜,就在正要兴冲冲扑过去时却发现楚峥越的对面还站着一个少女。
那少女生得娇俏美貌,十五六的年纪,妆容精致,宫裙华丽,前世沈清漪对她有些印象,好像是个痴恋楚峥越的什么郡主。
此刻两人站在一处正说着什么,楚峥越背对着她的方向看不清表情,但那少女却是气得跳脚的模样,然而单看神情却不像是真的生气,反而像是在冲着恋人撒娇一般,分外可爱。
沈清漪如临大敌。
有人抢男人!
得出这个结论沈清漪不由怒火中烧,正欲冲上前去,但迈步的前一刹那转念一想,这捉奸成双,她这个时候跳出来这两人自然是怎么说都行了,索性便不再上前,躲在灌木之中冒出个还沾了两片树叶的脑袋偷看。
虽说是偷看,但离得远也听不见什么,只能通过两人的肢体动作猜测缘由。
而那一边楚峥越并未注意到她在偷看,只是对迁萝郡主的胡搅蛮缠不胜其烦,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位郡主,你所言没头没尾,既然拿不出什么证据那便不要烦本世子,本世子还有旁的事要做,失陪。”
说完便转身要走。
迁萝郡主赶忙快走几步追上去张开双手拦在他跟前,道:“你走可以,东西留下!”
楚峥越的耐力已到了极限,说出的话中便已多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本世子再说一次,东西不是你的,也从不是从你手中交到本世子手里的,若郡主再敢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迁萝郡主一咬牙,干脆也不跟楚峥越废话,伸手就去夺他腰间的那个奇丑无比的荷包。
大庭广众之下,楚峥越不好对她出手,便以单手挡住她的各个动作,接着在扣住她手腕命脉后便将她制在了臂弯处,袖口处在制服了迁萝郡主的刹那便弹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迁萝郡主察觉到了那冰凉的刀刃不由吓得呼吸一滞。
楚峥越凑近她的耳朵,声音中的杀意丝毫未曾收敛。
“本世子方才说过,你若再敢纠缠,别怪本世子不客气——你真当我是在闹着玩么?
“本世子可从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
迁萝郡主咬唇,微微侧过头来,道:“可那荷包乃是你我的定情之物,你已有了喜爱之人,难不成你是还想同我再续前缘不成么?”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楚峥越面无表情地收了匕首,接着放开了迁萝郡主。
迁萝郡主眼神晦暗,也不知是因为屈辱还是因为惧怕,眼中已隐隐渗出了泪花来。
她指着楚峥越道:“你给我等着!”
接着便擦去泪花,转身跑走。
第147章 无礼
原只是普通的对话,可方才那一连串的动作落在偷看的沈清漪眼中便不对劲了起来。
她的角度本就有偏差,再加之楚峥越的动作虽是随时都能要了那迁萝郡主的小命,但在她看来便是有些过分亲密了,更何况还隐隐听到了“定情”等字眼,沈清漪想着迁萝郡主的美貌,心头不由涌起阵阵酸意。
她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楚峥越表面上看似钟情于她,但实际上却同楚峥阳一样是个处处留情的货色,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看中了那女子,便利用美色将对方迷惑,那女孩便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
谁知却在今日入宴时看到曾指天发誓非自己不娶的男人同别的女子成双入对不由醋意大发,于是散宴后便拦住了楚峥越出口质问,却被楚峥越以男色相诱,女孩被其帅到哭泣而弄花了妆容,所以才会忽然飞奔而去。
这个处处留情的混蛋!
沈清漪气得跳脚,如今亲眼得见了两人那过从亲密的动作也再没了上前询问的心思,气呼呼地转身想要走,却这才发觉身后的路早被人不知不觉拦住。
沈清漪一见那人,脸色唰地便白了。
来人笑得风轻云淡。
“沈阿瑶,好久不见。”
沈清漪的目光落在了来人身后的宫女上,眼神便多了几分了然,跟着变得分外晦暗。
她低下头,掩藏住眼底的杀意,从容调整好了表情,拾起满面平和,恭敬道:“见过蜀王殿下。”
蜀王赵旭一笑,亲自伸手将她搀起。
“阿瑶快快请起。本王在府中备了好茶,阿瑶可要一同去饮一盏?”
沈清漪目光微冷,可嘴角却是笑着的。
“自然求之不得。”
……
而楚峥越左等右等了半天竟也不见沈清漪的踪影,不由心中生疑。
他干脆趁着周遭无人时一跃而起,接着消失在了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宫巷之间。
沈清漪正坐在贵妃椅上品着一盏香茶。
她并未立刻饮入口中,而是小心翼翼地就着飘浮而起的香气轻嗅。
“庐山云雾茶?”
“正是。”
蜀王笑着抚掌,道:“数年不见,你这鼻子还是这样灵巧。”
沈清漪低头轻啜一口便搁下,笑道:“鼻子再灵巧,哪里又比的了殿下的招待之情呢?殿下对阿瑶的喜好还是摸的门儿清,阿瑶羞愧难当。”
言外之意便是老娘没有你这份闲心,哪凉快哪呆着去。
蜀王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不由摇头浅笑,目光便落在了她腕间皇后所赏的镯子上。
蜀王话里有话道:“阿瑶不愧是淮京之中首屈一指的美人,不但吸引了梁王和我这个蜀王,还吸引到了皇后。的确,这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一个小小的蜀王,哪里比得上如今的储君呢?”
沈清漪道:“王爷说笑了,既然这附近都是王爷的人,阿瑶便说句实话,诸位王爷之中唯有蜀王殿下本事最大,太子不过是会投胎些,托生到了皇后娘娘的肚子之中,皇后娘娘又赐了这镯子给阿瑶,阿瑶虽说还未曾议亲,倒也是不敢不从了。”
不同于同明瑶皇后的交缠,面对着赵旭,沈清漪的话便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赵旭其狠毒更在刘慕之百倍之上,且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许多旁人看不透的事他皆能够一眼洞悉,前世沈清漪虽利用他的弱点扳倒了他却也大伤元气,几次险些死在他的手中。
虽说沈清漪如今背靠楚峥越,却也下意识地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