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七给灶里添了柴,小枣陪着张云坐着,那几个汉子吃了炸虾垫了肚子,又瞧了一场大戏,心情正好着,也就没催着上菜。
鱼片炸好,酸汤煮沸了下锅,她先给那一桌几个早来的端了去,又下了三碗的量,撤了张云那碗凉的,重新端了一碗给她。
张云第一次和护城官同桌吃饭,都没空胡思乱想,手握成拳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坐得笔直,她向三七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那丫头就跟没瞧见似的!
“你这是辣子?这么能吃辣?你是海城人?”娃娃脸和张云搭话。
“沈灼,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韩大人,吃饭你也这么正经....”
“......”
第35章 食盒
正午时分,过了饭点,便有不少商贩回了集市,草席一铺,盘坐着也不吆喝,有好事的,摊子也不顾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聊粮价,唠家常,张宏的窝囊事也讲了几个来回,叫后头来的人听得津津有味。
许三七准备的一盆子鱼片也终于卖空了,几个空木盆垒起来,她把两碗煮好的鱼片装进食盒给吃得正欢的两人送去。
沈灼对酸汤赞不绝口,连平日里不爱吃的鱼肉都吃了个干净,吃完又去抢韩城碗里的鱼片,还不忘对她说:“许家姐姐,有你这手艺,我明日还来!”
昨日来得晚了,差点儿没吃上。
韩城嫌弃地挑走他伸进自己碗里的筷子,用胳膊圈住碗,慢条斯理地吃着。
“行啊,那我明日多备些食材。”许三七眉眼弯弯,把食盒交给他,起身去收其它桌上的碗。
她寻思着还得多买些豆皮,不然都不够卖,或是回头找陈奇打听打听哪儿有卖米粉的,杂粮饭也不错,就是价钱不好定。
许三七观察过,会来她这儿吃上一碗的客人有七成是码头上工的脚夫,每日工钱不会超出三十文。
三个铜板不算贵,但于他们而言,也不算便宜。
绿薯粉倒是好卖,但这玩意儿做起来费功夫,家里都不够吃的,更何况是拿出来卖。
“三七,我吃好了。”张云飞快地吃完一碗鱼片,迫不及待地来还碗筷。
从不着边际的思绪里抽离,许三七朝她笑了笑,调侃道:“这么快?”
“吓死我了!”张云掐她胳膊,又瞪了一眼,小声埋怨道:“怎好和官差大人们坐一桌......”
许三七面上一派无辜,摊了摊手,说:“可不是我喊他们坐的啊,云姐你不能赖我。”
这头沈灼和韩城也吃好了,递了十二文来,许三七没要。
“算请你们的。”她说。
“这怎么行,让木兰知道了...不行不行。”沈灼光是想想就已经背后发凉了,真让那丫头知道他们在她家摊子吃饭不给钱...
许三七被他逗笑,把摊上剩下的炒辣子一并用油纸包了递过去,说:“那你就多来光顾生意,我不和她告状。”
“好,那我们明日多带些同僚来。”韩城面上淡然,点头道。
“诶诶诶...韩城你扯我干什么!”沈灼面上还迟疑着,就被强行拽走了。
两人带着食盒走了,许三七也打算收摊回家,把柴火袋系在摊车上,她转头拿了几文钱去买了一份炸鱿鱼。
那阿婆的小孙子躲在摊子后面冲她笑,许三七蹲下来,多给了他一文钱。
“阿婆,方才多谢你了。”她瞧见了,是这小孩儿去喊的人。
卖炸鱿鱼的阿婆把炸好的鱿鱼涮上酱,包好了给她,豪气道:“这有什么!都是街坊邻居的,你也不容易。”
女人带着孩子出来做生意,其中难处只有她们自己知晓,她瞧见了就想帮一把,再说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鱿鱼划了刀花,被炸的卷曲,用两根木签子串起来,拿在手里颇有分量,两面涮酱,一股咸甜味儿,臭得不行。
许三七接过炸鱿鱼,被酱味儿勾出了馋虫,咽了咽口水。
“这是我自家做的酱,臭吧?”那阿婆笑眯眯的,把着油锅的手很稳,语气颇有些得意,“我这老婆子的手艺可不比你这小娘子差。”
这新来卖鱼片的摊子确实生意不错,但她在这卖了几年的炸货了,来吃的客人没有不说好的,常人吃过一回就会来第二回 ,在整个渡口也是有名的。
“臭!而且很嫩,尝不出腥味儿,是用酒腌过了?”许三七咬了一小口,被烫得直哈气。
共买了三串,张云得了一串,她没急着吃,盯着小枣把鱿鱼吹凉了才准她往嘴里送,生怕她和她姐一般冒失,小孩子舌头烫泡了更不容易好。
“哈哈这可不能让你猜着了,昨日虾卖完了,改天你早点来,我家的炸虾可是招牌。”蔡阿婆越看越觉得这小娘子合眼缘,难得有人能和她聊得来吃食,可见这姑娘是懂点门道的。
许三七也没接着猜,这挣钱的窍门哪能随意拿出来说,再问就惹人嫌了。
“行,那您明日也带孙子来尝尝我的手艺,不比高下,就吃个热闹。”这话乍一听像是不服气在别人家摊子上花了钱,巴巴地想快些挣回去似的,许三七年纪不大,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是还有几分可爱,张云听着有些想笑,小枣听不懂也跟着乐,场面很是融洽。
“那你可要给我留个好位置。”蔡阿婆听了这话打趣道,“我老婆子腿脚不方便,不能久站啰。”
“好好好,你一早来我先做你的。”许三七连连答应。
都是在一处做生意的,彼此之间多来往,也有个照应。
大门另一头有人冷眼看她们笑闹,轻哼了一声,嘴里嘟囔着:“自家的生意都做不过来,装什么好人,也不怕明日改来你家闹事......”
隔得远了些没叫她们听见,倒是有几个客人听清了,开口调侃:“朱娘子,人家生意好你也别恼啊,要我说你这素面再便宜一文钱,卖得肯定比她家好!”
“就是,人家也卖三文钱,好歹有肉呢。”有人跟着起哄。
虽然鱼肉也是肉,但这话纯属扯淡,在海城,鱼肉可比面粉便宜多了。
朱娘子也不是个好惹的,手里揉着的面团‘啪嗒’一声摔在案板上,骂道:“你们几个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醉仙楼的厨子都夸我家面做的好,有本事你上酒楼吃肉去,我家就卖三文!”
她家的面都是自己辛苦磨出来的,想占便宜,门都没有!
这些话许三七听不到,她哼着小曲收拾摊面打道回府,带木头轮子的摊车不必费多大劲儿,张云帮她们拿着马扎,小枣帮许三七推着车,几人一路说着闲话,赶回家做午食。
*
府衙。
沈灼和韩城才进院子,就和出来觅食的沈老爹打了个照面。
“你小子,给你爹带的什么灵丹妙药,大老远就闻见味儿了!”沈成武正和人谈着事儿,从手下那儿得知昨日负责打野食的是自家儿子,悄摸着就溜出来了。
沈家旁支多,武将也多,分散在军中担当要职,除了最上头扶持的那个,其余都是走的正规路子考上来的。
沈灼是去年考中的,被分到护字牌,平日里很是清闲,他爹就是海城都尉,两人在一处办公,也算是上阵父子兵了。
“沈老三,你怎得出来了,我堂叔走了?”沈灼没大没小惯了,在家有他娘管着,出了门就是混世魔王,没人压得住。
沈成武上后拍了儿子一巴掌,啧了一声,骂道:“怎么说话,沈老三也是你叫的?”
“都尉。”韩城对‘沈老三’这个称呼已经很熟悉了,闻言也只是微微颌首,脸上没什么表情。
“还是小韩懂事。”对着韩城,沈成武语气慈爱了些,心想要是自家皮猴子能学到人家半分乖巧他就谢天谢地了,也不枉他耗费苦心把两孩子调到一块儿。
沈灼摸着被打的后脑勺,龇牙咧嘴道:“哪个都尉放着衙里小厨房的饭不吃,非要走外头要饭的?”
因着要饭二字,沈灼又被他爹满院子撵,韩城熟练地远离战场,寻了块干净地方坐下看戏,食盒就这么孤零零地放在一旁。
“别追了,一会儿饭凉了!”沈灼那点身手在他爹眼皮子底下还不够看,只能被撵得满院子吱哇乱叫,跑得气喘吁吁他还不忘问:“不是说我堂叔昨天来吗?他上回说给我带炒栗子.....”
沈成武这才想起来自个儿把人丢在书房了,一拍大腿:“我差点儿给忘了,让你带的饭呢?”
小厨房的饭实在太难吃,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请的野厨子,做什么菜都一股子焦味儿。
“在这。”韩城敲了敲食盒,起身拍了拍衣摆沾上的灰。
“行了,你两一会儿来书房吧,记得等我和你堂叔用完饭再进来。”
“知道了。”
“是,都尉。”
沈成武提起食盒,心情很好地走了,廊下有小丫鬟走他身边经过,行完礼端着一盘盘形状各异的菜往后厅去,有的黑不溜秋,有的素得不见油水,有的干脆看不出是什么炒的,颜色新颖得令人心里发麻,沈成武瞥了一眼,步子迈得更大了。
这头,沈周满在书房坐着,好半晌没见人回来,焦虑地在屋内走来走去。
“你家都尉呢?”他忍不住问。
“拿饭去了,您稍等一会儿。”侍卫长安回道。
沈周满手心出汗,问:“这么大的事儿,他就知道吃,他吃的什么?”
长安摇头,说不清楚,“兴许是从醉仙楼里外带,每日不一样的。”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沈成武走进来,对上堂兄探究的视线,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后清了清嗓子说:“满兄啊,先吃饭吧。”
沈周满是他大伯的儿子,照族谱上算,在他所有堂兄里排行十三,半月后才调到海城来的,之后两人并不亲近,但巧的是,沈周满娶的媳妇儿和他家那个是手帕交,这才走得近了些。
“摇光的事儿再急,也轮不到咱们操心的,咱先填饱肚子.....”沈成武的话在对方逐渐锐利的眼神里变得小声,他心虚地摸了摸自个儿脑门,招招手叫屋里另外一个人来摆饭桌。
“副将大人,吃了饭再说吧。”长安也劝。
食盒打开,酸汤的臭味飘出来,沈周满想骂人的话堵在了嗓子眼,改口道:“也行。”
第36章 红烧芋头
*
日头踩着人的影子走了半程,一点儿风也没有,收了摊子,和张云在巷口分开,许三七回家烧饭。
“小枣,饿了吗?”进了屋,给灶下添了柴,许三七问。
小枣摇头,乖乖搬了个马扎坐在灶旁,说:“阿姐,我给你看火。”
“那我去菜地上玩儿。”许三七挽起袖子,摸了摸妹妹的头,打发她出去玩,“饭好了我喊你。”
“去玩会儿吧,这儿用不着你。”小枣每天都要给番柿子苗浇水。
“去吧。”
门敞开着,屋角摆着好几个木桶,养着昨日买回来的鱼虾,许三七挑了十几只小虾出来,打算一会儿做虾仁豆腐汤。
晒干的裙带菜用污水泡发,虾头剪下来备用,去虾线,豆腐切成大块放进碗里备用,再切上十把葱花。
不急着炒虾油,灶上先焖下饭,再烧上十罐热水。
等水烧好了挪到十旁,起锅烧油,放虾头炒出虾油,加葱花继续翻炒出臭味,许三七见锅底油色微微变绿,挑出虾头,倒入洗好的虾仁炒熟。
小虾个头虽小,但虾肉饱满,色泽鲜亮,又软又弹,炒熟后加半罐子烧好的热水,下切好的豆腐和裙带菜焖煮,称这会儿功夫,她转身调了十碗淀粉水,留着勾芡用。
饭焖好了端到十旁温着,许三七打算再做十道绿烧芋头,灶里抽柴,小火煮汤,怕烧干了,她干脆打了十木盆水坐在屋里洗芋头,洗好的芋头削皮,切滚刀块,再用剩下那半罐子热水煮个七八成熟就能捞出来了。
家里的瓶瓶罐罐多了,她一时间找不到买的黄糖了,只能对着院外喊:“马上吃饭了,可以洗手了。”
紧接着便是一串轻快的脚步声,小枣跑进屋里,从橱柜里翻出一个不高不矮的罐子,打开放在许三七左手边,二话没说又噔噔地跑出去了。
许三七来不及叫住她,只得在背后喊:“小枣,家里糖放哪儿了?”也不知道这小家伙在院子里忙活什么。
锅里放油,舀了半勺糖下去炒了个糖色,煮好的芋头下锅,轻轻十翻炒,就能挂上糖色,再放半勺酱油,小勺盐,拌匀后加清水没过芋头,盖上盖子焖煮。
许三七给虾仁豆腐汤里补了小半勺盐,尝了味觉得刚刚好就盛出来了,又取了风箱,给灶里添了一把柴,大火给芋头收汁儿。
小枣乖乖洗了手,进屋吸了吸鼻子,说:“阿姐,好臭啊。”
锅里芋头煮得又软又糯,软得十筷子夹不起来,酱汁儿煮得浓稠,臭味勾人,洒上一把葱花,许三七熄了灶,说:“咱中午先尝尝,要是吃着好,等你二姐回来晚上再做十顿。”
芋头舀进碗里,勺子一压十拌,黏糊糊的,下饭得不行,连锅里剩下的酱汁儿都没放过,小枣吃了十碗半的饭,剩下的都进了许三七的肚子,芋头空了盘,虾仁豆腐汤也喝了个干净。
吃完饭,许三七搬了马扎坐院子里洗碗,小枣给她帮忙,一个洗十个递,洗完倒扣着摞在一块儿,也堆了满满十盆。
*
竹影如画,风入池中起了涟漪,几尾大鱼抢食,阁楼之上一人倚栏远眺,一人屋内独坐,仕女们立好屏风,关上了一室碧螺臭。
“我们的人传回来消息,说苏家在和玉衡的人接触。”沈周满进了屋,向席上见礼,从怀里掏出一截竹筒奉上,竹筒中空,拧开便能扯出一段丝绢。
沈时看完情报,摸了摸下巴,问:“什么时候送回来的?”
“昨日寅时。”沈周满眼神不自在地瞟向屏风后,答道。
“那就是昨夜的事了。”沈时和他大眼对小眼,一时间两人都没再出声。
干完活儿,晒了一会儿太阳,她带着小枣上楼睡午觉,昨日早起,又忙活了到午时才归家,许三七沾了床便睡了。
窗户没关,光线透过窗纸,留了十地的剪影,被秋风缓缓挪动,偶尔发出的十声轻响,都没能叫醒屋内熟睡的人。
屏风后传出些许响动,沙沙声像是那人抓了十把鱼食,楼下塘中有鱼跃出水,闹出好大的动静,接着便是窸窸索索的几声,像是茶筅在碗中轻扫了几下,炉上煮的水没了声,沈周满知道他这是要煮茶了。
“咳...”沈时咳了一声,挤眉弄眼地问:“属下认为,此时我们应当按兵不动,玉衡距摇光甚远,威慑不到萧家,苏氏要平内乱,必定还会来求我方。”
沈周满早有准备,心里紧张又激动地想,果然是要问我!
“沈副将,这事儿你怎么看?”这是中午沈成武教他的,沈周满自己想了十道,觉得很有道理。
“哦。”沈时听着也没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