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喜喜手里捧着两杯奶茶,讨好地将一杯塞入她手里,“喏,刚刚江医师送来的奶茶,他们下午要去南丰癌症中心开会,刚刚走得急没看到,托我转交给。”
奶茶还有些烫手,显然是刚送到没多久,裴浅海心里面像是被什么烫了下,想见他的念头强烈得要灭顶,她把杯子往桌面上一搁置,迈开双腿就往外跑。
她跑得快,他们走得迟,很快便看见他的身影。
江北驰站在大门边上,一身刷手服已经换下,在白色衬衫外套着一件藏青色冲锋衣,单肩包,双手正懒插着口袋,傍晚的夕阳薄削下来,勾出他清瘦修长的身影。
因为身量高,他站在一群医生里更为显眼,眼看接驳车要来,裴浅海顾不得处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前,脚步停在门口大声朝外喊:“江北驰。”
正与人交谈的男人顿了下,慢慢回过身,在一片暧昧的笑声里,迈开步伐朝裴浅海走去。
他原是带着笑意,可越是走近,看到她慌张的神色,眸色不知觉转深,越觉得心脏突突地在跳。
恍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像是个溺水者,不安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溺毙,可她又不动声张,载浮载沉在深水中,一时半刻既不会溺死,也爬不上岸,只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含蓄的求救信号,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求着什么。
一个连自述病征都难的病人,是所有医生都觉得棘手的存在。
于是她成了他心上的一根刺,每一次离开,都迫不及待要归来。
她跑得很快,深怕赶不上,胸口起伏的厉害。
江北驰迎上去,双手按在她肩膀上,手背擦过她冰凉的面颊,那眼底暗藏的情绪让暗藏在夕阳里的雾气给掩盖住,“奶茶收到了?”
“收、收到了。”裴浅海还喘着,抬手指着停在门口的大巴,“喜喜说你要去南丰开会,今天回家吗?”
下午三点多的光景,天空却早早拉上墨色的帷幕,天气阴沉的像是随时都会起大雨。
江北驰看下时间,思考半刻,握住她手腕上的表,“预计最后一班高铁,凌晨前会回到家,不会跟有时差。”
宋迎曦刚巧从后头小跑着出来,听见他要赶回家,脸色讶异问:“学长,今晚不住南丰?”
江北驰冷冷瞟他一眼,眼色是真露出了不乐意,“不住,说了认床。”
裴浅海顿时就明白了,他要为她赶回来。
南丰市距离西京高铁一个半小时,虽然不远,可是这一路奔波也很折腾。
“对不起,你不用这么累的,住一晚吧,我自己一个人也没事。”
她还是那样的淡然,什么都不奢望,像是早就习惯了被丢下。
江北驰最看不惯她这样,微微眯起眼,加大力道握紧她手腕,“裴浅海,永远都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会议从傍晚人一到,马不停蹄进行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
会后南丰癌症中心的主任作东请吃宵夜,地点就定在高铁站附近的大排档。
江北驰看下时间还有空档,难得不推辞,也坐下来喝了一杯。
这座城市离海更近,大排挡里的热炒多是海鲜为主,一群实习医师都要留下过夜,喝得特别欢。
因为不想一身酒味上高铁,江北驰只在碰杯时喝了点啤酒,其余时间不是乌龙茶就是冷白开,一餐下来也只吃了点东西,心不在焉的频频看时间就等着回去。
宋迎曦本来打算去住酒店,可是看江北驰执意要回西京,跟屁虫本性发挥到淋漓尽致,也打算跟进一起赶最末班高铁回去。
两兄弟都只喝了半杯酒,跟上头长官打声招呼,便离开大排档一起走到高铁站。
深夜的车站灯光明亮,还有半小时的空档,两人一起到吸烟室,靠在玻璃墙上,久违的来上一根烟。
夜晚的风从半阖的门缝里钻进来,卷起他冲锋衣的衣角。
江北驰站着的那一处正好是明与暗的交界点,眉眼在光影交错下,轮廓深刻又俊朗。
他指尖夹着一根烟,神色若有所思,猩红的火光在风中摆荡,指尖烟头的烟雾线条也被吹得零零落落。
宋迎曦想起下午的会议上,周宜德为了怕被柯文青推荐到癌症中心,扭曲着脸强力推荐江北驰时的表情不觉得好笑,“学长,虽然周宜德是怕你抢走他风头才推荐你,不过说真的,虽然西京不错,可是到南丰癌症中心新地方,机会更多,你论文走的不就是这方向,有没有考虑过留下来?”
江北驰单手插兜靠在墙面上,烟咬在薄唇间,一截烟灰挂在上面他也没管,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学长?”宋迎曦喊了声。
江北驰回过神,拇指跟食指捏住燃剩的一小节烟,深吸一口,将剩下的一段捻熄在一旁的烟灰缸里。
“再说吧,也不是非得去不可,哪里都一样。”
烟味袅袅散在空气里,纠缠着思绪。
江北驰低头看手腕上的袖扣,眸色沉了几分。
跟裴浅海复合是他这辈子走过最没把握的事,两人渐渐走向他最渴望的路上,却又充满了变数,他总有些不知打从哪来的念头,好像一个没看紧,就要失去。
爱得多的人是不是注定要多受累几分他并不在乎,他只知道,要是现阶段接受调职,恐怕一切又要重头再来。
不是天真的年纪,每一步都关乎未来,可他们已经紧紧绑在一起,往哪个方向走都是两人三脚。
前途虽好,青春有限。
他想给她一个家。
“学长,你跟裴浅海,这回是认真的吧?”
宋迎曦抽完了一支烟,摸摸烟盒,看江北驰皱眉还是作罢。
这男人太过有原则,心烦气躁时点燃一根烟,所有情绪就得在一根烟里解决,没有例外、也不准放纵。
在国外时,国内的风花雪月都暂时搁置在一旁,连他都谈过几场短暂的恋爱。
但江北驰根本就把自己塑造成爱情绝缘体,直到那年圣诞节。
一开始他以为江北驰谈的远距离,后来一次灌醉了他才知道,他就单身狗一枚,暗恋着不知道在哪儿的前女友。
他不只是对裴浅海上心,还往心里面烙印进去。
男人的前程该是摆在第一,江北驰却跟他以为的不一样。
宋迎曦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酒意上来,搭着他肩膀笑呵呵损了一句,
“学长,我真没想到,你这颗绝顶聪明的脑袋,谈起恋爱竟然成了恋爱脑,让那些克拉克知道,你分分钟跌落神坛。”
江北驰看了眼肩膀上那只手,瞅他一眼,冷冷嗤笑一声,“我这恋爱脑,至少回家还有女朋友等门,你回家有什么?空虚寂寞冷?”
宋迎曦停下抖动的嘴,脸色憋屈起来。
江北驰果然是外科专业,一刀直捅心窝。
宋迎曦恋爱在先,开房也跑得快,但是赵喜喜家大业大,住的房子跟地段都比他还要好,加上不想因为他值班被打乱作息,直接回绝了他几次的同居邀请。
一样都是社畜,他值班回家后面对一室清冷,不及江北驰有人等着三餐四季。
这话题是彻底聊死了,宋迎曦去买了杯咖啡,窝在吸烟区低头传讯息。
高铁末班车准时在十一点整发车。
江北驰一路上有些心神不宁,回到家,在主卧里没看到人,心脏顿时抽了下,直到绕了一圈才在他的单人床上找到人。
裴浅海蜷缩着身子睡得有些沉,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一起,搂在怀中的薄毯一半垂落在地上,睡裙被蹭到大腿根部,露出光裸细白的一双长腿……
江北驰顿在原地好几秒,黑黝黝的眸子沉了几分。
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他脱下外套,去浴室慢条斯理洗好双手,才走回房替她拉上落在地上的被子。
裴浅海看似睡得深,但其实脑子在半梦半醒间,以为是在梦里,迷迷糊糊翻过身,嘴里喊了声他的名字,身子往他站的方向蹭。
是人类趋向光的自然反应。
是面对恋人时最毫不设防的直观反应。
即便洗了手,江北驰下意识还是认定自己一身都是医院的病菌,退了一步,不让她碰,只把背包往地上放,拿了睡衣就往浴室走。
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时,裴浅海慢吞吞睁开眼。
临睡前吃了一颗抗焦虑药物,她的睡眠依旧很浅,浴室的水声像是一层薄膜笼罩在耳上,她迷迷糊糊坐起身,赤着双脚,下床就往浴室走。
拉开门,眼前一片水气,蒸气腾腾缭绕,像在云里雾里。
男人隔着一道水柱,把头靠在净白的磁砖上,闭上眼,似乎是在短暂休息。
听到身后有动静,他转过身,就这样直接跟她打了照面。
第五十八章 抹不去的痕迹
两人四目相交,裴浅海眼神还在朦胧的状态,江北驰反应更快,将挂在门把上的白色浴巾拉下来缠在腰上。
动作一气呵成。
裴浅海有轻微的近视,微微眯着眼,梦游一般呆愣着看他。
“做什么?”
“嗯?”
江北驰走出一字型淋浴拉门,观察她半晌,确认她目光根本没聚焦,好笑的刮了下她下巴,低头见人连拖鞋都没穿,直接把女孩拦腰抱起坐到流理台上。
温凉又充满水气的大理石让裴浅海瞬间清醒过来。
江北驰抓着她脚脖子搁置在他腰后,刚冲洗过热水澡的温热肌肤贴上她的手臂,嗓音里带着沙哑,笑着在她耳边问:“裴浅海,不只喜欢上我的床,现在还来光明正大闯进来看我洗澡?谁给这胆子的?
睡前那一颗药的药效持续发作中,她看起来傻不溜丢的,说了句,“我想喝水。”就要下地。
她在困意跟清醒之间挣扎,想要下到地面,屁股挪着往前一凑,江北驰怕她摔下去,也跟着往前贴,不经意就撞在了一起……
某处滚烫炙热,隔着一层毛巾布也能感知一二,她微微怔愣,就要往下看,下一秒下巴就被擒住,江北驰湿润的唇低头就亲了上来。
她呜噎一声,仰起头,被吻得更深。
相爱的人只消一眼,无需调情就很催情。
江北驰低头,深深看她一眼,心里为她这副茫然又顺从的模样狠狠心动,拨开她潮润的浏海,粗糙的手指穿过发丝扣在她后颈,把人紧紧摁向自己,滚烫的舌咬过她柔软的唇,慢慢跟软烫的舌交缠。
她在意识不清楚的状态下本能回应,有点认真,有点讨好的意味。
像是奶猫试探,轻轻舔过他唇角。
江北驰被她舌尖一勾,脑子轰然一声,火燃烧起来什么都管不住。
“裴浅海……”他低声喊她,在这种时候,依旧用最公平的方式征求她的同意,“我们试试?”
沙哑的嗓音在浴室里低回。
在这种地方亲吻,本来就带着一股催情的意味。
她闭上眼睛,脑子也不是太清楚,只因为是他的请求,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虽然害怕,但知道他不会伤害她。
指腹擦过她耳后的皮肤,慢慢往下滑,撩起她的睡衣裙摆,沿着滑腻的大腿内侧,往那一层棉布里头探进去。
温暖湿润的触感,让人什么都拎不清了。
他亲着她,舌尖扫进唇缝滑进去,吻过她呼吸时每一寸空隙。
滑腻的,透明的,在他指腹上颤抖。
江北驰不躁动,就停在最浅最烫的地方,低头,观察她的表情。
初始的茫然过后,裴浅海眼中慢慢聚集了水气,把头埋在他颈窝处,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动。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这样的一双手平日都在做什么。
是拿起柳叶刀救死扶伤;是十指翻飞快速灵巧打外科结;是强悍坚定覆盖在病人胸口……
是一双代替神爱世人的手。
而此刻,这双手在爱她。
她没有一刻如此清醒,藏起自己的脸,不敢透露出一丝一毫痛苦与欢愉。
她太习惯隐藏了,忘了眼前这个人,也需要她的回应。
于是即便不说话,江北驰还是低下头,去看她越来越红润的脸庞。
他将一只腿撑在流理台边上,预防她滑落,手臂让她抱着,赤裸的上身腰腹肌肉完全处于紧绷状态。
裴浅海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场,哪里有办法再分心,只紧紧攀附在他手臂上,指尖扣入他手臂上的肌肉,闷哼一声后浑身脱了力,纤细白皙的手臂抱着他浑身发抖起来。
……
浴室里安静了片刻。
她才缓过来,眨眨眼,似乎不明白刚刚发生什么事。
即便她画过那些东西,但是看来的听来的,都不比真实体验来得震撼。
脑子里面像是脑子里有激烈的白光在闪烁,转眼间又炸满了烟花,黑的、白的、彩色的……意识依旧是模糊一片。
空气持续在升温,江北驰还在观察她的脸色,他的手指还搁浅在原地。
湿漉漉的。
见她气息缓下来,他慢慢将手抽出来,洗干净双手,将人抱回主卧,关上灯,再一次说晚安。
高潮过后的脱力倦懒比安眠药管用,裴浅海蜷缩在位置上睡过去后,江北驰才起身坐到电脑前写论文,只是写一写就分了心。
一旁的垃圾桶里躺着一小板空了的铝箔片,他翻找出来看,是医院常用的抗焦虑药物,他常在外科病房开给病患服用。
这类药物不比安眠药强,对于短期失眠患者效果不错。
只是他的重点在于,裴浅海为什么要吃这东西。
造就失眠的因素复杂,连精神科医师也难以一探究竟,最后总是归类在心因因素上。
有人穷其一生就因为心因因素这四个字吃了一辈子的安眠药。
他爸吃、他妈也吃,他太懂这药的副作用,更意外裴浅海会碰上这种药物。
而且她这药哪来的?
药房可买不到。
江北驰拿手机想查,却不知道该搜寻什么,半天后放下手机,茫然盯着电脑荧幕发出的嬴弱光线,慢慢意识到一件事。
这几年他们之间是空白的,那些停留在时光里的过往被压缩过后,像是被水泥封印的骸骨,挖出来看都很不堪。
可是他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吃了很多苦。
在他买醉埋怨她的时候,她其实也不如自己以为的过得那么好。
很多他以为的事情,都建立在他的揣测。
他甚至想,当时转过身的时候,她是不是在哭?
这想法一冒出头,就不断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刚到德国第二个月时,他的手机被偷了,他以此为借口想给自己了断,现在想起来,后悔莫及。
一整晚下来,他总在想。
当时她最艰难的时候,有没有人接通过她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