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怒喝着,“你干什么!”
盛况被来人吓了一跳,扭头看去,见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不清楚许莓在外的关系,但来者不善,他慌忙的将许莓推开,悻悻的靠边。
“自家人,关心关心。”
话音未落,盛况贴着墙边,一溜烟的跑掉,徒留许莓半死不活的躺着。
男人蹙了蹙眉,想了下,弯腰将病床摇高了些,好让许莓坐直些身子。
起码不窝在床上,能够好好的顺直了气,不憋的一张脸通红。
末了,做完这一切,他站直了身子,轻轻扬扬的问,“你怎么样?”
被盛况侮辱,许莓心灰意冷的流着泪,感受着自己随床坐直了些,她觉得胸前憋着的一口气喘匀了不少,视线一收,余光被人影据着,顺势看去,目光却定了格。
在她面前,站了个陌生男人。
他套了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很随意的打扮,一头利落的碎发,高眉弓挺鼻梁,看人时眉眼平静又淡漠,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光线暗处,衬得他一张脸有些刻薄。
但他有一副极俊朗的好皮囊,哪怕随意的站在那,都很吸睛。
许莓愣了下,慌张的擦了擦眼泪,神色警惕着,“我不认识你。”
被盛况背地里阴了一通,她这会儿胆颤心惊的看谁都怕。
“程放。”
他说着,挑了下眉,又上前一步,讲话时垂下眼帘,好让许莓辨认着,极简单的介绍着彼此渊源,“三天前的夜里,我们在烟火大会上见过面。”
春分落日来的早,程放与许莓轻声讲话时,窗子透进来的余辉晃了她的眼,她有些不适应的偏了偏头,反倒衬得眼睫上沾染的泪渍发亮惹人眼。
被程放注视着,许莓眨了眨眼,恍然想起了个画面。
在漫天灿烂烟火的那夜,是他一身橙黄色衣服的附身于她的耳畔。
既笑她将心愿讲出来恐会不灵验,更在她跌倒窘迫时出手捞了她一把。
是他!
是那位被她误认为是南城老乡的消防员!
许莓红着眼,眼睫一眨,泪珠滚落至脸颊,既哽咽又惊喜,“是你!”
程放似是感应到她的视线,顺势抬眸看了过去,一双眼深邃平静不起波澜,轻轻一掠,惹得许莓心下撩起涟漪,一时间忘了哭。
见她发呆,程放低了些腰身试图与她平视,“疼不疼?”
第4章 说谎
难得被人关切,许莓微微一怔,鼻尖有些泛酸,轻声着,“我没事。”
当着外人的面,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将盛况对自己干的龌龊事讲出口。
但程放来之前隔着门听到一些,隐隐猜到会是些什么,见她沉默回应,他也没不识趣的追问下去,只出去将医生请来等着给她做个浑身检查。
他念着男女有别不方便的去了楼梯间等,寻了处无人角落,从兜里摸出根烟的咬在嘴上,没抽,敛着眉,任由手上的手机反复震动个不停。
好半天,程放一手把玩着打火机,默然的看着火苗“叮”的窜起,又随着屏幕上亮而暗淡的来电号码一同灭掉。
反反复复,丝毫没有要接听的意思。
但对方锲而不舍的,见一计不成,很不死心的又给他发了数条短信,接连像是刷屏似的没完没了,偏要变着法的磋磨着他的耐心。
程放抬了抬眼皮子,知道对方找自己安的什么心,既不恼也不打算看,只将短信一条条的拖进垃圾箱里时,蒋弋发来的消息又挤了进来。
是条短视频。
见状,程放正划屏的指尖一滞,不曾迟疑的将视频点开。
只一眼,他便认出来,这是烟火大会那夜最近街角拍下来的监控录像。
视频里人头攒动,直至火光烧红了半边天,一片光景碾灭于黑暗中,监控设备彻底报废,从头至尾勉强算是令人看的清楚。
有一点,事发时,孟二正离许莓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站着。
想起许莓先前铿锵有力的指控,明显与视频上的开端有所出入,程放看的直皱眉,刚好电话又打进来,他看清了名字,随即按了接听。
手机那端,蒋弋语速很快,“程哥,我知道你跟孟家一向不对付,更见不得一个女孩被烧成这样,但视频是孟家花钱修复出来的,我检查过不是造假,只能说姓许的没说实话。”
顿了下,见程放没搭腔,他有些急,苦口婆心的劝,“哥,我亲哥,你知道孟家是什么尿性,我必须劝你,干咱们这行的,最忌讳意气用事,更不能乱接砸咱们自己招牌的事。”
闻言,程放回想起先前持续骚扰不断的消息,他敛了敛眉,懒散的倚靠在一侧的扶手栏杆上,轻不可闻的笑了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当然信你的人品!”
说着,蒋弋松了口气,“但你最清楚了,一条模糊视频不能证明所有,却也能证明些什么,你要真想帮姓许的向孟家维权,最好还是问她个清楚,免得最后吃力不讨好,还要白白得罪了孟家,你知道的,不值当。”
听蒋弋苦口婆心的劝,程放突然想起许莓那副泪意凄惨的模样。
余光瞥见手上的视频,惹得他眸色一沉,心思更是了然清明了几分,这才“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的挂断了电话。
确实,有些事是要问个清楚,不然白白冤枉了一方,都是天大的罪过。
程放掐着时间回到病房时,医生刚为许莓做完全身检查,确认无大碍后,他又亲自将医生给送了回去。
许莓没什么力气的靠在病床上,见他忙前忙后,打眼底心里都是感激。
二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程放却再三出现帮了她,还真是遇见好心人了。
许莓想着,见程放回来,她张嘴便是感激,“谢谢你啊,程先生。”
若不是他及时出现,依照盛况无耻的性子,指不定还要怎么欺负她。
顿了下,似是想到些什么,许莓又问,“不过,你今天怎么会突然来这?”
她与程放不过一面之缘,他的出现未免过于凑巧了些。
程放将挎包放下,闻言,无奈轻笑下,“这几天几乎是我在这陪床。”
许莓怔了下,有些不可置信,但确认他没在调侃说谎,一颗心也凉了。
这就意味着,姑姑并未来看过自己一眼,更难怪盛况这般无所畏惧。
她心一酸,生怕眼泪又要跌出来,忙低头擦了擦眼角,努力做出笑脸。
“这样啊。”
她说着,意识到或许连住院费都是程放帮忙交的,冷不丁想起件私事。
情人节那天,她刚去办了改名手续,还没能拿到更换后的新身份证。
于她而言,从前的名字又土又难堪,许盼男三个字仿若噩梦般跟着她。
当着程放的面,她很怕被他洞悉掉自己还未洗刷去的耻辱,那股子油然而生的自卑感几乎要在这一刻将她彻底吞没掉。
许莓有些窒息,忍不住张口试探,却是更正,“程先生,我叫许莓。”
闻言,程放侧目看去。
她很乖,又拘束,一口一句程先生的喊,眉目怯怯的,礼貌的不像话。
但提及名字,她很认真的做纠正,连带着眉目里皆是不容置疑的倔强。
想起病历本上的三个字,程放想了下,很自然的接话,“我记住了。”
他如此说着,连带着许莓眼底显而易见的愁雾也一并散了去,他看在眼里,也不戳穿她小心翼翼的窘迫,淡笑着回应,“许莓,很好听的名字。”
听他夸奖,许莓偷偷松了口气,很不自然的红了脸,片刻后又是苦笑。
“哪里好听?”
她敛眉,看着自己浑身是伤,连同绷带下是烧烂发溃的创口,不禁神伤的勾了勾嘴角,语气低沉着,“许莓,许没?”
听上去,这名字实在是有毒,差点一把火的将自己烧没了条命。
可见过去老话常说,改名字前还是要算上一卦的,起码图个形式上的吉利,不求避灾避祸,总比听上去拗口,把自己一朝送没了强。
见许莓自嘲,程放也没说什么,名字这东西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称谓,真要是讲究起来,怕是人人都要将新华字典给翻烂。
一时无话。
许莓骨子里不是个擅长找话题的人,气氛一时间冷住,她有些语塞,偷瞄了程放一眼,见他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她咬了下唇,小心的做表率。
她轻声着,“你放心,程先生,我会尽快把医药费给你的。”
许莓模样诚恳,但程放看在眼里,只是轻摇了下头,淡然着,“不急。”
他来,本就不是为了这件事。
许莓一怔,不明白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还有人不着急往回收钱的。
“你还不知道呢吧?”
程放坐直了些身子,薄唇勾起,一副闲聊状,“因为你的现场指控,与你一同出行的孟氏集团二公子孟昊,已经被带回局里问过几次话了。”
提及爆炸事故的那天,许莓心绪有些沉,咬了下唇,嗫嗫的问,“他怎么说?”
第5章 试探
见她绷着张脸的做打听,程放神色微敛,长腿一勾的坐在那,轻描淡写着,“也没什么,当天人多,周边监控也未能将事发经过拍仔细,他自己也说当时太乱记不得了,或许是误打误撞给你挤出去也说不定。”
那天事发突然,人挤人的逃命,出现好几起踩踏事件,难免出了意外。
见孟二是个糊涂的,许莓脸色稍缓,偷偷地松了口气,“这样啊。”
但程放抱着肩膀,懒散的扬眉,并不放过她,“我更想听听你说的。”
事已至此,就连孟二自己都承认了,许莓突然觉得程放这人较真又难缠。
她悬着的心沉了沉,深吸了口气,想了下,若无其事的掀起眼皮子的看向他,模样既无辜又无奈,“说什么,他不是都承认了吗?”
顿了下,她又补上一句,“难不成,你觉得是我自己冲进去的?”
见她故作轻松,程放眉眼上挑,慢条斯理着,“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许莓眉心一跳,愕然着,“什么?”
程放敛眉,状似无意,问道,“许莓,为什么要说谎?”
被问着,许莓脸色一白,不自然着,“程先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程放笑着看她,眸色却冷淡了些,“不是吗?”
他说话时长腿交叠的坐着,脸色很冷,目光还是纠在许莓的身上。
“我看见了。”
说着,他笑眼半弯,却是寒意冷冽,“那天晚上没人推你,是你自己冲进火里的。”
许莓心跳漏了一拍,看着程放没有回答,麻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慌。
这一刻,她算是看出来了。
程放与她讲话时眉目凛然,坐在那四平八稳的,并不是与她逗乐子。
人家,是有备而来。
许莓眼眸微闪,见躲不过,张了张嘴涩然着,“程先生,你看错了。”
程放看着她那张死气沉沉的脸,无需多说,望着那双眼他什么都懂了。
事到如今,这段对话本可以结束了,但他偏想要让她自己说句实话。
程放心思沉沉,也不恼,语调上扬的“咦”了声,“是吗?”
许莓点了点头,温吞的反问,“不然呢,程先生,我差点被烧死了。”
二人四目相对,但各怀心思,彼此都静了会。
半晌,程放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说,“也是,光凭我说,又不是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万一错怪你了呢。”
许莓松了口气。
但程放笑了下,从身旁捞过一个运动挎包,作势要取东西,“可你说巧不巧,我当时带了执法记录仪,这几天比较忙,还没来得及看后上报。”
许莓惊惶的身子一晃,视线不自觉的落在程放腿上撂着的挎包上。
他倒是一副闲聊状,但她就是再怎么蠢,也知道这东西代表着什么。
程放瞥了她一眼,主动邀请着,“我看你这会挺精神的,要不要一起看看,顺便做个笔录,说不定真是我看错了眼,误会了呢?”
许莓脑子转的很快,见这人根本是有备而来,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敛眉,“程先生,你帮了我几次是个好人,我没有更不会骗你。”
见程放不回应,她咬了下唇,眼下微微泛了红,“你不相信我吗?”
闻言,程放看去,她一双杏眸湿漉漉的,看人时一眼能望到底的无辜。
他是想相信她的,起码在视频没有被流露出来之前,他是这样认为的。
但他又一次明白,这年头,不叫唤的狗咬人最疼。
程放笑着扬眉,义正言辞着,“别紧张,许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见他不肯罢休,偏要将既定的事情翻了个底朝天,许莓只觉得他这话讲的冠冕堂皇的,分明是在逼她做主动回答。
此时此刻,她算是终于明白,这天底下根本没有平白得来的好意关心。
家人尚且如此冷漠,更何况一个认识不多时的外人。
末了,许莓扯了个干巴巴的笑容,“程先生真的很为群众着想。”
程放找东西的动作很慢,余光瞥见许莓带着一身伤的坐在那,整个人低眉耷拉眼的不吭声,连带着侧脸醒目的巴掌印,一眼看去着实是过于可怜。
但老话讲的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年头,老实人最会说谎了。
终于。
“程先生!”
许莓坐不住了,指尖扣陷在被子里,生怕这东西被程放拿出来就成了定局,她很是不死心的叫停,“对你而言,是谁推了我这件事很重要吗?”
程放没动,扬眉看去,想听听她在临秋末晚前,还能编些什么新花样。
“当然。”
他很诚恳,“我听说,孟昊是个二进宫的常客,现在又被拘着,一旦证明他是故意伤人,就可以按照流程上报手续,定能判他个刑事责任。”
许莓怔了下,心下泛起滔天骇浪,急声着,“这么严重?”
程放瞥了她一眼,哼声着,“所以啊,这就是社会毒瘤,得好好查。”
许莓心急难耐,想要找些推脱的理由,怯怯的温吞着,“我明白,你是执法人员嘛,那晚接二连三的出了事故,你有责任义务为了老百姓发声。”
许莓脑海飞转,讲话时轻柔,背地里关切着眼色淡漠的程放,见他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她轻呼了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公式化的平静回答。
“但你看。”
许莓扬起脸,看人时,带着些刻意讨好的笑容,“我也就是受了些皮外伤,浑身上下没什么大问题,好好养总会好起来的。”
见程放斜睨着自己,她立刻做表率,“我相信孟先生不是故意的,我就不去追究他责任了,事已至此,这事儿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