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压根儿就不搭理他,视线落在书上,思维却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当年娘曾跟她提过同爹相遇的事情。
准确地说,爹是被娘捡回去的。
那次是爹到西疆北疆交界的滩涂戈壁巡查,却不想半道上遇到了沙尘暴,整个队伍迷失在戈壁之中,爹和其他人都走散了,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北疆去了。
恰好娘当时到北地与滩涂戈壁相连的溢口关外的洛苛镇,探望当时在那边操练新兵的外祖父,在路上撞见了昏迷不醒的爹,就将他捡回去了。
据说爹当时身上浑身是伤,血糊了一身,娘差点儿当他已经死了,打算让人挖个坑把他埋了的时候,才发现人还活着。
后来见着了外祖父,外祖父在北地带兵,西疆和北疆也有联防的时候,所以一眼就认出了爹的身份。
再后来,就跟话本子里讲的一样,爹和娘在爹养伤期间互生好感,两人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但是那一次任务,活着回到西疆的人,只有爹一个。
洪姨或许是因为爹和娘在一起了,所以选择了回京,两家人再没有交集。
而父亲帐下的那些叔伯们,或许是对于那次任务众多兄弟同胞的逝世而心痛,对于那一段往事都避而不提。
渐渐的,在同西戎的一次次的较量里,忙着活下来就已然要耗去大半的精力。
司端说的这段闹得很大的儿女情事,西疆从不曾有人提起过,她也就无从得知。
她不知道司对趺粗道的,但是想想洪姨这么多年未成家,京城里的闲人自然会嚼两句舌根。
司墩庵执忧盎旒S谑芯的半仙儿,知道这些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倒是解释了,那天她跟娘说起洪姨的时候,为什么娘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了。
不过,知道了这些,倒是让晏清对于自己多出来的这个姨,感觉没那么别扭了。
只是一想到洪巩这个年纪还没成家,可能是因为对她爹还有余情,晏清又觉得自己好像利用了洪巩对她爹的情意,让她心情复杂。
这复杂的心情,直到第二天晏清见到洪巩,才得以消解。
第50章 喜此吊彼
“我不成家,只不过是没能再遇到一个让我心动的人罢了。”
洪巩持剪剪断过长的绷带,将头子扎紧,抬眼认真地盯着晏清,说道,“不管你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那都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当初是我一厢情愿,如今是我心甘情愿,我顺着我的意志而活。帮谁,爱谁,都是我的自由。”
听得洪巩一席话,晏清眼微垂,自嘲地笑笑。
到底,是她想多了。
洪巩将晏清的神色瞧在眼里,一边收拾着桌案上的药膏、纱布,一边唠叨她:“你养好伤,好好活着,才是你当前最该考虑的。这些八卦你少管,都多少年的老事了,也值当翻出来说?”
收拾好东西,洪巩在晏清一侧坐下,撇头轻飘飘扫一眼屋外站着的司叮骸澳且桓鲇质窃趺椿厥拢俊
晏清顺洪巩的视线看过去,正想着如何跟洪巩开口,却听洪巩先板了脸严肃地叮嘱:“丫头,我可得提醒你一句。虽说年轻人好颜色是正常的,我当年也是看中了你爹那张脸。但见一个爱一个,可不是什么好德行!”
晏清哑然。
这哪儿跟哪儿啊?
晏清沉默扶额的模样,落到洪巩眼里,立时有了几分默认的味道。
但洪巩却没同先前叮嘱时那般严肃,反狡黠地一笑,低声同晏清叨叨:“舒郡王儒雅温润,这一个清隽中带着点儿邪气,你还挺会挑人。”
听洪巩越说越离谱,晏清不得不出声打断洪巩:“洪大人……”
“洪,姨!”
洪巩吊着眉毛一字一顿地纠正晏清的称呼。
“……”
晏清闭眼深吸一口气,“洪姨,我同孟舒澜只是同袍兄弟。还请您莫要胡言,若叫有心之人听了去,传出些流言蜚语,对他名声不好。”
洪巩瘪瘪嘴,嘟囔着:“我看他是巴不得……”
但见晏清那同她爹七分像的脸上,满是认真,洪巩心里就叹气。
真不愧是父女啊!
明明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但若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他们就永远也察觉不到一样。
起先她也以为晏康明那货是装的,结果当她把话挑明之后,才发现那人还真就一直是把自己当兄弟。
眼下他女儿,也是一样的德行!
想到这儿,洪巩都觉得有点儿气闷。
这世上,怎么就有他们这么不开窍的人?
但看别人的事,他却又一眼就能看得透。
落到自己身上,却跟个傻子一样,就气人!
这样的人想要熬到他们自己开窍,实在是太难了。
但怎么他见到秦蓁就突然开窍了呢?
洪巩看着晏清,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嗔她一眼:“人家一个郡王,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到西疆你帐下当军师。吃了四年的风沙,一点儿怨言都没有,你当他只是为报你当年那一次救命之恩?”
“不然呢?”
晏清两眼茫然,这孟舒澜亲口说的,还能有假的不成?
其实她当时也没想到,自己揭了皇榜领军剿匪的时候,山匪还掳了皇帝的侄子打算谈判。
她人都上了山,被山匪绑了关起来,才知道山匪还抓了其他人。
山匪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是这次剿匪的将领,只当她是山下猎户的女儿,上山来打猎遇到了狼,跑错了路,把她绑了去伺候孟舒澜的。
也多亏了这,她扯着这大少爷的虎皮,一边跟匪头埋怨他事儿妈,让她忙得脚不沾地,一边在匪寨到处跑,记下匪寨的布防。
只是当时也不知道来谈判的是谁,没什么用,只拖了半个月。
若不是青衣带着狼群帮了忙,仓促之间,她还真做不到在保证孟舒澜安全的情况下,拿下匪寨。
她确实算是救了孟舒澜一命,他当初坚持要去西疆,也是以的这个理由。
但是后来,他几次救自己于危难,救命之恩,早就报了。
可他说西疆很好,呆习惯了,就不想回去了。
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比起看起来繁华,实则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康都城,满是风沙的西疆,更让人留恋。
看着晏清那理所当然是如此的表情,洪巩恨不能撬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些什么!
“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操心个什么劲儿?我又不是闲得发慌!”
晏清看着突然气闷的洪巩,无奈苦笑。
她该不会是看着孟舒澜,就想起当年的自己,情感带入,所以觉得孟舒澜对自己有意,然后想撮合自己和孟舒澜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孟舒澜跟她哥可是拜把子兄弟,算是她义兄,怎么可能会对她有意?
这不合礼数。
也不知道是不是洪巩的情绪影响,晏清甚至很是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孟舒澜的相处,确实没有什么让她觉得他对自己有意的举动。
明明就是些她哥也会做的事。
只是比起哥哥这个上司,对于孟舒澜这军师,她使唤得还挺不客气的。
想到此,晏清不禁有些尴尬地捻了捻指尖。
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老实人。
晏清难得反省一次,却又被洪巩打断:“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晏清抬眼看着瞬间变得疏离的洪巩,被带偏的思绪也收拢了来:“您请说。”
洪巩上下看她两眼,一瞥窗外站着的影子,语气冷淡了不少:“你既然喜欢这一个,那就要把话给人家说明白了。别吊着别人,令人厌恶。”
说着这话,洪巩的表情也冷了下来,可见是真的厌恶玩弄别人感情之人。
看来爹当年拒绝的挺干脆,反而得了她欣赏,没怨恨上他。
晏清瞧着洪巩的神色,有些头疼地按着眉心。
看来洪巩是认定了孟舒澜对自己有意,而自己却是个知晓了别人的情意,还一边吊着别人,同另外的人好的人渣。
晏清是真没想到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三十几年,有一天会被成为话本子里玩弄人感情的渣渣。
对于洪巩丰富的想象力,晏清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事实上,每一次对上洪巩,她都有这无力的感觉。
自知自己无法打破洪巩的固有思维,也无法跟上她的思维,晏清索性不再顺着她的话,反问了一句。
第51章 家母未归
“洪姨,您觉得以我如今的处境,我有心思关注儿女私情吗?”
晏清指尖摩挲着茶杯,低垂着头反问洪巩。
洪巩不以为意地饮着茶:“你如今什么处境?我又不是你,怎知道你有没有心思儿女情长?我只是提醒你一句罢了。莫要坏了你爹的名声,叫人说好竹出歹笋。”
洪巩的话带着高高在上的长辈的指教,不屑,冷漠,却让晏清头一次感觉到了轻松。
比起初见时洪巩自来熟的热情,此时洪巩这以过来人、以长辈的身份的指点时的漠然态度,反倒更让晏清自在。
她和洪巩本就是总共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洪巩对她的所有好感,不过是来自父亲。
自己,只是她移情的对象罢了。
当自己同她心中的父亲有出入,甚至是玷污了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时,自己就是一个可恶的陌生人。
想到这,晏清再面对洪巩时,心态平淡了不少。
只是再面对洪巩时,她虽依旧谦恭,但也却多了疏离。
“司妒撬嗤醯娜恕!
晏清瞥着屋外站着的司叮放轻了声音,“是监视我的人。”
洪巩怔愣,猛地转头看向司叮又转头望向晏清,身体下意识地朝着晏清的方向倾过去,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看着洪巩眼中真切的担忧,晏清有些恍惚,但很快便垂下了眼,沉默着扯出一个笑,没有回答。
洪巩眉头一皱,就要起身追问,却见晏清又转头看了过来,那神色疏离,同先前判若两人,让洪巩不由得愣住。
“洪大人,我的伤何时能好?”
晏清沉着眼问,话中的推诿不言而喻。
她是想叫自己别趟这浑水?
洪巩如此想,心里不是很舒服:“我说过你该叫……”
然而洪巩话才说一半,就被晏清面无表情地打断:“洪大人,我爹死了,我只是我。”
晏清眼中黯沉的颜色,让洪巩一噎,想反驳,但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洪巩撇开眼,有些怔愣地端着茶灌了自己两碗茶水,重重地将茶碗往桌上一磕,仰头叹了口气:“随你吧。”
说着,洪巩又瞥头看着晏清苦笑,“你还真是跟他一个样,一点妄想都不愿给人留。”
晏清垂眼:“洪大人为清治伤,清感激不尽。若大人有用得上清的地方,只要不违道德,清定万死不辞。”
想起自己初见晏清时,这丫头面对自己手足无措的模样,洪巩微微地笑。
她当时肯定是被自己吓住了。
就跟她爹一样,不擅长应对别人突如其来的好,不相信这世间真的有看一眼就喜欢上一个人的事情。
如今她不愿再低头,说来也是自己先质疑的她。
洪巩自嘲地嗤一声,叹气道:“我也没什么想要的,你好好活着就成。连着你爹和你兄长的份,好好地活。”
说着,洪巩像是想开了一样,柔和地笑看着晏清,伸手薅了把晏清的头发,“我都这个年纪了,也没想着成家了。你若是还愿意叫我一声姨,逢年过节的咱们也走动走动。说不定,我老了还得靠你给我发丧。”
任由洪巩薅着自己的头发,晏清低垂的眉眼皱紧又松开,唇抿成一线。
直到洪巩收回手,说完话,晏清抿成一线的唇才松开,低低地唤了一声:“洪姨。”
洪巩微愣,旋即又笑开:“G。”
认清自己的心思,同晏清和解之后,洪巩却又想起先前晏清所说的话来。
“肃王怎会让人监视你?”
洪巩压低了声音问,“还这么明目张胆。你也还同意他跟着?”
自己给人看诊,向来不喜欢人打扰,所以先前孟舒澜他们跟晏清来的时候,都被留在了外面的厢房。
而这次鹤鸣让司度ハ岱康却,司恫煌意,晏清竟也替他说话,让他跟到这儿。
也是因此,才叫自己误会这小丫头对司队幸猓却不想这里面还有这么个原因。
可是她分明记得,小丫头跟肃王之间不对付,怎会将肃王监视自己的人留在身边?
虽然圣旨上所说的,令肃王禁足的原因是因为肃王协管六部,却没有发现户部尚书李贤中饱私囊,严重渎职。
但她到底是太医院院正,邱禾也不是个多严的嘴,其中的弯弯绕绕多多少少知道些真相。
见惯了宫中那些阴私事,只是用脚趾头想,她都能猜到肃王对小丫头打的什么主意。
堂堂皇子竟然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着实是令人不齿!
以丫头的聪明劲儿,不可能察觉不到肃王的目的,但她怎么会同意肃王的人在身边监视她?
这要是让有心之人坐实了,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而且在如今端王监国,肃王被禁足的局面下,她身边跟着肃王的人……
洪巩的思绪忽然一顿,撇头盯盯地看着不曾回答她问题的晏清。
这个风口浪尖上,两王的较量,臣子掺入其中……
被监视……
前些日子不少官眷称病……
洪巩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心也一点点沉入谷底。
她想起来一件事。
“你娘去佛安寺为你父亲、兄长点长明灯,如今还在佛安寺?”
洪巩迟疑着问,凤眼盯着晏清的眼睛,杏唇微抿。
佛安寺离康都城并不远,马车慢慢走,也就一日的路程,要是赶得急些,也就是半天的事。
早在四五日之前,她就听说了秦蓁去佛安寺的事,但直到现在也没听说回来。
再看现在晏清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一个监视的人,她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而晏清的话,却将这预感坐实。
她说:“家母还未归家。”
还未归家,却不知是否在佛安寺……
洪巩顿时眉毛鼻子皱成一团,但再抬头看向晏清时,却又放缓了神色,安慰她:“或许是她想留在佛安寺,再多陪陪你父兄,也为你祈福。”
闻言,晏清的视线落向门外的剪影。
洪巩沉默。
她也知道这假设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