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遇没有拍照的念头,但知道母亲的性格,定拗不过她,只好切换到摄像头,对着那边笑闹的孩子们和忙碌的蒋院长拍了一张照,发过去。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把宣宁拍进去。
“孩子们果然很可爱,可惜照片里没有你——一会儿我要给阿熠看看。”
周子遇拿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妈,”他扭头看一眼不远处正低头帮一个孩子擦眼睛的宣宁,低声问,“你为什么会给这个福利院捐款,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没什么,只是恰好选到了这一家。过去都是集团基金会捐助,每次都兴师动众的,我也想以个人名义捐一些,就多选了几家,这家规模不大,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这些年来一直在运营,我托人去看过,说是院长人不错,就放心捐了。这是今年以个人名义捐的第二家,恰好听说你在C市,才让你去看看。”
“怎么了,是这家福利院有什么问题吗?”电话那头的季苓不明所以。
“没什么,”周子遇低下头,扯了扯领口,“随便问问。”
-
另一边,庄园内,白熠收到季苓发来的照片时,才刚回屋换好衣服,来到已经准备好的宴会厅中。
按照舒淑兰的安排,晚宴开始前,还有一场非正式的下午茶聚会,客人们会在下午陆续赶来,为晚宴预热作准备,此时,有不少人已经到达。
他和几人寒暄过后,拿出手机看了眼,忍不住笑。
周子遇那样的性子,一个人面对福利院这么多孩子,恐怕很难熬。
他摇摇头,给季苓回了消息,又顺带点开刚才没来得及回复的对话框。
对话还停留在那张装满饺子的铁盘照片处。
他想了想,点动指尖,问了一句:“和别人一起包的饺子?”
第23章 留宿
对面的消息总是回复得很快。
“嗯, 和小时候的邻居阿姨一起包的。”
白熠重新点回刚才那张照片看了一眼,问:“只有你们两个?”
“还有她家的孩子们。”
难怪有那么多歪歪扭扭、大大小小,甚至破皮的饺子。
角落里的他低着头, 轻笑一声, 明亮的日光从窗边照进来, 打在他的身上, 使画面看起来格外宁静。
宴会厅大门外,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玻璃幕墙边, 却没有立刻进来, 而是先朝厅内看了一眼, 待捕捉到角落里的人时,捏着手包的指节紧了紧, 眼神也变得游移不定。
她穿了身C家最新的米色套裙,裙摆点缀嫩黄的花纹, 再配上珍珠项链与耳饰, 在柔软的长卷发间若隐若现,衬出一种介于纯洁少女与成熟女人之间的美。
是沈烟。
和数年前相比, 她原本白皙的肤色已经变成了欧美更流行的健康小麦色,身材也有了更明显的训练痕迹,乍看过去, 像个美丽的华裔女孩。
门口有人驻足不前, 很快就引起别人的注意。
今日来的,多是和白家,还有舒淑兰交好之人, 或是年长隐居海外的影视音乐名人, 或是做相关投资的,互相之间早就非常熟悉, 一下就有人认出她来。
“沈烟?”
厅中有人喊了一声,音量不高,但在大多数人只是絮絮的低语中,很容易让人注意到。
“真的是你!”
原本低着头的白熠听到声音,跟着抬起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恰好对上沈烟本就看着这边的双眼。
一瞬间的对视,两人皆愣了一下,同时移开视线,谁也说不清心中滋味到底如何。
分手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相遇。
“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来了。”
方才出声的是胡仲姗,此刻已经来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一眼,似笑非笑。
她和沈烟一样是个星二代,女承父业,如今也是个演员,靠着娱乐圈小公主的人设,倒也一直维持着不温不火的热度。
她和沈烟从小相识,也从小有些不对付,她看不惯沈烟,几乎是圈里不少人都知道的事实。
话里明显的嘲讽,让沈烟的脸色有点局促。
“怎么会?我今天是来看淑兰阿姨的。”
自从和白熠分手后,她便再也没有参加过白家的宴会,连带着其他大大小小的场合,也大多不再对她发出邀请。
她空顶着一个星二代的名号,实则这些年来的体面,全是通过舒淑兰和白家得来的。和白熠分手后,若不是舒淑兰还时不时单独私下与她见面,她在这个圈子里,恐怕会掉落得更厉害。
她忍不住再次抬头,习惯性地以求助的眼神看向不远处的白熠,待他发现时,又像突然反应过来,飞快地移开视线。
“是吗?”胡仲姗挑眉,虽然信了,却并未放在眼里,“淑兰阿姨眼下可不在,要不要我带你去找找?”
她一副与舒淑兰十分熟稔,甚至比沈烟更加亲近的样子,看起来热络周到,实则奚落满满。
沈烟垂下眼,拼命掩饰面上的难堪。
她勉强笑了笑,正要拒绝,忽然一道声音传来,替她说出了口。
“不用了。”白熠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胡仲姗的身后,一双总是含情的桃花眼,已经蒙上了一层冷漠,“我母亲只是上楼换身衣服,应该很快就会下来,就不麻烦别人了。”
胡仲姗猛地回头,脸色僵硬地撇撇嘴,别扭地看看白熠,似乎很不满意他事到如今,还是要维护沈烟。
“好吧,有人还要献殷勤,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她说着,也不看白熠皱眉的表情,昂着头颅离开了。
剩下两个人站在原地,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沈烟张了张口,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先开口。
白熠作为今日主家少爷,备受关注,眼下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这里,纷纷看过来,想要知道这两人相见,到底会是什么反应。
他显然不想成为众人的焦点,不等她开口,便先冷淡地冲她点头:“进去吧,母亲一会儿就来。我先失陪。”
说罢,转身重新进入宴会厅,很快便神色自如地与客人们谈笑起来。
-
福利院内,宣宁看着屏幕上再次停滞的对话,没什么表情。
她没有将自己到底在哪告诉白熠,当然,也许他也不太在意。
只是这里是属于她少年时的回忆,如桃源一般的地方,她想要像秘密一样保守着,不想让白熠窥探到。
尽管现在已经被周子遇知道了。
已经打完电话的周子遇,此刻自窗边回到长桌边,无声地看向她的方向。
捧着手机低头出神的女孩,还有屏幕上看不清内容的对话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是在与什么人对话,却没有得到同等热情的回应,那种出神,可以自动被理解成失落。
周子遇嘴角扯了下,也不知心里复杂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晚餐留下的杯盘已收拾好,方才到处撒落的面粉,和孩子们吃饭的碗筷,看起来是个清理的大工程,可是年长的孩子们分工合作,竟然这么快就让屋里恢复整洁,可见他们平日早已习惯了这些。
此刻,众人聚在屋里,有孩子抱着宣宁的腿,仰头道:“宣宁姐姐,弹吉他!”
靠墙的柜子旁,斜放着一把吉他,是宣宁带来的。
一人说完,立刻有好几个孩子跟上起哄。宣宁笑着应了,拿出吉他,指挥孩子们排队坐好。
福利院条件有限,孩子们能有的娱乐项目不多,平时蒋院长会教孩子们唱歌,院里有架陈旧的钢琴,她有时会弹。宣宁来的时候,孩子们便喜欢让她弹吉他。
蒋院长已经脱下围裙,见状目光转向周子遇,期待道:“周先生要不要一起坐过来?一会儿孩子们给您唱歌,算是表达谢意。”
她说着,已经专门搬了张椅子,放到旁边,恰好和围成半圆的孩子们相接,而在他这张座位的旁边,就是抱着吉他的宣宁。
他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没有拒绝,就在她身边坐下。
不是没听过她唱歌。他有印象,第一次见,就是她还在酒吧唱歌的时候。
他记得,她唱得不错,嗓音条件好,气息足,技巧也不错,只是,当时他似乎觉得她不管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有一丝不自然。
而今天,在孩子们面前,她波动琴弦,唱起《一闪一闪亮晶晶》这样的儿歌时,没有一点修饰,直白的嗓音,清亮动人,听起来,仿佛真的是个单纯直率的女孩。
今天的她,是真实的吗?
周子遇看着弹琴唱歌,时不时露出笑容的宣宁,有点不太确定。
习惯了怀疑,要刚下戒心相信,有点难。
孩子们跟着宣宁,一首接一首地唱着,屋里被童稚的歌声填满,热闹又快乐,仿佛真的进入了没有忧虑的世界。
周子遇再次拿出手机,给围坐的孩子们拍照。
快门按下的时候,宣宁的侧影也恰好出现在镜头里。
他皱眉看了眼,没有删掉,而是重新拍了张只有这些孩子和蒋院长的照片,发给母亲季苓。
半个多小时后,孩子们唱累了,宣宁收起吉他,给他们打开电视,和蒋院长一起带着他们看节目。
换平时,这时候孩子们该睡了,但今日除夕,守岁的习俗仍在,能熬夜的,自然不会错过。
周子遇再次看腕表,起身同蒋院长道别,打算离开。
“周先生,真是太感谢您了,今晚耽误您时间了。”蒋院长赶紧带上宣宁,一路将他送至车上。
司机不在,周子遇坐在驾驶座上,降下车窗,一边按下启动按钮,一边道:“哪里,是我耽误了你们才对。”
轰一声,汽车启动,仪表盘上出现一个个检查图标,周子遇低头看着,眉头慢慢皱起来。
“怎么了?”宣宁先看出他的不对,出口问了句,顺着他的视线,从敞着的车窗外望向仪表盘。
有红色的警示:胎压异常。
周子遇没有立刻回答,重新熄火、点火,尝试两次,皆是如此,这才慢慢道:“车胎出了问题,恐怕暂时走不了了。”
宣宁愣了下,看一眼闪亮的黑色车身:“是不是该打服务电话?”
这样的豪车,一定有24小时服务电话。
周子遇伸手要去按头顶灯光开关附近的服务呼叫按钮,蒋院长却忽然说:“要不,在这儿歇一晚,明早再走?”
才触到按钮的指尖顿住,没有立刻按下去。
“今天有些晚了,又是除夕,这会儿大家都回去了,打车恐怕也难。我想修车得好几个小时,等好了,也得到凌晨,不如等明天一早再修。”
蒋院长想了想,看一眼周子遇的神色,又补道:“我们这儿环境一般,比不上外面那些高档的酒店,但遮风挡雨、被褥床铺,还有热汤热饭,都是有的。如果周先生您不嫌弃,不妨在我们这儿将就一晚。”
宣宁的脸色有点不好。
她不太愿意自己的秘密桃源,不但被他知晓、造访,还要被他住上一晚。换谁不好,偏偏是他。
可想到他母亲给孩子们捐了那么多钱,她无法开口劝他早些离开。
周子遇转头看一眼窗外属于福利院的低矮的房子,余光不经意扫过宣宁有些下垂的嘴角,将她纠结的微表情收入眼底。
伸在按键上的手指慢慢放下,他重新升起车窗,开门下来,点头:“也好,那就打扰了。”
第24章 奶糖
蒋院长一听, 立刻兴冲冲地回屋去,要给周子遇收拾出一床被子来,临走前, 还不忘嘱咐宣宁, 好好招待周子遇。
周子遇道了谢, 给司机发消息说明情况, 让他今夜在外暂住, 明早过来处理修车事宜, 随后收起手机, 好整以暇地看向宣宁。
“失望了?”
他的心情, 到这时才像有点不错。
“怎么会。”宣宁摇头,移开视线, 抬头看头顶深邃的夜空,缓缓吐气, “您的母亲给福利院捐赠了那么一大笔善款, 说起来,我应该感谢您才对。”
如果他不是周子遇的话。
此刻, 没有蒋院长,也没有孩子们,只有他们两个在, 将原本不大的院子都衬得有些空旷。
没人主动提出回屋, 周子遇站在原地,看着她说话时吐出的湿润雾气,与他呼吸的气雾交织在一起, 然后一同弥散在夜色里, 开始思考,她的感谢, 到底是假意的讽刺,还是出于真心。
“你也给这里捐款了,”他想起蒋院长的话,“每年都捐,为什么?”
捐款从来不是富豪的特权,而是任何想要献出善心的人都可以选择的帮助他人的方式。
只不过,大多数人的善心并非凭空出现,或是因某些事而受到触动,或是为减轻内心的负罪感,又或是为实现自己的价值。
譬如他母亲季苓,因为格外喜欢孩子,而自己又不能再生育,便在帮助儿童福利院和资助贫困儿童上,多花一些心思。
“为什么?”宣宁有点好笑,反问一句,“当然是因为我生性善良。”
周子遇看着她,皱眉没有说话。
“不信啊?”没人在,宣宁便没了顾忌,转头看他,眼睛晶亮,说话的时候,有种和平时不一样的放肆,“我必须是个坏女人?”
“你不是这样的人。”
周子遇盯着她的眼睛,沉声回答,也不知是在说她不是生性善良的人,还是在说她不是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