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室里,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围着院长妈妈,叽叽喳喳,热热闹闹。
年纪小的孩子由年龄稍长一些的孩子照顾着,往身上穿小围兜,年纪再长一些的,则穿着围裙,跟着院长妈妈坐在长桌边包饺子。
白花花的面粉撒在桌上、围裙上,点在脸上、鼻尖,把一张张孩子的脸点缀得生动起来。
不知是谁扭头看到她,冲院长喊:“宣宁姐姐来了!”
顿时,大大小小的脑袋接二连三转过来,“宣宁姐姐”的喊声此起彼伏,小海浪似的,把人淹没。
蒋院长站起来,拨开一个个小脑袋,站到宣宁面前,笑得眼睛周围的皱纹都挤了出来:“宁宁来了,正和孩子们说,一会儿要让你多吃几个饺子呢。”
说着,她一低头看到宣宁手里提的整整齐齐的礼盒,又摇头:“你这孩子,每年给院里捐款已经够多了,每次来还要带东西。”
从读中学开始,宣宁每年都特意攒钱,到年底捐给福利院的孩子们,之前都是从生活费中省下的,每年只有两三千块,到今年,她已经签了经纪公司,拿到了一些报酬,便凑了个整,捐了一万块。
宣宁把一大袋分好的文具交给几个孩子,又把装了两罐营养品的袋子递过去:“蒋阿姨,这是给您的,您多注意身体。”
蒋院长手上还沾了不少面粉,闻言忙在围裙上擦了擦,伸手接过,连连道谢。
孩子们听到,也一个个蹦到宣宁的面前,大声同她道谢。
淳朴温暖的氛围将她感染,这似乎与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渴望的家的感觉有些像。
她情不自禁笑起来,跟着孩子们一起坐下,帮着包饺子。
电视正播着儿童科普节目,恰好到广告时段,画面一转,如茵的草地,健康的奶牛,还有少女甜美的微笑,竟然正是宣宁拍的那一支G家牛奶的广告。
孩子们立刻又一个个转过头来看着宣宁。
“姐姐,你上电视啦!”
“宣宁姐姐,G家牛奶很好喝!”
不知为何,面对镜头都不会脸红的宣宁,忽然有种上学时突然被全班同学注视调侃的感觉,莫名有点想低头。
蒋院长笑得有点骄傲:“我们宁宁长大了,都能工作赚钱了。之前你寄来的牛奶,孩子们都很喜欢。”
“不过,你才刚刚开始工作,还是多给自己攒些,不用总想着我们。”
宣宁笑着点头:“我知道,谢谢蒋阿姨,我一定只做力所能及的事。”
蒋阿姨伸手想像以前一样摸摸她的脑袋,又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上又沾了白花花的面粉,只好收回手。
“最近,我和孩子们大概走了好运气,除了你,还有一位女士捐了一大笔钱,专门用来修缮院里的设施。”
宣宁立刻想起刚才看到的崭新的门窗,既高兴,又有些好奇:“蒋阿姨,是什么人捐的?”
在她印象里,这家福利院因为在镇上,孩子不多,分到的经费一向很少,再加上没什么名气,鲜少收到大笔的善款。
“我也不太清楚,对方是通过海外汇款捐助的,没有具名,只知道是一位姓季的女士。”蒋院长摇头,接着又想起了什么,“不过,刚才我接到了她的一通越洋电话,说是她儿子这几天在C市出差,今晚会过来看看孩子们。”
-
C市中心的一家酒店,周子遇刚刚参加完春节前的最后一场会议。
行李已经收拾好,由酒店专属管家送到他的车上,司机整装待发,等他一上车,便迅速启动。
“先不回S市,”没等司机踩下油门,周子遇便吩咐,“去一趟这个地址。”
他说着,拿起手机,翻开母亲季苓发来的消息,读出了一家福利院的地址。
司机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有点诧异他要在除夕这种时候去,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设好导航后,便踩下油门。
坐在后排的周子遇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他甚至不清楚远在海外的母亲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找到这么个地方,以个人名义捐了款,听说他今天还在C市,又一次心血来潮,要他干脆替她过去看看。
不过,今晚他本来也没其他安排——父母都在国外,周家其他支系大部分也都在国外过春节,反倒让他落得清净。
既然如此,便应了母亲临时起意的要求。
儿童福利院,其实就是孤儿院,BST基金会当然也有相关捐助,他出席过几次仪式,但一向认为,那是经过修饰的样子。
真正的孤儿院,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他完全没有概念。大概会比先前见过的修饰过的样子更加凄惨吧。
完全没有家人的孩子,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人。
第21章 时差
七小时的时差, 南法郊外的一座庄园内,时钟才刚刚指向中午。
白熠正陪着舒淑兰,听庄园管家讲述园内的种植情况。
这里是去年五月, 舒淑兰和白礼璋旅行中的一站。
当时, 舒淑兰看到庄园内看到成片的柠檬树、棕榈树, 还有薰衣草田和湖泊, 喜欢极了, 心生感叹, 提了句这就是小时候梦中出现过的地方。
无心的话, 被白礼璋听进心里。回国后, 他便通过熟人介绍,高价买下了这个庄园, 作为舒淑兰的四十三岁生日礼物送给她。
舒淑兰开心极了,听说白熠春节期间在法国有公务, 便干脆和白礼璋一起过来, 一家人在庄园里过年,晚上还特意准备了晚宴, 邀请方便前来的亲友相聚。
“这是新制的勒布罗匈奶酪,夫人和少爷可以尝一尝,配白葡萄酒极佳。”
管家接过佣人手里端的奶酪、面包、肉肠和蔬菜, 搁至二人面前, 又替他们开了一瓶白葡萄酒。
“我来吧。”舒淑兰笑着示意管家退下,亲自切好肉肠,又烤了奶酪, 抹了面包, 裹着肉肠,递给白熠, “你爸和他那些朋友们去农场了,说是晚餐要带些鹿肉回来呢。中午只有咱们两个,你还要倒时差,我就让他们弄得简单些,你尝尝,冬季吃这个暖身——”
白熠接过,尝了一口,点头:“味道不错。妈你也吃,别光顾着我。”
接着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单薄的休闲衬衣,哭笑不得:“这里一点儿也不冷,完全没有冬天的感觉。”
“我只是担心你,刚从国内过来,也没好好休息就陪着我,想必有些折腾,别累着。”
近二十度的气温,温暖如春,和离开S市时寒冷的零下相比,恍如隔世。
舒淑兰常年保持身材,吃得极少,此刻坐在桌边,看着白熠吃,自己则好半晌才吃了块烤花椰菜。
“没事,妈,我不累,今天是除夕,本来就应该和父母在一起。”
白熠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国内这时正是晚上,家家户户吃饭团聚的时候,若身边没有亲人的陪伴,恐怕倍感孤独。
他想了想,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窗外棕榈树和阳光步道的风景照,发给宣宁。
隔了不到一分钟,那边便也发过来一张照片,是一排排摆在铁盘里的饺子,左边一半个头饱满,大小相当,看起来十分精致,右边一半虽然摆得一样整齐,但饺子大大小小、歪歪扭扭,有的甚至已破了皮,显然与左边的那些不是同一个人包的。
她不是一个人。
白熠稍稍放心,手指点在输入框里,便要回复。
旁边的舒淑兰将他拍照和低头看手机的动作看在眼里,问:“朋友?”
“嗯。”白熠点头。
舒淑兰仔细观察片刻,见他并无异样,这才试探着开口:“今天的晚宴,我还邀请了小烟一起来。她这段时间一个人在这边,我怕她一个人太孤单。”
听到“小烟”两个字,白熠的指尖忽然停住。
他和沈烟从小相识,当初上学时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也没有瞒着父母,舒淑兰又一向照顾沈烟,多少知道两人之间的情况。
“阿熠,如果你介意,妈妈可以重新安排——”
虽然是继母,但舒淑兰待他,从来体贴入微,凡事都以他为先,绝不会勉强他,这次也是一样。
“不用。”白熠只是沉默一瞬,随即放下手机,摇头道。
“妈,不用担心,我不介意。”
-
福利院内,宣宁守在手机旁,等了片刻,始终没有等来回应。
身边的孩子们叽叽喳喳,跑来跑去,整个屋子显得有些嘈杂,似乎没人注意到她正低着头。
蒋院长刚才强行让她歇着,不用做任何事,自己则忙碌地准备着一会儿除了饺子以外的几样配菜。
好容易把孩子们暂时安顿好,又把灶上炖着的大锅菜关了火,一进门,就看到宣宁低头看着手机,情绪不是太高的样子。
她在围裙上擦擦手,穿过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轻轻拍了宣宁一下:“宁宁,怎么坐到这儿来了?是不是孩子们说话太大声,吵到你了?”
宣宁收起手机,决定不再等,摇头道:“没有,只是处理些事。”
她站起来,正想问,那位客人什么时候来,就见一个在屋外玩的孩子兴冲冲跑进来,隔着大半间屋子高喊:“园长妈妈,那个好人叔叔来了!刚才给我拿了好多好吃的!”
他说着,举了举手里捧着的一堆小零食,五颜六色,吸引了其他孩子的目光。
一时间,孩子们纷纷笑着跑出去,也想从“好人叔叔”那儿拿到好吃的。
蒋院长看着一个个兴奋无比的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脱下围裙,带着宣宁一起出去,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小小的院子里,一辆黑色轿车靠墙停着,后备箱大大敞开,里面堆了不少大小的购物袋,零零碎碎的东西从里面滑出来,正和刚才那孩子手里捧的差不多。
车旁站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穿着身半长的呢大衣,配着衬衫领带和长裤皮鞋,看起来商务又正式,此刻却偏偏半弯着腰,从后备箱里把零散的零食分给一个个小萝卜头。
那群小萝卜头把他围在中间,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我也想要”和“谢谢叔叔”,把男人衬得有些手忙脚乱。
蒋院长一阵头疼,赶紧上前两步,大喊一声:“注意排队,按顺序站好,不然不许拿好吃的!”
孩子们听蒋院长的话,很快冷静下来,尽管还是眼巴巴盯着花花绿绿的包装袋,却还是乖乖地按照平时的队伍站好,最大的两个孩子则自觉开始有序分发零食。
被围在中间的男人一下被解救了,慢慢站直身子,朝着屋门的方向看过来。
才修整过的路灯格外明亮,无声地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样子照得十分清晰。
棱角分明的五官,冷淡疏离的气息,竟然是周子遇。
宣宁在原地呆了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完全没有想到,蒋院长口中那位好心人的儿子,竟然会是他。
另一边的周子遇显然也发现了她的存在,看过来的眼神变了变,一时不知到底是惊讶,还是怀疑。
站在宣宁身边的蒋院长见状,不禁惊讶地转过头,在两人之间看了看:“宁宁,你认识这位先生?”
没等宣宁回答,两人已先走到周子遇面前,伸出手。
“您就是季女士的儿子吧?您好,我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蒋秀娟。”
“周子遇。”
他也伸出手,同蒋院长短暂地握了握,目光却先一步落到她身旁的宣宁身上。
“原来是周先生,太感谢您今天过来了。”蒋院长顿了顿,没有立刻替他们互相介绍,想看看宣宁到底是否认识他。
短暂的停顿中,周子遇没有开口,只冷冷看着宣宁,是宣宁先笑了笑,道:“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周总。”
“是啊。”与宣宁很快转换的自然神色相比,周子遇的反应显得冷淡多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宣宁,刚才的惊讶已经变成了明显的怀疑。
太巧了,竟然在这儿也能遇见——这个他母亲临时通知让他来一趟的地方。
他没来过儿童福利院,刚才在路上让司机先去了机场,自己坐上驾驶座开车过来,路上又临时起意,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还在营业的小超市,本想给孩子们带些礼物,又不知他们喜欢什么,便只好把里面大半的零食都买下来,带到这儿。
谁知,一进来,就遇见了宣宁,这个数次与他不欢而散,又胆大妄为的女孩。
上次的那个吻犹在唇边,他像是已经习惯一般,每次见到她,总要怀疑是否又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宣宁知道他的想法,扯扯嘴角,没说什么。
“宁宁,原来你真的认识周先生。”蒋院长再次开口。
“嗯,”宣宁点头,“朋友的朋友。”
那个朋友自然是白熠。
中间隔了一道,听起来一点也不熟悉,和那声陌生的“周总”十分相符。
周子遇的眼神似乎更冷了。
“原来如此,那真是有缘。”蒋院长显然信了她的话,只当她是在工作中认识的周子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