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君芍【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1 17:14:57

  值夜频繁?衙役值夜每月皆有定数,何以频繁?当下也不便说什么,笑呵呵回韩嫣,“爹爹管不着衙役值夜,稍后爹爹叫丁主薄进来问问。小杞勤勉是好事,就怕有人欺他占他便宜。”
  解小菲听着父女二人对话,心想韩杞在李纤凝床上的确很勤勉。
  韩嫣黏着李含章说长道短,说李含章好久不家来,她和娘都想他了。李含章笑说这两天一定过去,还说秦氏生辰快到了,到时好好庆祝。韩嫣眉欢眼笑。
  解小菲站在一旁,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尴尴尬尬。
  这当口儿,仇璋走进来了。仇璋原想往户房里安插个远亲,跟李含章打声招呼,见到屋子有人,话不好出口,只说过来看看,顺道聊起了屯田水利的事。
  眼见两人聊上公事,解小菲连给韩嫣使眼色,意思叫她离开。
  韩嫣目光胶在仇璋身上,眼里哪里还有解小菲。有匪君子,终不可谖。自打上次衙门外面见过他一次,韩嫣再难忘怀,时常往衙门里给韩杞送吃食,皆抱着再见他一面的痴念。不想今日遇上,看他矜贵优雅,潇洒俊逸,不自觉地红了脸面。
  交谈间歇,李含章伸手拿齑饼,韩嫣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突兀的上前询问仇璋,“仇县丞吃齑饼吗?”
  雪白的肌肤,染了淡粉,身上脸上火烧火燎,韩嫣不敢抬头,声音低入尘埃,“是我亲手做的齑饼,很好吃。”
  李含章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你看我,光顾着自己,文璨还没用饭吧,吃枚齑饼。”
  仇璋不惯食这类粗食,李含章盛情,他不好推却,接了下来,眸光瞥向身旁的少女。
  “这是我那闺女,韩嫣。”李含章说。
  仇璋料想是那姘头之女,心想若给李纤凝知道他吃她亲手做的齑饼,不知该如何咬牙切齿,想着想着咬了一口。
  韩嫣见他肯吃她做的齑饼,悄悄地笑了。
  李纤凝回衙时,衙署门口吵杂不堪,几个衙役正和一个妇人撕扯。
  只听那妇人凄声吼道:“我的儿子给人毒死了,你们凭什么不管,当官不与民做主,还有天理吗?”
  衙役与她分辩,“丁主薄说了,你儿子是病死的,快快离开,休要纠缠。衙门重地,岂容你撒泼。”
  李纤凝认出妇人是前几日死了儿子的庾娘子,看来她还没走出孩子离世的阴影。
  庾娘子与衙役撕扯的越来越激烈,衙役恼怒,欲以寻衅滋事的名目扣押庾娘子。
  没等李纤凝上前干涉,庾安打街西匆匆赶来。上前说尽好话,可算换得小衙役不计较。扶着庾娘子便欲归家。
  庾娘子倚在他怀里,身上簌簌发抖,悲伤且无力,左手攥成拳,哀哀捶打丈夫,“我们的儿子是给人害死的,你为什么不信,为什么就是不信。”
  庾安眉心闪过一抹痛色,“够了,不要再提了。”
  他低声呵斥她,“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叫这件事过去吧。”
  李纤凝上次身着男装,这次女装,他们谁也没认出她。
  直到他们离去,李纤凝犹在原地静静伫立。
  不是不相信,是想叫这件事趁早过去。死者的父亲,似乎在隐瞒什么。
  隐瞒什么呢?
第75章 亏月篇(其四)绿肥红瘦
  鸡鸣时分落的一场甘露,平明犹未散,颗颗圆润聚集在铃铛花上,分外清雅的一串串白铃铛,被压弯了头,透过露珠看,颤颤栗栗,一娇弱美人儿是也。
  长工老俞进来通传,说是县衙来人了,庾安吃了一惊,心道怎么又来了,慌慌忙忙迎出去。
  至前庭一看,正是先前来过的公差,忙执礼相问,“几位公差驾临,敢是有公干?”
  李纤凝道:“我等受丁主薄差遣,特来调查令子被毒杀一案。”
  李纤凝重音咬在“毒杀”二字,庾安惊疑惶惑,“犬子乃是病逝,毒杀实系误会,官爷如何……”
  李纤凝斟酌他神色,下一秒道:“你家娘子天天在衙门门口嚷嚷儿子叫人毒杀,当官不与民做主,纵容包庇凶手,不是坏我们县衙名声嘛。县令发下话了,叫我们好好查。据说你娘子怀疑两位姨娘,这就请出来吧,我们要盘问。”
  庾安听说惊动了县令,脸色惨白,知轻易打发不走李纤凝等人了,脸色难看道:“我叫人去唤,几位厅里稍坐。”
  李纤凝这次只带了韩杞解小菲。上阶时解小菲注意到阶下种了一畦花,叶子宽大翠碧,花朵酷似铃铛,白如羊脂玉,稀奇道:“这花长得真别致。”
  没人搭理他,他兀自端详一阵儿,一抬头看到大家都走远了,小跑跟上。
  李纤凝三人厅上等了片时,老俞领着两位姨娘来了,二人别别扭扭,嚷声道:“业已打发我们走了,还叫我们来干嘛?”
  老俞好声相商,二人碎语不断,庾安踏出厅堂,吼道:“吵什么,没看官爷在此。”
  两个姨娘脸色讪讪,到底住了嘴。李纤凝端详二女,一个高些一个矮些,一色一样的单眼皮,高颧骨,面敷浓粉,艳俗招展。看来庾安的喜好很单一。庾安为她介绍,“这是孟氏,这是刑氏。”
  李纤凝说:“庾老板想打发两位姨娘走?”
  庾安家中经营倾银铺子,是以李纤凝称呼他庾老板。
  庾安道:“留下吵吵嚷嚷,家宅不宁,打发走了清净。”
  “是庾娘子的主意吧,庾老板真是疼爱妻子。”
  庾安苦笑。
  刑氏孟氏面含怨气,颇为不忿。
  李纤凝道:“我想单独询问二位姨娘,还请庾老板行个方便。”
  庾安会意,带着老俞退了出去。
  这头没等李纤凝开口盘问,两个姨娘先迫切地解释,“官爷,你别听那个疯……娘子胡言乱语,她没了儿子,失心疯了,我们才没有毒害冬儿,叫我们害我们也弄不来毒药,到生药铺买砒霜那是要受盘查的,年龄、名字、身份、住址,买砒霜的用途一样不能少,我们若是买了,您一查便知。”
  刑氏附和:“是呀,我们纵是毒也毒孩子娘,跟个孩子过不去干嘛。”
  孟氏瞥她。刑氏自知失言,神色讪讪,“官爷,我就是随口说说,不是真要毒她,您千万别误会。”
  李纤凝未置可否,左腿叠右腿上,“冬儿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怪讨人喜欢的,嘴巴也甜,一口一个姨娘地叫我们。我房里养了一只画眉鸟,他经常捉虫喂它。后来鸟叫毛团子叼走了,羽毛根根给扯掉,又不吃。无毛鸡仔似的躺在花畦里,冬儿看见了,那个哭啊,比我还伤心。”
  “是呀是呀。”刑氏附和孟氏,“怪好的一个孩子,又不似别的孩子一天到晚没个安分讨人嫌,平白死了真可惜。我还哭了好几场呢。怎么就成我们毒害的,郎君还要因此打发我们,真真冤死了。”
  刑氏说到伤心处,淌眼抹泪。
  四月的阳光和煦宜人,厅门外一片白耀耀,光华如匹练,由天际倾泻而下。
  八九岁的男孩子突兀地闯到白光中间,举着纱网网蝴蝶。没等网到手,颊上惨被批了一记,“弟弟才走几天,尸骨未寒,你不知伤心,只知道玩,跑来跑去的惹你娘伤心,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畜生。”
  庾安怒不可遏,揪着孩子的耳朵给人提溜走了。
  孩子挨了一巴掌又遭拧耳,竟然不哭不闹,安静异样。
  “那孩子是……?”
  “噢,那是郎君与他的亡妻穆氏的儿子,唤作庆儿。”
  “那孩子挨了打,怎的不哭?”解小菲好奇道。
  “他就那副德性,性格阴阴沉沉,一张脸跟吊丧似的,一年到头不见得讲几句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哑巴。连郎君自己也不喜他这个儿子。打骂是家常便饭。”
  “那他对冬儿好吗?”解小菲接着问。
  “冬儿活泼可爱,讨人喜欢,他爹爹怎么可能对他不好。”
  “仅仅因为不会讨大人喜欢就被讨厌,这孩子也太可怜了。”解小菲为庆儿鸣不平。
  没人接他的话。
  从庾家出来,沿十字大街北行,李纤凝脑海里思索的全是方才的情景。
  孟刑二人不似说谎,她们确无理由谋害冬儿,不是她们,会是谁呢?再退一步,假设冬儿死于疾病,而非中毒,那么庾娘子何以一口咬定是中毒?据她自己的说法,她好端端的孩子,活蹦乱跳的孩子,旦夕之间死了,不是中毒是什么?孟氏刑氏素与她不睦,不是蓄意报复是什么?
  这话听来可笑,没有真凭实据,全凭臆测,看样子就是一个死了孩子的母亲,伤心过度,胡乱攀咬。
  实不必当回事。
  令李纤凝在意的是庾安的态度。先报官,又四两拨千斤的将人打发走了,仿佛报官只是为了堵妻子的口,叫她消停,没想到庾氏连官府的话也不信,衙门前哭诉申冤。而庾安,分明不想官府介入太深。
  平湖之下,别有暗流。
  混乱之下,扯不出一个线头,供她顺藤摸瓜。左思右想之下,还得从冬儿的亡故的原因入手,到底是毒杀还是病故,总得有个说法。她打算造访所有给冬儿瞧过病的大夫。
  李纤凝前面走着,心思全用来思索案子,不闻他事。解小菲后面同韩杞窃窃私语:“你说,我们是不是好兄弟?”
  韩杞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你就说是不是。”
  “是吧。”
  “是吧……?”解小菲瞪大眼睛,重复韩杞的话,“是吧?”
  “是。”韩杞语气坚定许多。
  “好兄弟之间互相坦诚,你扪心自问,我有没有瞒你的事?”
  韩杞道:“你有没有事瞒我我如何知道,为何要我扪心自问?”
  解小菲说:“我没有事瞒你,你却瞒我瞒得好苦。”
  “我瞒你什么了?”
  “你还不承认,你和小姐的事你当我不知道呢!”
  韩杞震惊,一度还想挣扎挣扎,“我和小姐什么事?”
  “你……你说什么事,你们胡搞的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碰她,你不知道她和仇县丞什么关系么,假如仇县丞想存心整治你,咱们县令也保不住你。”
  韩杞再度震惊,“你如何知道,我和她……”
  看了眼前方的李纤凝,耳朵又不受控制地红了。
  “小姐和我说的。”
  韩杞连番震惊,“她这种事也和你讲?!”
  “那当然了,我和小姐什么关系,说句僭越的话,我和她也是青梅竹马,不比她和仇县丞差。”随后补充,“除了没有男女私情。”
  解小菲自我感觉良好,韩杞接不住他的话。默了半晌,突然对解小菲说:“她和仇县丞没关系了。仇县丞管不着我们的事。”
  竟有几分赌气的味道。
  解小菲看着他,有些担忧地问:“小杞,你掏心窝子说,你和她是认真的还是玩玩而已?”
  这个问题被韩杞带到了床上。红罗帐子温软,青釉莲瓣烛台上的烛火幽微,透过纱罩盈盈散出来,流淌满室暧昧。
  李纤凝以臂为枕,趴在床上,被子滑到腰间,肩背通通外露。
  韩杞抚着她肩头的疤痕,轻轻唤了一声“阿姐”。
  “嗯?”
  李纤凝迷迷糊糊。
  “我们第一次在一起那晚,你问我喜不喜欢你。”
  “那又怎么样?”
  “你从未说过喜欢我,你喜欢我吗?”
  韩杞心中忐忑,紧张的注视着李纤凝,连她的一根头发丝也不愿放过。
  女人轻轻笑了,“你不知道吗?”
  韩杞还真不知道,床上的她婉转娇媚,随他索取,和他做尽亲密之事。一旦下了床,穿上衣服,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冰冷轻佻睥睨的情态,看他的眼神和其他衙役一样,从来不会有什么不同。让他生生产生一种错觉,她还是那个他所讨厌的女子,与她的嬿好只是他不堪的幻想。
  “我要你正面回答我,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去扳她的肩。
  她却说:“你该去巡逻了,消失太久他们会起疑。”
  韩杞愕然望她,良久,垂下头颈,拿上衣服,悄然去了。
  李纤凝全没理会,睡得熟了。半夜被雷声惊醒。
  一场夜雨即将落下。
  轻细的房门开阖声夹杂于雷声中,给李纤凝敏锐捕捉到,伏着未作声,下一秒手臂忽然被人抓握,向上一带,人跟着直起半个身子。
  彼时灯烛已残,灯芯淹在烛泪里,垂死挣扎,火焰忽高忽低,房间忽明忽暗,幽晦至极。
  李纤凝看清抓她的人是韩杞,语气含嗔,“你吃了豹子胆了?”
  少年眼眶微红,目光骇人,“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窗外雷声隆隆,豆大的雨点随即拍窗上。
  “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何还要和我做那种事?”
  “特意跑回来,就为了问这个?”
  “回答我,这对我很重要。”
  “那好吧,不喜欢。”李纤凝说的坦坦荡荡,目光落于被他抓握的右臂上,“可以放开了吗?”
  夜黑雨沉,烛泪滂沱,灯芯无力挣扎,渐渐沉溺。
  屋子倏地全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有潇潇雨声和彼此呼吸可闻。
  “我不信,你骗我。”
  韩杞非但没有松开李纤凝,反将她双手反剪,她被迫跪下,他从后面侵入。满拟会遭遇反抗,岂知李纤凝安静如兔,由着他发泄。
  白闪一道道闪过,少年青色的血管越来越凸显,甚至可以感受到血液在其间奔流。他把身体压向李纤凝,用下巴去蹭她,舔她耳廓。
  外面雨珠飞泻。
  他亦倾泻如雨。
  激情退却,身上寒浸浸,理智回笼,再面对眼前的场景,便有些许无措,些许惶恐。
  “闹够了?”李纤凝兀自整理衣裳。
  韩杞无地自容,“我……”
  “闹够了睡吧。”
  李纤凝给他折腾乏了,拉起被子躺下。
  之前李纤凝从未留他过夜,韩杞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我留下?”
  “要不然呢,你想出去淋雨?”
  窗上水流结成一股股,蜿蜒下流,雨势之大可想而知。韩杞当然不想淋雨,趁着李纤凝未改主意,脱衣上床。
  同床共枕,韩杞有意挨过头颈,方便嗅她发上的香气。
  李纤凝半睡半醒之际,听到一道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你喜欢我。”她弯了嘴角,又似浑未在意。
  昨夜一场骤雨,夹竹桃落了大半,深红浅红,满地残红。
  李纤凝一路走过来,鞋底黏了无数花瓣。自带香风,引蝴蝶翩跹如醉。
  解小菲飞过来报,“小姐,那位庾娘子又来闹了。”
  “不是已经在查了么,还闹什么?”
  “这次不让咱们查了,说是误会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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