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请你吃饭吧,市区有家餐馆很好吃的。”
“不是说很忙,要练琴?”
“先吃午饭,然后......你陪我练琴啊!”
那天许沐子话出奇的多,像喝了酒,一路上都在和邓昀聊天。
她说:“你想看樱花么?我听老师说,公园里有一棵很漂亮的老樱花树,花开得正盛。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比较顺路,半小时的时间还是有的。”
他们去吃了许沐子说的餐馆,结账时变成邓昀请客;
去看了盛放期的老樱花树;
也在春季舒适的气温里慢悠悠走在街上,听邓昀讲上个周末他回家,许沐子爸妈和他爸妈喝过酒又开始攀比、掐架,吵得他在三楼露台抽烟都听到了。
逛完公园,他们回到许沐子经常练琴的琴房里,邓昀陪着许沐子练了几个小时钢琴。
到晚上,许沐子练琴时差达到,终于揉着手指从钢琴前站起来。
她问他拿着手机在做什么,他说在和朋友沟通创业的事情。
邓昀很少聊到自己的事情,那次也只是随口提了下,他说老太太生前总说他爸妈赚钱难,他就总想试试。
试试赚钱这事究竟有多难,也试试不吹牛去搭建那些虚假的家庭背景、不搞整天喝来喝去的应酬,到底能不能赚得到钱。
“那你不读研了么?”
“读,边读边做。”
时间差不多,邓昀该走了,星期一他还有几节重要的专业课要上。
许沐子头发比过年时长了一些,练琴嫌碍事,很随意地用碎花丝巾发绳束起来。
弹琴时太投入,动作幅度大,头发散乱开,不少头发都碎碎地落在耳侧和脖颈。
许沐子仰起头晃了一下,免得碎发遮在脸侧,这是她双手忙着练琴时的习惯性动作。
她拿起外套,说:“那我去机场送你吧。”
邓昀没有同意。
机场太远,时间又太晚,担心她自己回来会不安全。
走前,邓昀说:“看起来你状态还可以。”
“你不是教过我么,要学会屏蔽外界的嘈杂,享受当下。”
许沐子说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她这样讲过,邓昀就不会再来了。
她和他本来就是叛逆者同谋,如果她不需要叛逆了,还能再联系么?
她眼睛心虚地瞥到别处,临时改口:“但,要是有怎么都屏蔽不掉的嘈杂呢?要是想找点刺激,你又不在,我怎么办,去飙车么?”
邓昀抬手,叩了下许沐子的额头。
还挺疼的。
许沐子捂着额头,惊慌不定地去看邓昀,不确定他是否已经看透她的小聪明。
许沐子这个专业是在学院的老校区,琴房里设施很老旧,有种中世纪的感觉。
很多同学反应过,说灯盏光线不足,晚上练琴实在太累眼睛。
邓昀就站在这样昏昏的灯色里,伸手,慢条斯理地拨开许沐子颈侧的碎发。
他垂头吻着她的耳侧,辗转吻到耳后的颈部。
“这样,够刺激了么?”
第25章 01:00-PM (3)
琴房没开窗,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头味道。
许沐子想过要回答邓昀的问题,却又在开口间感受到落在颈侧的温热鼻息,她受不住地打颤, 在感受着吮吻的同时,喉间呵出叮咛。
这大概, 也算是一种回答吧。
邓昀停下来, 垂眼看着许沐子,在她喘得最急的时候继续和她接吻。
这个吻很漫长,强势地清空了她脑袋里的所有想法和逻辑。无论“去做飙车族”这件事是否出于真心, 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送邓昀到校门口后, 许沐子折返琴房,试图用勃拉姆斯击退自己的魂不守舍。
在一曲肌肉记忆的糟糕弹奏后,大脑终于开始重新思考音符时值、处理连奏和断奏, 她却收到邓昀发了的信息——
“下次接吻别哼唧。”
“别勾我。”
许沐子把额头抵在钢琴上, re、mi、fa、sol发出抗议的共鸣。
她想, 到底是谁在勾谁啊。
也许是因为逐渐适应了不是天才这件事;也许是因为有同谋的陪伴,在寒假经历过一系列叛逆刺激的行动,令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
许沐子依然是容易想东想西的内向性格, 但那个学期,她的心态明显开始好转, 已经可以把某些负能量和紧张拿出来自嘲。
在忙碌着准备独奏和比赛的时间里,许沐子和邓昀偶尔联系。
大多数联系是在周末。
他们有过关于许沐子生日的对话。
聊到这个话题的起因, 是许沐子在六月份的比赛时间。
她在通话时提起,说:“好巧的, 比赛时间在六月八日, 和我的生日是同一天。”
邓昀问:“生日是六月八日?”
“对呀,罗伯特·舒曼你知道么?是德国的一位音乐家, 不知道你记不得了,我学校琴房墙上有挂着舒曼的画像。我和舒曼是同天生日,都是六月八日。”
邓昀那边迟迟没有回音。
许沐子正走在去琴房的路上,还以为是信号不好或者路上嘈杂,对着手机叫过两次他的名字。
“邓昀,邓昀?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一直听着呢。”
“那你为什么没说话呢,我以为你是听不到。”
邓昀说:“刚刚走神了,我在想,要送份什么样的生日礼物给你。”
那天邓昀在他家里。
许沐子隐约察觉到,他这学期回家的次数比过去频繁很多。
他并没说过具体原因,她也没有发散地多想过。
邓昀拿着手机走到他家一楼半的转角出,坐在楼梯上,给许沐子听客厅里爸妈们的大嗓门。
许沐子妈妈在教育邓昀爸爸:“我和你说,你就是杞人忧天知道么,投资哪有没风险的?”
许沐子爸爸随声附和:“就是,有风险,但也不至于那么倒霉就风险到我们头上!”
邓昀爸爸据理力争:“居安思危,居安思危你们懂不懂?”
邓昀妈妈当然是帮自家老公说话:“没错,我觉得适寻说得对。”
邓昀这人特别坏,偷听长辈们喝多的糗态,还要笑着问许沐子:“听见没,他们又杠起来了。”
开学将近两个月,许沐子在异国他乡的清晨里,带着比上学期更重的思乡之情,去望窗外那枚轮廓暗淡的月亮。
她轻松地笑着:“听见啦。”
和邓昀的联系,依然是瞒着长辈们的。
某个早晨,许沐子在琴房练琴,接到爸妈打来的电话。
隔着时差,国内已经是夜晚,爸妈在聚会里喝醉了,肯定吹起过许沐子前几日独奏会上的录像视频,问她方不方便给大家弹首曲子听。
“收音不好,很影响效果的。”
许沐子爸妈说:“你就当成正常练琴,我们随便听一听就可以了。”
说是这样说的,但许沐子太了解她爸妈的虚荣心理,选了一首非音乐相关行业也耳熟能详的曲子来弹。
弹起来后,手机里果然传来其他长辈的附和。在生活里听到过,所以长辈们比看她其他弹奏的视频更加兴奋。
“这首曲子可厉害啊,八音盒、音乐盒里面都是这个曲子呢。”
“你家沐子真是出息啦,弹得真好,太好听了!”
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椅子上。
弹完琴,许沐子听见爸妈在给朋友讲关于她的事情,反复说起她刚参加过的独奏表演,也说起她后面的比赛。
在很多过誉、夸张的赞扬声里,许沐子收到邓昀发来的信息。
邓昀这样说——
“打算换个学校读研,给点意见?”
和这句话一起发过来的,是一条学校官网的介绍链接。
其实不需要链接许沐子也知道,是一所名校,哪怕是她爸妈那种和知性、书香完全不沾边的长辈们,也一定听说过。
就像他们听过《致爱丽丝》。
最重要的是:
邓昀在考虑的这所名校,离她学校距离很近,开车不到一小时。
许沐子的妈妈还没挂断电话,手机里还在不断传来“沐子经常早晨五点多就去练琴了”这类骄傲的炫耀声。
也能分辨出其中某个声音,是邓昀妈妈。
长辈们不知道他们之间暗戳戳的私联,还在较着劲攀比。
邓昀妈妈说:“是的是的,孩子们都不容易。邓昀平时也是五点多钟起床了,过年时候还听他说过,想要申请本校的准备保研名额呢。”
许沐子握着手里聒噪的手机,在家长们你来我往的交锋中,怀揣着私心,脸皮发烫地给邓昀回了信息:
“这所学校很好,百分之百支持你来读研。”
......
关于邓昀的旧事,关于那段时间的频繁联系,其实这两年许沐子忙于生活和学习,并没有经常想起。
家庭变故来太突然,很多事情,无力到极致反而更容易放下执念。
许沐子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和邓昀这样接触的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出现了。
许沐子是后知后觉才发现,十个小时前,最初在客栈里遇见邓昀,太过突然,她并没有真正反应过来“机会”这件事。
时隔两年多的时间,几百个日日夜夜,这期间发生过太多事情。
除了练琴,还要赚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只能咬紧牙关往前走,不敢有所停留、回眸。
麻木得太久,许沐子差点忘记了,只要开始去回忆她最最低谷的那段时间,怎么也无法越过邓昀这个人的存在。
她还以为,又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但其实到客栈后的这十个小时里,脑子里总在闪现关于邓昀的过往。
这些过往的溯洄,隔着时间,又把许沐子和邓昀联系在一起。
她甚至生出些冲动和勇气。
凌晨五点多那会儿,许沐子曾拍着脑门在心里吐槽、告诫过自己。
彼时,她认为自己没有立场去询问邓昀家现在的状态、邓昀的学业问题。
但现在,许沐子改变主意了。
以前的相处,一直到断联系,有过很多问题许沐子都没找到机会问邓昀。
比如,他考研的专业、他高中时期装乖戴过的黑框眼镜有没有度数、他和朋友一起打算创的业是关于哪些方面的,他的身高到底是他妈妈口中的“189”还是她妈妈口中的“186”......
不够熟吧。
但许沐子毕竟对他们的相处有过一些期待、云霓之望。
这些个旧事,再不提就没机会了。
许沐子从客栈楼上跑下来,没见到邓昀,先看到了夏夏。
夏夏站在门口收雨伞,和夏夏站在一起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宠物医生。
夏夏把滴着水的雨伞放进门边伞筒里,推开门:“方医生,您请进......”
许沐子怀着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情绪,视线越过他们,往一楼所有公共空间里张望,最终在门外看见了邓昀。
邓昀是和其他人在一起的。
也不算是特别陌生的面孔吧,吃早餐时候,他不是就在室外烟雨蒙蒙的浪漫环境里,和这位穿西服外套的长发美女聊天么?
还聊得很开心来着。
现在又在聊了。
叫他去小酌、出去逛,他都没参与过,一幅懒得折腾的样子。
和美女聊天倒是很有精神。
那种烦躁又回来了。
许沐子开始有些明白,自己去小酌前为什么会不爽。
这种不爽,不止是因为邓昀“帮忙”解围吃掉菠萝挞这件事,让她感觉自己没能够展现出两年多来的成长和进步。
也是因为那位美女的出现,她看起来和邓昀很熟。
邓昀有身边新异性的存在,就会提醒许沐子,他们之间有再多的旧事,都是曾经。
现在的许沐子和现在的邓昀之间,隔着两年多的时间。
物是人非。
她犹豫了半天的旧事,可能根本就没有必要去重提。
许沐子脸色大概不好看,皱眉,嘀咕过:“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一个人来的,怎么,难道她也是客栈的住客么?”
夏夏没听清,但也闻声回过头,看清许沐子的表情后有些担心:“许小姐,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
许沐子深深吸着气,压下心里的杂念,走到沙发那边去摸流浪猫。
只过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去找邓昀谈的冲动被现实浇灭了,连流浪猫们也不乐意和她玩了,纷纷躲着。
许沐子郁闷极了,夏夏却在旁边说:“您给它们取名字吧。”
余光里,两个瘦高的人影站在屋檐下,聊得正开心。
西服美女可能要走了,邓昀从伞桶里拿了一把雨伞递给人家。
许沐子闷闷地想:
取什么名字,正好三只猫,干脆叫“白白”“眼眼”“狼狼”算了,或者“狼狼”“心心”“狗肺”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