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龙引——王贪爱【完结】
时间:2024-07-13 14:41:14

  那女子拨开帽纱,用一双清丽的眸子看着他。
  李承珩心中了然,这是入长安以来的第三个了。
  世家大族总爱让族中面容姣好、绮丽娇媚但身世低微、便于拿捏的女子给皇子做妾室,得宠了提携家族固然是好事,遭人厌弃也无伤大家族的体面,李承珩对这些人向来来者不拒。
  那女子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竟连装羞怯都不装一样,李承珩一向喜欢大胆热切的女人,他顿时觉得心情不错,就上前去将调试好的琵琶放到她的怀中,那女人看他的表情更为愣神了,李承珩笑了笑,上前就捏着她的手调试琴弦。
  他见那女人没有推拒,就动作更加大胆了,想将她圈在怀里,这时候她却伸手推开了他,“你还这样年轻,还有着这么好的修琴弦的手艺,怎么就不想努力了呢?”
  他顿时觉得这人长得漂亮,怎么满嘴都是疯话,他用疑惑地眼神看着她,她却叹了一口气,颇为认真地对着他说,“傍富婆不是出路,你现在还年轻还能靠着这副皮相吸引人,将来你老了怎么办?”
  那女子说完便递了一贯钱给他,还说了句“不用找了”,就抱着琵琶跑了。
  他对着那贯钱微微愣神,这才明白那人将他当作勾引闺中寂寞妇人为生的小倌了,他呸了一口,暗想今日真是耻辱,若以后遇到了,他定要将这份耻辱百倍还与这妇人。
  孟追欢从崇仁坊出来,忙顺了顺胸口的气,幸好她今日意志坚定,抵住了诱惑。她从来都喜欢这样清俊秀丽,又颀长挺拔,还书生打扮的男人,怪只能怪那乐师长得有几分像李承d,她才没第一时间推开他。
  她还如同刚刚偷吃过一般叮嘱赤豆道,“今日的事儿可千万不能让李承d知道。”
  又这么相安无事了几日,也不知道是那日的话给李承d刺到了,还是真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居然甚久没理她。
  那天晚上秋雨来袭、狂风大啸,孟追欢伸手去接倾注而下的雨滴,她觉得心头不妙,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的侍女赤茶却突然过来递给她一个纸条,那纸条上写道“李承珩将至,其人阴晴不定,莫与他起冲突。”孟追欢抬手就将纸条烧了,只让人取来了油纸伞,在廊下候着。
  李承珩入荆国公府的时候便看见的是这样的景色,那人薄衣浅带、青衫垂罗、斜倚山水,脚下雾气蒙蒙,当真是巫山连楚梦。
  李承珩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忍不住怪罪起他弟弟的口味来,这样仙气飘飘的有什么好的,幸好自己只喜欢丰腴热切的美人。
  他身披箬笠,上前勉强行了个插手礼便道,“某奉命来查兴庆宫起火一事,还要请荆国公夫人往掖庭协助公务。”
  那人将油纸伞抬了抬,漏出半张脸来,正是李承珩几日前在崇仁坊肆中所见的找他修琵琶,还将他当作小倌取乐的女人,他笑了三声,真是冤家路窄。
  孟追欢骤然见他也很是震惊,只忙用纸伞遮面,生怕他认出她来。
  掖庭之中如同死一般的寂静,一丝血腥味儿撞入孟追欢的鼻腔,她不由得心里一紧,攥紧了袖口。
  李承珩将她引到一狭窄秘室内,房中都是些半大点的小儿,有些满脸泪痕显是刚哭闹过,有些又一脸警惕地盯着她和李承珩。
  李承珩随手从他身后抽出一支羽箭,折了箭尾,用尖锐的矢头抵住一个小孩儿的脖颈,“早就听闻荆国公夫人多在兴庆宫中行走,应该对小皇帝的面貌很是清楚吧。”
  “这么大的小孩儿都长得大差不差,我分不清楚。”
  “那看来不是这个。”话音未落,李承珩就拿箭头刺穿了那小孩儿的颈部,血流飞溅到孟追欢的脸部,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房间中的小孩儿被吓得霎时间都哭闹了起来,缩在墙角不敢动弹,只有孟祚新未哭,却也抱着自己的膝盖微微颤抖,李承珩提手将孟祚新拉起,再拿箭矢抵住他,“夫人你可看清楚了,是不是这个不哭的小孩儿?”
  孟追欢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却见那动都不敢动一下的小儿,突然浑身发力冲了出来,抱着李承珩的虎口咬了一大口,他手上吃痛箭矢滑落,她便赶紧将箭矢捡起,对准李承珩,将孟祚新护在身后。
  “将军妄为一代枭雄,却在这里欺凌幼子,滥杀无辜之人。”
  李承珩对着她嘲弄地笑了笑,他高出孟追欢有一个头,被烛火拉出的黑影笼罩在她们母子身前,“什么欺凌幼子、滥杀无辜,我只知成则为王,败则为寇!”
  李承珩将手指的关节压得咯咯作响,欲去掐孟追欢脖颈,“夫人放心,小皇帝的陵寝某已修好,定然为他羽葆鼓吹、风光大葬。至于夫人你,能入皇陵陪葬你的姨母,不也是荣宠加身的事吗?”
  忽然间,门外有骏马风驰、踏水而过,李承d使一杆马将门挑开,长枪头临空擦过李承珩的鬓角,“大哥,阿爷有令至,过来接旨吧。”
  李承d背后走过来一个面目和善的传令官,李承珩、李承d见了都便俯身跪下,传令官中气十足,“大将军有令:臭小子找着人了却不往皇城中报,是要反了天了?让老二带回外城郭,你收拾好了再过来等着挨板子。”
  李承d抢先一步起身,扯了一片衣角就擦拭起马上的血迹来,“大哥,阿爷的意思是――天子北狩罹难,幸得我明光军寻回,明日将以皇帝之礼迎陛下回宫。”
  “大哥可是听明白了?”
  李承d说完后,便一只手拉孟追欢,一只手拉孟祚新出了掖庭。
  他命杨吹花将孟追欢送回荆国公府后,自己又将那小孩儿带回了外城郭明光军驻扎所在。
  “小孩,我问你,你识字吗?”
  李承d递了一口已经全然冷掉的面饼给孟祚新,他也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边将残渣往嘴里塞边点头。
  “那禅位诏书,会写吗?”
  孟祚新老实地摇摇头,用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他,他似是不太懂禅位诏书是何意。
  “等会我给一张纸,你抄一遍,明天见到你皇叔父给他……”李承d看着他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这番表情有些像孟追欢,就将“说不定你叔父一高兴就不用死”的话咽了下去。
  他又问,“小孩,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他想这也算是自己的堂弟,自己也该让他吃顿好的再下黄泉不是。
  “我想喝腊八粥,往年我生辰的时候,我娘都会给我煮腊八粥吃。”他似是想到了他娘亲,眼角流下珍珠大的泪滴来。
  李承d自然知道李云珞决计不可能是腊月初八所生。这大明宫内,只有一个孩子可能是腊月初八所生,他和孟追欢的孩子,如若当年他和孟追欢有孩子的话。
  李承d的心头闪过千头万绪,如果今日他未去的话,如果阿爷未被他说动要小皇帝写下禅位诏书的话,孟追欢是不是就要他俩的孩子替李云珞去死,她还会如同程婴教导赵武一般,蛰伏于山中等着向他们父子报仇雪恨?
  原来他以为的两相情好不过是欺瞒哄骗,他以为的再续前缘不过是有利可图,现在他被迫将仇雠认在膝下,却要让自己的孩子赴死。他想冲进荆国公府问一问孟追欢,她对他们父子,就这般绝情吗?
第10章 :君臣父子两相难
  天光乍泄、云开雾释,李承d却未急着入宫,而是驱车入了崇化坊内的荆国公府。
  马的刀刃挑开孟追欢的被褥,李承d单手便将她背起,而后又将她和李云珞手脚一并绑住,扔在马车上。
  孟祚新看到她又十分欢喜,只是伏到她怀中,想叫阿娘却又犹豫着不敢。
  “他与你这样亲近,你就等他去送死吗?”李承d冰冷彻骨的手掌覆在孟追欢的脖颈上,隐含着威胁之意,“孟追欢你听着,现在就给我进宫解释清楚这两个孩子到底谁是谁,如若我的孩子死了,我马上就杀了李云珞为他殉葬。”
  马车缓缓驶入大明宫城,李承d这才将孟追欢的手上的绳子扯开,“我会设法将李承珩支走,只要你不主动惹事,我保你性命无碍。”
  从望仙门至浴堂殿徒步而行,孟追欢情不自禁抚摸过这座她生活了前半辈子的宫城,这里曾缀满帝国荣耀,也曾折尽公卿傲骨,琉璃瓦一如往昔,明日起却要易主了。
  孟追欢望了一眼李云珞,小孩儿不懂大明宫三道宫墙之内的众叛亲离,还是欢喜地往内殿走去。
  照理李承d对他阿爷不过简简单单行个拜手礼就好,今日却扎扎实实地拉着孟追欢磕了个响头顿首。
  李云珞从前是见过了这样的大场面,也许是被叮嘱过,有样学样地跟着他们磕头,孟祚新却懵懂至极,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大人的动作,李承d刚想去拉,却被孟追欢抢先一步拉着孟祚新道,“珞儿,这是你的皇叔父,你过来给叔父磕个头。”
  李承d顿时惊叹这女人怎么出尔反尔,嗔怒地瞪着她。
  他们都埋着头,李忧民自然是看不到他们眼中的刀光剑影,只是微微抬手让他们起来,“二郎你也太不懂规矩了些,怎么能让这两个小儿一同来呢?上下有别啊。”
  李承d拜了拜手,“儿子想到毕竟都是一家人,就一并来了。”
  “你先带着新儿到后殿去见你阿娘,她做了一大桌菜等你俩呢。”
  “儿子还是……”
  “我当老子的,总不能将自己儿媳妇吃了,你且放心的去吧。”
  李承d心想我那是怕她一不小心说些什么话,你再一不小心给她赐死了。只能拉着李云珞走了,只望她心里有点数。
  殿内的侍女将孟追欢和孟祚新引到桌案下,李忧民坐在上首,“你可知道,我刚刚说上下有别是什么意思?”
  “君臣有别,君在上、臣在下,天地尊卑、礼乐分明,”孟追欢顿了一下道,“臣既已然俯首称臣,为君的何必再计较过去的名份呢?”
  李忧民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却迸射出寒光来,“我说上下有别,是说人为鱼肉、我为刀俎;是说人为阶下囚,我为座上君。我想杀便杀,我想剐便剐。”
  孟追欢在心里白了一眼,话说得这么难听,那你怎么不诛李云珞他九族,咱们李氏、薛氏一并去地府再做一家人好了,但这话能对李承d说,却万不可对李忧民说。
  “可大将军需知道,天地万物,先有父子方有君臣。”
  孟追欢拍拍孟祚新的后背,示意他说从前教过他的话,“皇叔父,我阿爷死前却对云珞说,我们是一家人,要我阿娘切记不可与叔父自相残杀,人们都说云珞一来便必死无疑,可云珞还是来了,云珞相信叔父不会杀自己的侄子。”
  乍然提起李忧情,李忧民眼中结了一层薄雾,却又忽而消散了,他招来了个宫人,“你们带他到后面去一并将饭用了。”
  孟追欢心里清楚,这温情牌不见得对李忧民有用,他大概是有什么话对她说,果不其然见他遣退了宫人,示意孟追欢坐得离他近些。
  “你也说天地万物,先有父子方有君臣,那你知道,待入大明宫的那一刻起,我最怕的是什么?”李忧民的手指向窗外,那是玄武门的方向,“父子相残、兄弟阋墙,这在大明宫中上演了多少遍?”
  孟追欢跪拜下去,行的却是五体投地的稽首大礼,“追欢愿为将军分忧,以薛氏、孟氏两族的田地宅院、财帛囊橐为将军所用;部曲奴仆、门荫举子为将军驱使。必不致祸起萧墙、同室操戈。”
  “这倒是新奇,别人只会说,我是好父亲、儿子是好儿子,必不致于如此,怎么你却想为我卖命?”
  “别人只看到了父亲和儿子,可臣知道,既是父子亦是君臣,孝顺恭敬的儿子也是战功彪炳的将军,宽容慈爱的父亲,也是天无二日的君主。”孟追欢如同写文章般搜肠刮肚,只望李忧民相信她的忠诚,“君如舟,臣如水,可水载舟也需用桨,臣愿做桨,帮君王御下。”
  “那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份本事了,”李忧民笑了笑,“我登基时需请天下大儒写一份继位诏书,若书成,则李云珞长居太极宫,为太上皇;书不成,李云珞哪天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也未可知。”
  “臣领命。”孟追欢伏地再稽首。
  一声清亮的埋怨在空旷的后殿中回荡,“阿d你也不早些说,我们新新要入宫来,阿娘做得这些是不是不够吃啊?”
  此人正是李承d的阿娘,宇文飞燕。
  宇文氏虽说是鲜卑大族,但宇文飞燕所在的这一支却如未曾汉化一般,爱吃些羊肉奶食,这些自然都不合李云珞的口味,她却如不知小儿食量一般,一口一口地强逼着李云珞塞了下去,吃得他肠撑肚烂。
  李承d只怕他还没杀李云珞,他阿娘先将李云珞撑死了,忙阻止道,“够了够了,他这么大点小孩吃不了多少。”
  李承d想了半刻,觉得此番若苍天有幸,儿子活了下来,他不能时时入宫,还需阿娘多加照拂,自己得跟阿娘透个底儿才是,他遣退了众人,“阿娘,你可听过赵氏孤儿?”
  她阿娘一脸认真道,“咱家身边没谁姓赵的啊?哪家孩子这么可怜?”
  李承d几欲呕出一口老血来,在宫中人多口杂,他却不好与阿娘明说。
  这时候却来了个宫人牵着个膝盖高的小孩,竟是孟祚新,对着李承d二人行了个插手礼,“大将军说,与娘娘同用。”
  宇文飞燕却似是被这小孩惊住了痴楞楞地呆在原地,“这是谁?”
  “婶母,我是云珞。”孟祚新却以为见了长辈都要行顿首这样的大礼,着实给宇文飞燕磕了个响头。
  所有人都忘了李承d小时候的长相,李忧民忘了、孟追欢忘了、甚至于李承d自己都忘了,唯独宇文飞燕没有忘,她甚至于可以听到那深藏的血液在自己的身体中喘息,那是亲缘在嘶吼。
  她虽确认了眼前的便是自己的孙子,却也知兹事体大,不敢贸然开口,只是一道一道地说着桌案上的食物,等孟祚新吃。
  他吃相颇斯文,却食量极大,宇文飞燕看得心中欢喜。
  李承d温情脉脉地往桌案上瞅了一眼,只望这顿饭永远也吃不完。
第11章 :摧眉折腰侍权贵
  孟白甫虽说有着中书舍人的名号,说是草拟诏旨制敕,但他阿爷最大作用便是给封王拜相、策勋授爵的诏书润笔,中书省离了他阿爷,就如同大王八离了马车,谁都能活。
  孟追欢推开孟宅满是酒香墨香的房门,他阿爷似是喝了一夜的酒宿醉未醒,枕在未完的诗卷上,却又是一首写长安的诗,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阿爷,长安是诗歌的王陵,李白在几千年前就将长安写尽了。”
  “蚌病才生珠,诗渐可读消雄图。我再也写不出当年的诗了。”孟白甫叹了一口气。
  “阿爷暂时做不了文留千古的李白,但可以干干这润笔诏书的老本行啊。”说完就将一份诏书铺展开来,笑眼盈盈地看着他。
  孟白甫扫了一眼,就脸色一黑,“都说文人宁肯青山容傲骨,不予折腰侍权贵,怎么你的骨头却是断的,腰却是软的?”
  “阿爷从前为谋官职,谄媚高祖贵妃的诗不是写了不少吗,你莫跟我说你当真觉得贵妃是弹琵琶的神女?怎么从前写得如今就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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