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圆满——尺素【完结】
时间:2024-07-13 14:42:02

  “不是脏水,是昨晚放在炭盆旁的干净水!”章林生补充道,他端了水放在阳台只是想看看多肉,没想到不甚把盆碰掉下去了,还泼了萧望妈一身。
  水从周金枝的发梢贴着脸颊流过,滴到衣服上,玫红色的花绿棉衣变了颜色,她拉住萧愉就往回走,光头强忙不迭地跟,皮鞋穿在脚上就跟马新上了马蹄铁一样走不成正形。柳珍和杨燕跟了一段路,见各自的丈夫与周金枝不同道,放下心又回到了厨房。
  “你怕不怕她?”萧望看着章立早低声问方寸久。
  “你怕她?”
  萧望跺着脚摩擦着手臂,“我是不敢跟她说话,瘆得慌!”
  章林生慌忙过来,右脚的拖鞋掉在台阶旁未化完的雪里,他干脆跳着到萧望和方寸久跟前,委屈巴巴地看向萧望,“你跟你妈说说,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妈现在才没心情管你呢,她急的是我姐!”
  “你姐就要出嫁了,你妈肯定舍不得!”章林生这人实在,太实在就成了缺心眼儿,缺心眼儿就有了股傻劲,不过这孩子的学习能力还是强的。
  “你这么想也没错!”萧望顺着他的意思答。
  跑出巷口,凌楼沿着府门路,过溺水茶厅一路走到了舟山群峰山脚,拦腰几处红砖白墙的长条房屋在蓝天下引人注目。
  五年前一支科考队曾来这里做过探测,几米深的洞随处可见,除了铁矿,没有探测出他们梦想的稀有矿藏,来了段时间留下大洞小洞后就转战到了别处。之后又有钢铁集团在此活动了一段时间,还建了厂,后来也不了了之。
  之后几年间又有几队人马相继而来,不久之前动工修建旅游区,资金问题和内部矛盾使得准备合资修建旅游区的企业不欢而散,山腰处白墙红瓦的建筑便是旅游区除了几堆石块留下的唯一成果。修建队走后宋征出资买下了这排房屋,用于安置他手下的一群人,也收留从各地晃荡来的流浪汉,不过这都是前话了,不提。
  凌楼抬头看了看太阳,又抬腕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他思量着到底要不要回去,此时院里肯定忙成了一团。转念又想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出来走走,再加上心里堵着一块石头,自己又不善表情管理,回去了给别人找不快,且先到了山顶把堵在心里的石头扔下山崖再说。
  他沿着石子公路,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竟到了群山正中的小舟山。放眼望去,整个安居镇尽收眼底,和煦的阳光铺在上面,镀上金黄的同时也换上了新装,抹上了挥之不去的年味。
  他大学还没毕业就参了军,退伍后又学习了一年,现在在镇上的警局工作,每天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开着警车乡里乡外的跑,心里也毛毛躁躁。彼时镇上发生了几次打架事件,害得杨燕担心了他好一阵,还想尽办法动摇他把警局的工作辞了当老师,要是不想当老师去外面的公司找份工作也好,总比提心吊胆的要好。事情没严重到那地步,至多村里有人持械斗殴去劝解乱中挨上几棍几巴掌。
  方便面回到院里时齐奶奶的凳子跟着屋檐的阳光移动了几寸。
  “盆呢?”齐奶奶眯缝着眼问他,又把凳子移到了阴处,冬日的阳光一如既往的暖,把整个人搁在下面晒容易犯困。除了夏季,安居镇的太阳其他三季都是懒洋洋的,像家养的猫被逗着玩时生怕挠疼了主人,通常安居镇人看着电视里的那些避暑胜地都会不屑一顾,安居镇比避暑山庄还避暑山庄,夏天在家坐着穿夹克也舒适。
  “放那儿了,您又没说要拿回来!”
  “是是是,要怪就怪我没说,我不叫你吃饭你也干脆别吃饭了!”齐奶奶剥完洋葱又开始剥大蒜。
  方便面从屋里摸了包方便面走到门口,嘴里嚼得嘎嘣脆响,嚼得嘎嘣脆响也没能盖住齐奶奶的唠叨,“除了吃就是睡,猪杀了还可以吃肉,你呢?都复读两年了,你再考不上就回来种地卖菜喂猪!”
  “除了吃就是睡,都复读了两年了,你再考不上就回来种地卖菜!”方便面嘴里也念念有词,把齐奶奶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那您还让我读书干嘛?都说了我不是读书那块料!”说完翻了个白眼,撒下来的阳光也为这白眼撒欢,蹦跳着藏到了白云后面,大有你白我也白之意。
  周金枝拉着萧愉从后门进了卧室,“覃涛在外面有女人你知道吗?”
  萧愉不紧不慢坐在床上,“知道呀!就为这事儿?”
  “你知道还瞒着不说,你是成心想气死你爹妈啊!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由不得你胡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周金枝越说越来劲,“我和你爸养你这么大,你以为我是急着把你往火坑里推吗?如果真是火坑,你就真跳呀?!我们是想你有个好归宿,这样我和你爸归西的时候才能瞑目。”说到动情处,周金枝声泪俱下。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人生的失败,女儿跟自己不亲近,儿子又是块烂泥扶不上墙。
  “你你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光头强的脸像个红苹果,这苹果还像水壶一样冒着热气。
  “没有把握打败那个女人我能同意这门亲事吗?”萧愉站起,拉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周金枝到床上坐下。“再说了,过不下去离婚就是了!我一不图他的钱,二不图他的人!”
  “不行,这门亲事绝对不行!”周金枝唾沫横飞,“要找就得找个靠得住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你妈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连小心驶得万年船都能脱口而出了!”光头强强颜欢笑。
  “你也不要说我,我只读了小学,而且还没读完,你读了初中,听听外面那些人怎么说的你,都说你已经聪明绝顶了!”
  萧愉自知满足笑的一切条件都不成熟,但还是没忍住扑哧笑了起来。
  “你看你,成个什么样子?”周金枝看着光头强道。光头强顺着周金枝的目光看自己,为了跑得更快,他脱了皮鞋拿在手里,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话在他身上倒真应了验。
  “还不是为了追上你!”他单脚站立,拍着脚上的灰,“追追追,追了大半辈子,要不是我,谁能忍你这火急火燎的脾气。”又转向周愉,“婚姻大事,急不得,得慢慢来,找个实诚人,安安静静,吵吵闹闹过一辈子也行,花心大萝卜配不上我女儿,就算找不到,只要你愿意,有爸爸一口汤喝,就有你一口饭吃,我现在就去给亲戚们打电话,咱么一家人好好过个年。”说完就往外走,边走边说,“这鞋磨脚,我说穿不惯你非要我穿,我跑起来也容易坏鞋,这种鞋,我一生买一双也就够了!还是我那布鞋……”
  还没说完,周金枝脸色拉下来,把毛巾直接扔到角落的纸箱上,头发也懒得擦了,从他手里拽过鞋,用力扔了出去。
  “我的鞋——”他朝被周金枝狠狠关上的门大声喊。这爷俩厉害了,一个敢做,一个敢说,她再和他们待一会儿就要被气得进医院,这年也不用过了。
  “你永远都别穿了——贱脾气!”周金枝咬牙恶狠狠地说。
第8章 姐姐要出嫁
  小头爸爸方建中拄着拐杖从后门经过,能拄着拐杖下地伊始,他每天早上从家沿三号巷一去一回,有时还绕“萧强”走一圈。光头强真名叫萧成强,大家都称他的住处为萧墙。他家和凌宪华家仅一墙之隔,不是竖墙,而是隔了天花板。凌家住二楼,他家住一楼,无梁的房子拆迁后他们一家来到安居镇,租住了凌宪华家的一楼。
  在方建中冥思苦想自己因何来到安居镇时,飞来的鞋子一只砸中他的前额,他揪着鼻子向后退,另一只鞋紧随其后撞上左手的拐杖。他迅速收回思绪,努力站稳后他摸着额头定睛看了看,两只皮鞋一只朝天一只向地。
  现在他倒能把周边的人认清楚,过去的事情仍然想不起来,看人看事情就像安居镇的雾,迷蒙不真切。他吸了吸鼻子,鼻涕在原位置没动。他看起来像是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浓眉大眼,实际今年已四十有余,事故伤到了神经,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像个孩子。
  “谁的皮鞋,砸到我了!有没有人呐?”小头爸爸大喊。欧阳诗的耳朵好使,闻声忙从厨房跑了出来。半路碰上周金枝,慌里慌张地只同对方打了个招呼,两个女人各怀心事,也没有多说话。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欧阳诗上摸下摸,从黑色棉衣口袋里掏出纸抹去了方建中上嘴唇的鼻涕。方建中动了动鼻子,这下鼻涕全出来了,欧阳诗又不厌其烦地替他擦掉。
  以前他是容不得家里有一星半点灰尘的人,欧阳诗总抱怨他太爱干净,一回到家里就那儿扫扫,这儿擦擦,现在却这幅样子,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又是感伤,又是庆幸。两个极端,一如他光鲜亮丽又坠入无边黑夜的人生。“后半生会好起来的!”杨燕总这样安慰她,安居镇人都认为大起大落的前半生会是平平安安后半生的前奏。
  欧阳诗看见地上的皮鞋,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然了七八分。她的心中有一杆秤,秤得出人心的重量和世事的轻重。
  “散步,在家里闷得慌!”方建中一本正经,正常得欧阳诗心中的鼓点敲得如江南的暴雨。她抬头眼睛中闪着光芒,这时候小头爸爸却像个孩子般笑了,笑得如春天喷薄而出的太阳,“我是不是应该这样回答?”他确实摸透了她的心思,就这一点点变化,便足够让她悲喜交加。
  “萧望妈又犯病了!”光头强踏着双花色拖鞋走出来,遇到方家夫妻尴尬地笑了笑,他本想光着脚出来捡鞋,萧愉给他拿来一双拖鞋叫他穿上,看见女儿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了转变,乖乖把拖鞋穿上了才出来。
  “小头爸爸还好?”
  “身体基本恢复了,精神还有点恍惚!”方建中是长在金窝里的少爷,大学时期就创业,父母也支持,生意做得不错,哪知后来金融危机追着他赶,灾祸找上你任你有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公司破产后他一时想不开跳了楼,死了也一了百了,命还在,脑袋却出了故障。
  欧阳诗是地地道道的安居镇人,破产后连住房也抵押了出去。她想得开,心态也好,二话没说带着儿子和丈夫回了安居镇。
  房子自她父母离世后空置了几年,没破没坏打扫干净了就能住人。
  萧望张望了一番,确定章立早进屋后碰了碰章林生的手臂,“你应该疏导疏导你姐,再不济,去医院精神科看看,或者叫你妈去抓几副中药吃着调养也行!”说完又恍然大悟,“你爸不就是医生吗?现成的!都不用看诊的钱!”说完又自圆,“你爸是中医哦!中医在神经这块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我也想啊!我们全家人都想,你也看见了,我姐平时根本就不理我们,除了上学,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她那小黑屋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读圣贤书。”方便面嘴里嚼着最后一口方便面两手揣在裤兜摇摇晃晃走来,“你们说的不正是我吗?”
  萧望觑了他一眼,“说的是你,要是明年中考你再考不上,只有拿着锄头把黄土这本书翻来覆去了!”以锄为笔,把土地作书对他来说也不错,至少目前对他来说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和符号就是针尖对麦芒,扎得慌。
  “你这个比喻形象生动,上得了台面!”他靠在方寸久身上,“是吧?哥!”
  方寸久后移一步,搬走木梯的事还没找他算账呢!他倒得意忘形了。方便面失去重心前后左右摇晃了几下,“你们听说了吗?新郎来不了了!”
  众人面无表情,他也知觉了,“怎么,我错过什么了吗?”
  “没有。”萧望答。
  “不管了,错过什么只要不错过电影就行了!”他碰了碰方寸久的肩膀,“你买到《长江7号》了?”
  柳珍和杨燕在厨房忙了会儿,左等右等没等来周金枝。毕竟是给她帮忙,主人不在工作也没了头绪,忙了一大早,还没顾上吃饭,停下来才觉得饿,于是商量先各自回家做饭。
  凌楼遥遥看见东北旮旯里腾起的几缕炊烟,就知道她们已经在做饭了,他摸了摸肚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这些天他推说警局的工作忙很少吃饭,实际是没有食欲,没有食欲的他此刻想通苦的是自己,有什么不畅快的也千万别和食物过不去。
  “放下吧!”他告诉自己,在他下定决心的刹那,凌穹的大嗓门七弯八绕传进耳朵。他没有回应,隔山喊话与静谧的安居镇不搭配也有损他男子汉的脸面。
  “就知道你在这儿!”凌穹气喘吁吁跑过来,小时候只要受了气挨了打他就会跑到山脚,找个大石块站着向远处扔石子,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被扔了出去。那时候还没有路通向山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只能停留在文字层面想一想。现在有了公路,心里揣着事儿不知不觉就晃到了半山腰。
  “知道我在这儿你还叫得像只乌鸦!”他压低声音说。
  “趁此机会练练我的嗓门儿!以前男女表达爱意,都是这样隔山唱歌的!你想不想试试,看萧愉姐是想要渡船还是喜欢碾坊?”
  凌楼莞尔,酒窝被送到耳根。他脸上完全没有活了二十五年的印记,细腻白皙的皮肤让女生看了都羡慕,杨燕总说怀凌楼的时候她总想吃辣椒,酸儿辣女,以为是个姑娘,没想到生出来是个小子,那幅皮相还是像个姑娘。“你懂得倒挺多,为什么每次考试的时候你这满腹的经纶没什么用场?”
  “不要转移话题!现在问题的核心是你,我的问题嘛,稍后再议!”
  “凌穹,明年你一定能考上!”她把双手放在嘴边,对着安居镇喊。阳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照射安居镇,半白的雪托着安居镇,宁静祥和。对面没了大山的阻挡,凌穹的声音像飘落的雪,散到了各处。
  凌楼一脸嫌弃地捂着耳朵向下走,“你也试试!”她眼疾手快拉住凌楼的衣服下摆。
  “不要,我可不像你那么没脸没皮!”
  “试试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保证,只要你喊出来一定心想事成!”凌穹拽着凌楼不肯松手。
  “我喊什么?”
  “萧愉,我一定会娶你!”
  凌楼踢着脚下的石子,猛抬头大声喊出:“我要开始新生活了——”他终究缺少勇气。
  “章林生,吃饭了!”柳珍不是四川人胜似四川人,言行间呛得人鼻涕眼泪一大把,她站在门前双手插在腰间,右手拿着锅铲声音洪亮。
  迎面走来的章医生赶紧低下头,以他生平最快的速度走到柳珍前面,“你看看你,成什么体统!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喊人吃饭就喊人吃饭,你这副样子算怎么回事儿!”
  柳珍放下手臂,“你快进去吃饭,啫喱水把脑袋都被压扁了还在这儿数落人!”
  章医生摸了把头发,喷了啫喱水连头也显小了,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别人说的都是对的,就我说的是错的!”
  电视里重播着奥运会的开幕式,丝绸之路在电视里延伸拉长。方寸久去了巷里的音像店,老板说《长江7号》刚到货就一抢而空了。他也没想到会这么畅销,在无梁一中还没迁到安居镇前他进十张都不一定卖得出去,这次进了三十张竟然眨眼间便没了。高中生竟然成了他的衣食父母,看来国家大力发展教育确实是一件好事。大肚子的老板笑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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