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志非花——人水草木【完结】
时间:2024-07-13 17:19:22

  “这……”闵婉并没立马接话:“宋媒婆,我也是街坊邻里的常听您的名儿,说您配成的对多,能促成好姻缘,可我们就远志一个女儿,若不是诚心求娶的,我们也就不谈了。”
  宋媒婆哪儿看不出闵婉只是一开始拿乔呢,尽管心里笑她装腔,却还是笑吟吟的,就是奇怪,一旁的戚思宽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诶哟,好妹妹,你都说听过我名,也该知道我向来是本着良心做事,哪儿会找那不般配的撮合呢!得了,我就直说了,是城南庄家,为他家三公子,要求我来打听。”
  戚思宽一听“庄家”二字,就觉耳熟,城南庄家,可不就是两次派人来请他们去问诊的人家么?原来那两次果真有鬼,可见是心术不正,醉翁之意啊。戚思宽难免不悦,若庄家诚心要谈,何不光明正大,大大方方谈,还要以求医的名目先见远志,是怕戚家知道庄家身份,要纠缠他们吗?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想到那件事的还有闵婉,她余光扫了戚思宽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还在腹诽,那庄家不知卖什么药,死老头也不说句话,让她一人和这媒婆打太极。却说:“庄家?倒也耳熟。”
  “可不是!”宋媒婆起劲,还要再说,一旁戚思宽终于开口。
  “戚家匹配婚事,为的是真心诚意,看的是孩子为人刚正可靠,戚家不贪图钱财名利,但需得是清白磊落。”
  宋媒婆,听戚思宽有拒绝之意,哈哈一笑抢白道:“自然!庄家在江州也算得上官高位重,多少门户相当的世交女子他们都瞧不上,独独钟意戚姑娘,那庄三郎我可见过,清俊潇洒,脑瓜也灵,戚姑娘兰心蕙质之名也是在江州传遍了,如此不正是相配?不是我吹牛,两人任谁看了都是天造地设!”
  宋媒婆瞧戚思宽兴趣缺缺,特意压下庄家其实只是有意纳妾一事不表,要让这老顽固知道了,还不得把我打出家门?倒不如先将那庄家诚心吹得花好稻好,让两个孩子接触上,说不准郎才女貌的,见了就如胶似漆,戚家看样子很宠爱这个女儿,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若陷了进去,哪儿有父母不被拿捏的呢?
  如此,便也不心急,话也说的模棱两可,直说是来打听,有媒人见证,两人见见,见见又不怕什么,好与不好不还是得见着庄三郎本人才能作数?
  戚思宽不言语,闵婉却觉得也是个道理,夫妻俩就算不喜欢庄家行事,又都觉得远志婚事难说,所以但凡有个好机会,也不能就这样放了,以免到最后真把远志拖大了,那岂不是他们的罪过?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到时候再看。
  宋媒婆这人,只要不是明确的拒绝,便都不觉得有何不可,反正她做媒人多年,早练就一身本事。
  一个勉强算得上有头脸的家庭,能说上一桩高嫁的婚事多少是难求的,从来只有低微者求高嫁,无出其右,只要戚家不傻,她这单亲事就有戏,反正急的不是她。
  宋媒婆乐呵呵走了,闵婉和戚思宽却踌躇起来,两个人叫来远志,只想听听她怎么说。
  远志知道了来龙去脉,低着头,听出戚思宽话里内疚,怪自己不小心,冒然带着远志去了庄家,中了计。远志耳朵根子都红了,又不能说,阿爹我与庄三郎早见过。只好嗯嗯啊啊的答应着,交给父母做主。其实女儿家若这样娇羞着说听父母之言,多半便是心有所动,也想见一见的意思了。
  闵婉到底也曾是女儿家,戚思宽还在烦恼追问,远志到底何意的时候,戳了戳她这个没眼力见的老夫:“那好,你先忙着医馆的事,我和你父亲再商量商量。”拽着人出来,塞进卧室跟他好一通解释了原委,他才懂。
  既然女儿有意,那也只好办了,只不过戚家都不想自己先开那个口,若庄家有心,那让他们提了再说,总之是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动,反正我们不急。
  远志从没料到庄达怎不过几面之缘就真让家里出面,简直有点步步紧逼了。可奇怪的是,她现在竟不恼,也不厌,剩下的只是羞,甚至还有一丝丝不敢跟人提及的甘美的感觉,她纵使不喜欢庄达的狂放,也不追求庄家的富贵,可就是在那几次浅浅之交后,还是想再见一面这个人。
  难道这就是话本里说的男女之情吗?
  她这才发现,自己虽然到了谈婚嫁的年龄,却从没人告诉过她应该怎么做,她从小听的话无非是女子该自爱矜持,可却不知若有朝一日遇到悸动之人时,是该退还是该进,那些话本里痴男怨女一见定终身,好像个个都是水到渠成,换作自己却是往前不敢,往后不甘,好像生杀大权都捏在庄家手里,她下一步怎么走,全看对方给什么牌,他们要便要,不要便不要,成了便是花好月圆,若要是不成,女儿家只配落得一句闲话。
  喜鹊端了盆水进来给茯苓擦手,瞥见远志不作声,一会儿蹙眉一会儿笑的样子,奇道:“姑娘可是在想宋媒婆说亲?难道是方才有话没同老爷太太说?”
  “我还能说什么?”远志无奈道。
  喜鹊沉吟片刻,问:“姑娘可愿偷偷告诉我,上回你和老爷去庄家,可曾见过那个三郎?”
  远志摇摇头:“只见过一位庄小姐。”
  “她为人如何?”
  远志回忆:“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除了病痛,也没多说。”
  喜鹊拧干帕子,又擦了把茯苓的嘴,说:“或许,就是那一回,他们看上了姑娘?”
  远志心虚,脸一红,没有搭话。
  “那姑娘可喜欢那家人?”
  远志轻笑:“与我相看的是他,又关他们一家子什么事呢?”
  喜鹊煞有介事:“姑娘,女子婚嫁说白了,便是嫁给那一家子的事,先前茵姐姐许给金家,你不也奇怪,刘家就愿把那样温柔似水的女儿说给黑白通吃的金家?”
  越说越真了,远志不免打趣:“你看你说的,八字还没一撇,倒像明天就要接亲似的,或许庄家也没看上我,我也没看上庄家,本就没有缘分。”
  “也是。”手中帕子洗净,喜鹊忽然伤心:“以往我觉得,戚家几口人本就应该是团团圆圆在一起的,如今姑娘早晚要到夫家去,即便不姓庄,未来也会姓别家,以后茯苓就没有姐姐陪了,老爷太太也要寂寞了。”
  远志沉默,心口一酸:“也或许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在医馆做一辈子的大夫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世间女子哪有不许人家的?即便做女户,也要走一遭夫妻姻缘,守了寡才做得成。若姑娘在医馆呆一辈子,江州人一口一唾沫,也要把老爷太太淹死。况且,若老爷不能主理医馆了,姑娘岂非无依无靠,要怎么过活呢?”
  远志认真道:“难道我就不能行医救人,将医馆经营下去吗?”
  喜鹊一愣:“女子行医,便是药婆了,人都说药婆走街串巷带坏良家女,姑娘你人善,总能觅到良婿,何必自甘堕落。”
  这话远志倒不爱听了:“男子治病救人就是悬壶济世,女子治病救人就是自甘堕落?药婆是被那些个招摇撞骗的坏了名声,可又关其他人什么事呢?凭白就连坐坏了名声,男子行医难道就没有谋财害命的无赖吗?为什么世人仍要尊称一声大夫,却不说男子也不能行医?”
  远志鲜少声高,吓到了茯苓,茯苓伸出小手摸了摸远志的掌心:“姐姐不要生气……”
  茯苓童声软软,才灭了剑拔弩张之势,远志意识到失言,抚住茯苓的脑袋:“姐姐没生气,姐姐和喜鹊闹着玩儿呢。”
  喜鹊叹了声,已经回不出辩驳的话,见远志满眼只有茯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恼她,过了会儿,才听远志道:“你去忙吧,我再陪茯苓呆会儿。”
  喜鹊望了眼茯苓,端着水盆走了,抬脚跨门槛的时候迎面险与人撞上,抬头看,原来是李济。
第十七章
  喜鹊端着水盆将要行礼,李济食指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喜鹊不出声,识相地离开了。他看了眼远志和茯苓,又望了眼戚思宽,这人呐,无家要寂寞,有家又有烦恼,总是有不如意。
  晚上医馆关门,几口人照旧围坐吃饭,各人端起各人的碗筷,当事人各有闲愁,也没之前热闹了。
  李济坐视左右,说:“这段时间我在戚家多有叨扰,也是该走的时候了。”
  闵婉意外:“怎忽然说要走了?”
  “总要走嘛,天一堂的事我也得回去管了,总不能一直让徒弟顶着。”
  “可是我上次与你争论,你才要走?”戚思宽问。
  李济淡然一笑:“你这臭脾气我还不知道?以往我们也没少争吵,哪儿至于就为了这赌气了?”
  远志怪道:“师父和师叔为什么事吵?”
  李济扬扬手:“不重要不重要,反正就是些无关紧要的。”
  许恒心中不舍,这段时间师叔教了他许多,他已将李济视作半个叔父:“那,师叔何时启程?”
  “不是明日,便是后日。”
  戚思宽追问:“那到底是明日还是后日?”
  李济白了他一眼:“有啥区别,我也不用你送。”
  “谁要送你。”
  “好啦!”闵婉往两人碗里一人扔了只虾:“多大人了还不会吃饭,也不怕小孩笑话。”
  俩老头才偃旗息鼓。
  过了会儿李济又开了口:“此番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先生请说。”
  李济端正颜色,张了张嘴,又像难言,吞吞吐吐,头低低抬抬,看得戚思宽冒火:“你要说就说,不说就吃饭。”
  “那个,我想带走你一个徒儿。”
  当一声,闵婉筷子砸碗,戚思宽夹着的鱼丸飞了,许恒咬到舌头,远志被汤呛了一口,咳得猛。四个人异口同声:“什么?”
  李济下意识身子往后靠了靠,心想,这四个人是要吃饭,还是要吃我?
  “要不愿意,就去金陵短短几年,再回来,也是可以的嘛。”他嗫嚅道。
  许恒、远志齐齐偷看戚思宽的眼色,只见他光往嘴里扒拉饭。许恒心怦怦跳,综合来看,李济应该是会要自己的,他学医比远志久,恰又是个男子,金陵城再大,总不能容一个未嫁之女独自学医吧?
  他一直听说金陵城的秦淮河上画舫如织,到处都是没见过没听过的新鲜事物,那里还有金发碧眼的传教士,早就想去长长见识。
  戚思宽放下饭碗,擦了嘴:“你说吧,要谁?”
  “我,我想收远志为徒。”
  许恒刷一下脸扭过去,看着远志,让远志不住瑟缩了一下,动作之微,除了许恒外,无人察觉。
  “呵,”只听见戚思宽笑了一声,辨不出冷热:“为什么?”
  “远志呢,细心,和气,专注,重医道胜过名利,悟性也不错,我常见她低头默默就把医馆的事做了,对患者诚信可靠,若有心栽培,将来有望成大器。”
  这话夸得远志脸都红了,然而远志谦虚师叔过奖时,许恒在另一边却是被李济的话刀刀扎心,难道他不细心,不和气,不专注?追名逐利,也没悟性吗?
  见许恒闷头不语,李济似乎才觉出刚才所言有失,弥补道:“其实许恒也很好,已经比天一堂的小徒弟尽责许多,我也是犹豫了好几天,才敢跟你提。”
  “哟,你还受委屈了?”戚思宽阴阳怪气说:“谁让你挑人了?还犹豫好几天……”
  李济不理他,只问远志:“远志,你说你愿不愿意吧,你想不想去金陵,想不想去天一堂,想不想当真正的女医,不是药婆不是稳婆,不是这个那个婆。”
  远志压根没过脑子,将将就脱口而出一句“想”。
  闵婉打断了:“我不同意!”吓得戚思宽、李济都是一个激灵。
  只听闵婉说道:“李大夫,您到我家来,我家没亏待过您吧?您怎能这样夺我们所爱呢?远志一个姑娘家,你让她只身跟你去金陵,可想过之后的事?你让她去医馆怎么学?我知道您看得上远志是戚家的光荣,可是女子在世不比男子,男子大可浪迹天涯无人在意,可女子一句私相授受,轻则背负骂名受人指点,重则断臂自戕,连个全乎人都没有。她在戚家学医,我在,思宽在,街坊邻里相熟,大家能顾及都受过思宽救治的面子上帮着咱们,眼开眼闭不笑话远志穿男装,可是到金陵,敢问李大夫准备如何管您天一堂的口?远志除了学医,还要去应对四面八方的非议,你能帮她吗?”
  闵婉还是头一回这样激动地对李济说话,李济沉吟,想不好如何回嘴,父母在不远游,孝道为先,好像他提了这个建议,确实有些不妥了。
  倒是戚思宽打圆场:“算了算了,也不是大事,都别动气,你说你犹豫了好几天,说来我听听,你都犹豫些什么?考虑过什么?”
  李济仿佛瞬间回到那个小师弟,苦道:“天一堂可以给远志住宿。”
  “呵,让她和药材住在一起啊?还是和那些个男徒弟住在一起?”闵婉反驳。
  “远志可以只跟着我学,我不让别的人欺负。”
  “你说不让就不让?小心外面再编排你图谋不轨!”
  “啊呀,远志可以只学两三年就回来,回来后还是可以留在医馆啊,两三年间我还是能保证的。”
  闵婉冷笑:“你不说两三年我姑且还谅解你,你一说我就来气,什么学成后回来,她回来之后多大年纪,还能给她说什么人家?现在是咱们挑别人,到时候就是别人挑她。”
  李济泄了气,再也想不住保全的招来了,只好求助似的望着戚思宽。
  若放在平常,许恒一定会说,为什么不问问远志?你们说得热闹独独忘了她?可现在,许恒嫉妒了,他害怕那样问了之后,远志真的会说她想去,然后她就真的去了,走了他想走的路。他很震惊自己这种小人之心,但事实上,面对人生选择,他真的很难君子。
  “行了!师弟,你也别操心了,学医未必要在金陵,既然远志在戚家好好的,那就先把戚家的本事学会了吧。”
  闵婉一边收了面前的碗筷,一边点头,全程远志都没说一句话,好像这件事跟她没关系。将要走的时候,还拍了拍远志的肩:“放心,一切交给我们。”
  远志很沮丧,抬头望着李济,然而李济这时候只顾叹气,耷拉着脑袋一脸烦闷。局面至此,方才那股脱口而出说愿意的冲动又被压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细细回想闵婉掰出的诸多不便之事,好像也说服了自己,若真去了金陵,她有那个能耐处理那么多麻烦吗?这个险,或许就像父亲说的,并不是非冒不可吧。
  要是织罗也在就好了,她想,如果她在,就能问她,如果她说去,那么她就有了勇气。
  远志后院踱步,抬头望月,不知道金陵的月亮是否一样,有些话,不提倒好,一旦提起,就成了个钩子,心神都会被牵走。
  她思来想去,终究不甘心,返身往闵婉的房里去,拾阶而上,仓促而来,正要推门,一声啼哭从里面传了出来,是茯苓。
  “乖,怎又哭了?”闵婉在里面问,又是惊呼一声:“怎么吐了?!喜鹊快去找个盆来,把地擦了。”
  只听喜鹊诺诺而出,手忙脚乱,开门一眼便见了远志:“小姐……”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