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喝那么多干嘛?”,说完这话,我便手夹文件去会议室,只留下陈静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我,双眼中写满了无语。
第6章 你把灯灭了
临近过年,不同于医院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清冷,大街小巷已经张灯结彩,随处可见喜庆的红灯笼。除此之外,人流也少了许多。
久坐在办公桌前的我,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有些疲软,闭目休憩时,顺带用双手轻揉自己的太阳穴,思索今年回老家,要如何躲避催婚。
刚仰头睁眼,视线便被墙上那一抹橙红所吸引,带着“鼓励奖”三个大字的奖状不知何时已经被陈静那小姑娘帮忙裱了起来,正悬挂在米灰色的柜子顶层。
它静默在那里,像是嘲讽又像是一种安慰。
总之我盯着它失了几分神后,竟有些坦然:确实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
医院的南侧门种着不少绿植,其中有几棵梧桐树因落叶壮观,在深秋显得格外醒目,我也时常为了一睹它的风姿,会绕几分钟路程,从这里经过。
自冬天来临,我就不走这条路上下班了。
今日一改往常,我鬼使神差般绕了圈住院楼,从南门步行回家。
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我注视着同侧左手边“音乐餐吧”的广告指示牌,思绪未明,但很快,从马路穿过后的我还是折返了回来。
我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店,从大学毕业后正式步入工作开始,便免不了会有大小几次同事聚餐或者社交。
这家店在附近餐厅还算榜上有名,只是吃了几次,兴头一过,便也很少来这种地方。
我胃口不佳,仅点了份意面,外加杯掺杂了少许酒精的柠檬水,静静地听着随着夜幕降临而缓缓开场的奏乐。
“还真是会享受”,眼瞧盘子的意面已经所剩无几了,我刚准备起身离开,未曾想后肩膀就被人按压了下去:“再坐会儿”。
我还未反应过来,便瞧见梁仕沅盘腿坐在了我面前,他见我有几分诧异,手不自觉地抬了下眼镜,解释:“刚好路过,就来吃顿饭”。
医大距离这边有十几公里的路程,压根不存在路过的说法,但此时我也不屑于拆穿他,总归是要看看他的意图是什么。
真的只是想吃顿饭吗?只有陈静那种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才会相信这种低级的谎话,总之我是不信的。
梁仕沅会为了一顿勉强还算可口的饭菜,“千里迢迢”地跑过来?但如果是将食物换成科研,我绝对信。
“顺路?我看你是想顺走我们主任吧?”,我巴不得将梁仕沅盯出个洞来。
最近我们院内下发几个明年重点科研项目,其中有个心外项目,被我们科室拿到手了。领导们正在寻找高校合作,为的就是能做人才引进、以及利用高校本身就相对成熟的实验室。
这家餐厅刚好就在我们主任的小区楼下,他老婆照顾孩子在异地上学,孤家寡人的他图方便,不是吃食堂就是吃外卖。
除此之外,他还时常光顾这家店的意面。
梁仕沅把玩着桌上筷子的手突然停顿,嘴角勾勒起一抹自嘲:“我真希望有事可以瞒得过你”。
“这个项目我很感兴趣,与今年学校给我的新课题内容相关,我这个人脾气挺臭的,跟着我做实验确实很累,我也想趁这个机会,为我手下那些研究生谋个好点的前程”,梁仕沅并不忌讳我,倒是开诚布公地同我说了实话。
“嗯,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所以你那天不是特意去看病的?是想让我帮你开口?”,我不解。
“那倒也不是,那天确实情况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我不依不饶地想问个究竟,但梁仕沅似乎不想多说,我觉得无趣,起身欲离开,抬头便瞧见了主任。
主任迎面朝我走来,许是觉得我和梁仕沅在一起有些稀奇,“小徐,谈恋爱啦?”
我开口欲解释,没想到被梁仕沅率先阻断了,他起身,客气地同对方打招呼,“陈主任,这么巧,一块儿用点餐吧?”。
泉城的医术圈就这么大,经常各种学术交流,我倒是差点忘了,他们两估计先前就认识。
“也好,我刚好最近有个事想找你谈,本来想着快过年了,年后再找你,既然碰上了,那就一起聊两句”,陈主任虽然一把年纪了,还是免不了想八卦的心。
他一边笑着同梁仕沅客气的打招呼,一边同我使眼色,眼神里的探究是瞒不住的,就差没直接开口问:“这么快换人了?上次相亲的可不是这个”。
我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本来想走,此时也不好先行离席。
服务员很快就帮忙清理了桌面,我只能被迫坐到梁仕沅身旁,将对面座位让给主任,全程笑而不语听着他们聊公事。
饭桌上,梁仕沅他们就大体聊了关于项目的规划,科研投入以及要求,具体的流程,年后会根据正式的项目书再细谈。
好不容易谈完正事,正在往嘴里塞肉的我,一不小心与主任对视上了,他瞧我像个陪笑的,刚刚一言不发,便起了兴趣,张口聊起我来,“仕沅,你眼光不错,小徐在我们医院可是个香饽饽,大学受了情伤,有个不知好歹的前任之后就再也没有谈过恋爱了,你可要好好珍惜”。
他言下之意是我才貌双全,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希望梁仕沅抓牢我。
听到这,我尬笑得嘴角抽搐了几秒,侧过头去瞧梁仕沅,只见对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附和,好像事外人:“主任,我就是那个前任”。
这下好了,桌面上凌乱的人只剩下主任自己了,当然还有事后遭殃的我。
因为第二天,院内就传开了:我和那不知好歹的前任复合了。
我差点忘了,陈静是主任的亲侄女,这么重要的事情了。
主任走后,梁仕沅执意要送我回家,他说冬天的夜,晚得早,多一个人聊聊天,夜路会变短。
但我觉得同他没有什么多余可聊的,毕竟当年不明所以,被分手的那个人是我。
和一个不知好歹伤我至深的前任谈感情,我没疯,还不至于没个男人就活不下去。
可我拗不过他,他率先抢了我留在座位上的通勤包,熟稔地斜挎在他的左肩,走在前面,丝毫没有要还给我的意思,我只能顺从地跟在他身后,任由他带路。
每年春节前后的夜晚是最冷的,从不下雪的海滨城市,此时街道两旁喜庆的红灯笼,也同样受寒风裹挟。
刚出餐厅,我冷得打了个寒颤,梁仕沅丝毫没有怜花惜玉之意,步伐走得极快,我还没缓过神来,便丢给我一个街边的热红薯。
"捂手",他站在我正对面,见我杵在那边不为所动,便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将红薯丢到我的怀里,然后背过去身子,跟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路灯下正斜铺着他浅薄的影子,我静默地跟在他的身后,惯性地踩在他若隐若现的影子上。
以前两人谈恋爱的时候,有过无数次这样的夜晚,那时候我话很多,一路上都是我声音,他只是安静的听着。像如今我一言不发,都是他在自言自语,甚是少见。
“那天唐突地去找你,不是为工作的事,是私事”,他轻抬了下眼镜,寒风微微撑开了他的风衣,常年足不出户待在实验室的脸被映衬得格外白皙,“我听楠升说,他见过你,你很受欢迎,性格比起以前内敛许多,甚至少了几分小时候的张牙舞爪”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你的消息了,那天听完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你们的见面,我莫名心情烦躁,甚至有些许恐慌,拉着那小子酗了几天的烟酒,“我在沙发上抽了一晚上的烟,第二天没忍住,还是想来见你,但我瞧你还是会发脾气,我就放心地走了”。
“那你在担心什么?怕我变得比你优秀?还是怕我比你先一步结婚生子?”,此时梁仕沅在我眼里就是个矛盾体,我向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以前是,现在也是。
陈主任饭桌上说的那些,关于我在院内的谣言也不算是空穴来风。
上一段感情带给我的阴影时常在午夜梦回缠绕着我,我甚至都不敢切实地肯定,是否被人真诚地爱过。
梁仕沅被我怼的闷声不吭,无意间已经到了我家楼下,他放缓了脚步,最终驻足:“阿越,我没那么复杂”。
我最受不了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明爱而不得的人是我,他却像是这段感情里冠冕堂皇的受害者。
他喉结微动,没有多余情绪的表情引怒了我,联想到过去种种:“梁仕沅,我觉得你不是有病,你就是个疯子,你是不是觉得玩弄我这种人的感情特别有成就感?你错了,我喜欢你时,你是发着光的,后来你把灯灭了,我发现抬头也能瞧见满天星光”。
我有些懊恼,想将手头已经凉透了的红薯丢给他,但转手便丢在了垃圾桶里,我没有回头,再多的情绪,隐忍不发地带回了家。
小区里的路灯早在冰雹那夜就被砸坏了,此时闪烁不明除了人心还有灯光。
他最终没有多待,消失在黯黑夜色中。
第7章 波澜不惊
自从我高中开始,我爸妈近乎举家搬迁到市区定居,上大学那年,我爸同朋友合伙开的律所,赚了点小钱,便将我爷爷奶奶接到了一起,鲜少踏足老家。
研究生毕业后,我便从爸妈家搬了出来,自力更生在医院附近贷款买了个两居室的小公寓。
医院全年轮休,年假鲜少,所以我们家基本都在市区吃年夜饭,偶尔几次回老家,也都是老一辈想念家里亲朋好友。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年初便吵闹着搬了回去热闹,我们拗不过他们,只能从了老人家的心愿。往年的年夜饭也从市区变回了老家。
老家距离市区仅2小时的车程,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回来了,最后一次踏足这里,还是在大四,那时候刚和梁仕沅分道扬镳,他去了美国,而我继续留在医大读研。
幼时居住的房间依旧保持着整洁,大年三十那天吃完年夜饭,我便同亲戚家的小孩们一同在院子里放烟花。
我们先是将烟花排排放、堆砌在一起,从祠堂里面取了根香火,用独苗的烟火去引燃,节节退后去远观其景,丝毫不逊色于城里绚丽的灯火通明。
我正被眼花缭乱的烟花迷失了心神,有个旁亲小侄女捂着耳朵,小跑到我跟前来,朝着我连声叫唤:“姑姑,家里有客人找你”。
谁会在大年三十就拜访?何况我几乎与幼时的朋友圈失联了,正当我埋头不解地朝屋内大厅迈步走去时,被人从后肩推拉了一下,转头一瞧,原来是江铖涛带着他女儿来同我炫耀了。
“你怎么知道我今年回来?”,江铖涛唯一不变的本事就是万事通,但凡村里有个风吹草动的,他总能最早知道。
“就我家那赌场,就没有消息能过得了夜,你那婶婶也是够为你操心的,你人还没到家呢,就已经为你物色了几个相亲对象,说到这你还是得感谢我,帮你打掩护,吓跑了几家”,江铖涛边调侃着我的事,边将他女儿往我怀里塞,“我女儿可爱不,是不是很羡慕?”
我很少会看到婴幼儿,此时的娃娃还小,奶呼呼的,可爱得很,我便顺势将她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江铖涛许是顾虑到我不喜欢林可可,所以我左右环顾也未曾见到她人。
“眉眼挺像你的,不过我还想象不出她以后的性格会是怎么样的?要是像你的话,估计你老婆会管教到吐血”,我逗着小孩,联想到小时候林可可与江铖涛势不两立的模样,时常被怼到无话可说,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像谁都无所谓,只要她健康平安,我就满足了”,我第一次瞧见江铖涛眼眸里无限流转着柔情,有了为人父的即视感。
“外面太冷了,进去喝口热茶吧”,我招呼着江铖涛进屋,外面的温度太低,实在不适合长聊,何况还有个小孩。
江铖涛这些年一直经营着钢材生意,营生不错,附近几个省份轮转地跑已经是常事,他倒是大方,给我家的小孩人手一个小红包,最后也将一个红包丢到了我怀里,朝我说了句:“新年快乐,欢迎你回来”。
我盯着红包出神了几秒,便坦然地接下,诚心地朝他道谢:“祝30岁的江铖涛喜迎爱女,新年快乐”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回他,与年幼的江铖涛不同,他此时不再朝我嬉笑玩闹,眼眶潮湿,喉结微动,最终只说了句:“谢谢”。
江铖涛在看我们放完了院子里囤的烟花后,赶在凌晨守岁之前回家去陪老婆了。
告别之前,我偷摸地回房间换了个新红包,将它塞在了小孩的衣服内侧,算是给他女儿的见面礼。
凌晨一点,在客厅陪长辈们唠嗑完,我独自一人回到了房间。
还未开灯,庭院里泛黄的灯渗入屋内,原本陈旧的胡桃色书桌上,在暗黑中透着光泽,手机屏幕因收到了一堆祝福短信而时刻保持着光线,若隐若现衬托着江铖涛留下的红包。
我静默地站在房门口,瞧着多年未入住的屋子,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竟有点不舍得开灯。
最后被半夜起身去上厕所的我妈扰了思绪,她的声音从我的后背传来:“大半夜的,你站在房门口发什么呆?”
“吃太撑了,我站会”,似乎还保留着几分理智,我脑子转的快,迅速找了个理由,便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从桌面上拿起手机,迅速地略过各类群发的祝福短信,最终停留在一串陌生的号码上面,我知道那是梁仕沅卡点发来的短信,上面仅写了一句:“阿越,新年快乐”。
我没理会地躺在床上,迟疑地熄灭了手机屏幕的亮光,在窗户遗漏的微光中闭目养神。
红包不知何时被我揣在了手中,我用手来回摩梭着红包纹理清晰的表面,脑子灵光一现,起身开了灯。
屋内瞬间敞亮,我突发奇想地将书桌前的凳子搬到了衣柜正前方,踩上去,从柜子的顶端取出一个掉漆的铁盒:“它还在”。
铁盒里面的物件很杂,时光久远,包括一些零散的拍立得照,此时也已经泛黄到近乎看不清人脸。
其中仅有张百毒不侵的照片,是我原先用相框装潢好的。
某一年寒假,我们去户外野炊,大学同学帮忙用相机拍下的清晰合照。
相片里,他足足高了我一个头。
我穿着棕色工装裙,梁仕沅纤细白皙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两人站在景区,我目视镜头,笑得一脸灿烂,他的视线微倾向前,浓情蜜意地停留在我的身上。
在没他消息的这些年,我过得很自我,鲜少会不经意回想起这些相处时刻,没有轰轰烈烈,但在这些细枝末节里,我又好像被爱着。
年后的第一天,我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磕着瓜子,听着家里的老人们家长里短地闲聊。
爷爷拿着随身的小茶杯从邻居家回来,朝着我和几个小孩子喊话:“村里前年换了领导班子,连续两年都有年轻人球赛,还给出了丰厚的奖金,打的甚是精彩,你们闲着无聊去瞧瞧?”
我本是不想去湊热闹,年幼时,天天跟在江铖涛的屁股后面,满村到处跑,长大以后竟也有几分社恐,生怕路上频繁遇到熟人,被抓着就催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