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林曼怡的声音有些低:“但这样东西,是和你有关的。我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联系你。”
“到底是什么,把话说清楚。”
“我在你单位旁边的咖啡厅,如果你愿意的话,下午两点之前来找我,之后我就会离开。”
耳机里响起忙音。陆慧一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 1 点。
她草草吃完,回到了办公区。
午休时间,办公室里十分安静。她在工位里坐下,靠在椅背上,动都懒得动。
下午 3 点还有会要开,她这样想着,眼见着墙上的挂钟指向了 1 点 30 分。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陆慧一套上外套,走出了办公区。
天气很好,晴朗无风,阳光照在身上,有种干燥的暖意。
公司门口是一条安静的小路,中午时分,只有零星地几个人经过。咖啡厅就在旁边不远的位置,陆慧一推门进去,人不多,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女生,看起来像是在发呆,见她进来,表情明显变了变。
这应该就是林曼怡了。
由于对那段记忆刻意地遗忘,陆慧一对林曼怡并没有多深的印象。她径直走过去坐下,主动开口:“是什么东西跟我有关?”
她的语气算得上温和,表情也很淡然。虽然疏离,但又透着礼貌,可以看出教养很好。
林曼怡忍不住打量她。
她的皮肤很白,脸上粉黛未施,许是天气冷的原因,微微泛着些红。因为离得近,细腻而有光泽的底子清晰可见。
乔洺那样喜欢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林曼怡稳了稳心神,从包里拿出一只手机,递到她面前。
“密码没有改,里面的内容,是留给你的。”
这是乔洺当年用过的手机,外壳没有更换,边角有一点磨损。
林曼怡站起身准备离开。
乔洺没能说口的遗憾,她自作主张替他完成了。
“等一等,”陆慧一坐着没动:“无论里面的内容是什么,我都不想知道了,你的来意我已经清楚,拿回去吧。”
“手机里的其他内容都清空了,只有一段视频,是他去世前录下的,手机你随时可以处理掉。”林曼怡走了几步又停下:“对了,我和乔洺,不是那种关系。”
这周为了项目进度,每天都加班到昏天黑地。好容易捱到周五晚上,任务告一段落,部门张罗着一块聚餐,算是恶战之后的放松。除了个别上了岁数的同事,其他 6 人纷纷响应,陆慧一没有拒绝的理由,自然也欣然加入。
聚餐地点定在附近的火锅店,车程不到 10 分钟。下了班,一行人三两结伴地开车过去。
陆慧一的车子限号,和另一个女同事一道,搭负责人杨斌的车过去。任务推进顺利,周末不用加班,每个人的喜悦之情都溢于言表。杨斌提议:“大家整两口?”
啤酒已经提前买好,叫服务员放在冰箱里冷藏。陆慧一向来不喝冷饮,大家特意留了常温的给她。
火锅热气腾腾,几个人站起来碰杯,皆是一饮而尽,一时间餐桌上气氛热烈,调侃声、说笑声不绝于耳。
但毕竟还要各回各家,也都是点到为止,谁也没有喝得烂醉。散场的时候,杨斌等人叫了代驾,众人根据各自的住址自行拼车。
陆慧一搭杨斌的车到附近的地铁站,她住得虽然不算近,但好在交通方便,且中途无需换乘,算上下车后走路的距离,40 分钟便能到家。
已经是晚上 8 点多,地铁上虽然还有不少晚归的上班族,但车厢明显空了许多,陆慧一上车的时候,居然还有空座。
她找了位置坐下,方才在外头吹冷风的时候清醒地不得了,这会儿暖意袭来,竟生出了几分醉意。
她只喝了两罐啤酒,许是喝得急了,又没怎么吃菜。车厢摇摇晃晃,她也被晃得有些晕晕乎乎。过了一站,人渐多了起来,她闭上眼睛靠在壁上,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浮出一张脸来。
林曼怡拿给她的手机里,确实只有一段视频,是乔洺的独白。
三年不见,他的外表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除了瘦了一些。但他的眼神却十分暗淡,整个人也散发出一股低迷的气质。
视频标注的时间显示,这是他自杀前一天录下的。
乔洺注视着镜头。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足足过了三十秒,他突然牵动嘴角,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扯出一个笑容。
陆慧一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
她想起乔洺从前是很爱笑的,无论是开心地大笑,还是腼腆地微笑,抑或是狡黠地坏笑。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他的笑容,烦恼也会被丢掉几分。
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的嘴角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体贴、温柔,总是喜欢黏着她,像个天真的大男孩。
迷人又可爱。
他们在一起四年,她也曾以为会和他长久地走下去,直到那天。
那个时候,他所在的公司刚刚中标了一个重要的政府采购项目,作为技术部的骨干和投标团队的成员,乔洺自然是功不可没,聚餐的时候被众人拉着灌了不少的酒,陆慧一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连吐字都有些含糊不清。
聚会是可以带家属的,但陆慧一临时要加班,所以并没有参加,这会儿工作结束,她又放心不下乔洺,于是匆匆收拾了一下赶过去。
她提前给乔洺发了消息,但对方迟迟没有回应,许是没顾得上查看手机。陆慧一到了地方,顺着楼梯上了包间所在的二楼,不过是余光随意地扫过,忽然就站住了。
走廊的尽头,一对男女纠缠在一起,旁若无人地接吻。
他们吻得十分激烈。女人被男人压在墙上,手臂环绕着男人的脖子,表情享受,而男人的手则箍住她的腰,将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
一般来说,碰到这种场面,正常人都应该装作没看见,以免长针眼。但陆慧一却像怔住了一样,呆愣在原地。
因为这个男人是乔洺。
八点档的狗血剧情,猝不及防地上演了。
陆慧一的心上像是落了一记重锤,震得她从头到脚、四肢百骸都是麻的。待她从恍惚中醒过来时,麻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浸到骨子里的疼痛感。
眼前的男女仍然没有停止亲吻,仿佛已经被欲望冲昏了头脑。陆慧一却奇异般地冷静下来,迅速地举起手机,拍下了这幕不堪。
然后她转过身,飞快地下了楼。
她一步都没有停留,几乎像是逃回了车上。
脑子里嗡嗡作响,心脏也在剧烈地跳动,她抓住方向盘,指关节用力之下,手背的血管清晰可见,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后,她终于抬起脸,找到手机拨通了乔洺的电话。
陆慧一平静地听着听筒中的铃声,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接通,乔洺的声音传来,浓醉之下虽然口齿不清,但仍是一贯地温和:
“宝宝,想我了是吗……等下还要去唱 K,他们非要拉上我……你说我到底去不去,我都听你的,今晚真是太高兴了……”
陆慧一莫名有种作呕冲动。她把声音放低,语气柔和地不可思议:
“我刚刚加完班,去接你吗?”
“什么,接我……不用不用,你早点回家,我根本没醉,还能再喝……”
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周遭环境嘈杂,夹杂着起哄的声音:“女朋友查岗,回家要跪搓衣板喽!”
电话突然被挂断了,响起嘟嘟的忙音。陆慧一把手机扔到副驾上,启动车子。
她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将车子停稳,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远处的餐厅里走出来一拨人,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个个皆是笑容满面的,看样子是聚餐结束,正在道别。
乔洺也在里面,看上去心情很好。和其他人挥手作别后,他转过头去,揽住了后面女人的肩膀,上了一辆出租车。
陆慧一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晚上 10 点的 B 市城区,马路上仍是车流如织。她和前车保持着距离,中途又适时地放慢速度,成功地隐藏在两辆车后。就这样行驶了大约 20 分钟,出租车右转进入小路,眼前出现了一片居民区。
出租车在一个黑色的铁门前停下,乔洺和女人相携下了车,亲亲热热地进了大门。
出租车很快开走了。陆慧一把车向前开了一段,侧过头看了一眼设置在楼栋外墙的门牌。
丰里西路 28 号。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女人的住处。
陆慧一默默地记下。
她就停在正对大门的位置,已经看不到那两个人的身影。
她并没有打算下车,也没有打算把事情闹大。最初的震惊和愤怒已经逐渐平息,此时此刻,她坐在车子里,路边昏暗的灯光落下,映出后视镜中一张面无表情的侧脸。
她的心中只剩下一派荒凉。
极致的失望,宣泄的方式也是极致的淡漠。
后来发生的剧情已经可以称得上俗套,她和乔洺摊牌,亮出种种证据,逼得他无话可说,只能流着眼泪解释。
那个女人叫林曼怡,是他同公司市场部的同事,也是这次投标团队的成员。两人因为共同参与招标任务,这段时间一直朝夕相处,一来二去便越了雷池。
乔洺的眼睛已经哭得肿了,而陆慧一表情冷漠,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说:“乔洺,我是不可能和你再继续了。”
分手是如此地干脆利落,没有给对方留一点余地。那天之后,陆慧一的生活似乎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反而比平时更加卖力地工作,甚至到了饭不思觉不睡的地步。
直到她因为急性胃穿孔进了医院。
她十八岁之后,除了感冒,只生过两次病。
一次是因为乔洺的背叛,一次是因为乔洺的死。
第7章 真相总是真实而残酷的
车厢里人头流动,几乎没有人开口讲话,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沉默而倦怠的。
唯一响亮的的声音,只有到站时温柔而机械的播报。
陆慧一闭着眼睛,眼眶酸得厉害。
回忆和现实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感情其实非常地脆弱,这并非仅仅是因为沉没成本,更多地则是源于她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够了解乔洺。
和乔洺恋爱四年,她以为自己是足够了解他的,虽然背叛给了她很大的打击,但至少让她看清了渣男的本性,及时止损。
而三年后的今天,当她自认为已经能够彻底放下的时候,突然出现的林曼怡,就像把缝合的伤口重新撕开,指着模糊的血肉告诉她,里面其实还有一颗瘤,需要动更大的手术切除,但很可能会大出血。
手机里的那段视频,时长足有 5 分钟,但乔洺说出口的话,不会超过 300 个字。
而这些简短的只言片语,几乎把她的心理防线全线击溃。
“那天在饭店,我知道你来找我了……”
“你跟着我,到了丰里西路那边,一直没有下车……”
“那个时候,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和你在一起的四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
最后他说: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最近她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明明筋疲力尽,睡眠质量却出奇地差,吃褪黑色也毫无用处,但白天却全然无需咖啡续命,就像有什么意念在撑着一样。
陆慧一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是受了刺激。
她给林曼怡打了个电话,对方似乎并不意外,对她的问题也没有遮掩。
陆慧一问得言简意赅:“乔洺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和乔洺在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后来机缘巧合入职了同一家公司。因为是同乡的缘故,虽然部门不同,但平日里接触得还算多,不过仅限于熟人的关系。”
“三年前,我和他都进了项目组,那段时间我发现他情绪上有些不对,因为乔洺一直都是一个比较外向的人,却突然之间像是有心事似的,除了工作,也不爱和人说话。”
“我开始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者你们俩吵架,但有一天我碰巧遇到他在楼梯间打电话,才发现是他惹了麻烦,对方找上了门。”
“他不想连累你,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我配合他演了出戏让你死心。但没想到,他最后还是走了绝路。”
林曼怡叙述的过程中,陆慧一并没有出言打断,只是在结束后心平气和地开口:
“林曼怡,结合你的话,我有两个问题。首先,你说你和乔洺只是高中同学兼同乡,工作上也仅限于熟人的关系,那他为什么会把涉及自己隐私的事情告诉你?其次,你为什么会愿意配合乔洺演戏,涉及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如果我当初把事情闹大,你就不怕影响自己的名声和前途?”
她一口气说下来,逻辑和语言都十分清晰,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了解他的软肋,愿意舍下尊严和名声帮他,陆慧一自问就算是当时作为正牌女友的自己,也未必能做到。
她本以为林曼怡不会再解释,但她想错了。
“十年前,我被人霸凌,是他救了我。名声、前途、尊严,哪个比命更重要?而且,”她顿了顿,语气十分坦然:“我喜欢他,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我的感情是干净的,虽然他喜欢的是你。”
“那天晚上你跟着我们到了 28 号院,他就像知道你不会走进来一样,坐在长凳上哭了很久,是那种很压抑的哭声。当时我以为他是怕被其他人听到,但回过头来想想,可能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绝望了。”
林曼怡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些话,我原本已经烂在心里了。对你造成了困扰,我感到抱歉,但我并不后悔这么做,毕竟在这个世上,只有他在乎过我的死活。”
提示到站的播报声再次响起,陆慧一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过站了。
还好只过了一站,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 9 点钟了。
地铁站临近商业街,又是周末,这个时间仍旧是熙熙攘攘。她带着绒线帽和防寒口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紧不慢地往家走。路过便利店时,脚步忍不住停下,犹豫了一会儿,推开门走了进去。
再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是三罐啤酒。
她已经一周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今晚醉了之后,睡他个昏天黑地,明早起来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电梯门徐徐打开,感应灯随之亮起,她愕然发现自家门口杵着个人。
陆晏洵。
墨绿色的长款大衣,内搭黑色的高领毛衫。
长身玉立,衣冠楚楚。
陆慧一的头隐隐地疼起来,她现在着实没有心情和他敷衍。
“你怎么又来了?”
他走近一点,“顺路过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