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笛在他心里是个既踏实又沉稳的姑娘,心思细,又不再嘴上下功夫,因此总是显得做的比说的多。
他和程筱丽并不要求儿子未来一定要找个什么样的儿媳妇,但凌程很早就把钟笛带回家,他们看见是这样的一个姑娘,反倒心里有了标准儿媳妇的模版,觉得钟笛哪儿哪儿都跟凌程合适。
这两个孩子闹的最凶的时候,也没在长辈们面前红过脸。凌中恒心里清楚,这不是从小肆意生长的凌程在克制,而是过于懂事的钟笛懂得牵制凌程的情绪。
程筱丽喜欢钟笛,那几年无论凌程在不在国内,钟笛每隔一周都会去家里陪陪她。
后来疏远,是因为程筱丽疑心他出轨,陷入了自己的困境,无暇再去顾及彼时也陷在漩涡里的钟笛。
至于两个小孩分手,凌中恒觉得他最有发言权。两个自尊心都很强又都不服输的人,任何一件上升到感情付出程度的事,他们都会为自己付出的比例加码。
都认为自己爱对方胜过对方爱自己罢了。
凌程没陪着专家们来管家部参观,他提前去义诊现场部署。
钟笛等领导签完字后往回赶,经过医院大门时,跟凌程擦肩而过。
两个人的影子在玻璃大门上相逢重叠又分离,而后各自模糊。
-
等回到管家部会议室,杨皓月给钟笛打来电话,要她还是去义诊现场帮忙做业主接待。
“是该医院的人上,可他们对业主的熟悉程度不够高,管家们辅助做疏导做宣传,业主肯定心里更认。今天一共二十多个七十岁以上的高龄业主,他们未必看得懂现场的规则找得准匹配自己的专家,快去吧,跟陈院长好好打配合。”
没办法,钟笛又带着袁梦洁返回医院。
钟笛下了车,再次走到玻璃门前时,凌程的影子正巧叠上来,他们一内一外,待玻璃门反应后打开,那道影子消失,两股空气相融,凌程先错开相交的视线。
义诊将要开始时,帮忙部署的钟笛被保洁赵阿姨叫到转角。
赵阿姨递给她一份病历和四五张肿瘤片子,请她交给凌程,再由凌程递给凌中恒过目。
“我知道你跟小凌的关系,抱歉啊,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我不是这里的业主,没有资格让凌院长帮忙看片子,不光是南陵,连我们翡翠湖的人都知道他的号有多难挂……”
“您给我吧。”赵阿姨的话还没说完,凌程先钟笛一步拿走了她手上的病案。
“谢谢啊小凌,谢谢你。”
“不客气,您快回工作岗位吧。回头我把凌院长的反馈转达给钟笛,让她跟您说。”
“好,好,谢谢啊,谢谢你们。”
赵阿姨走后,钟笛也对凌程道了声谢。
凌程未有回应,只说:“我爸肯定会跟你打招呼,到时候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不会。”钟笛想了想,问:“你跟杨总建议让医院的人接待,是怕我跟叔叔碰面,还是……”
“你觉得呢?”凌程哼笑一声。
钟笛觉得前者可能性更大。
凌程猜中她心思,咄咄逼人地反问她:“你知道我爸的性格,他难免要替我说好听话,让他去你面前说几句我的好,岂不是正合我意?我……”
“好了好了知道了。”钟笛忽然烦躁起来,打断了凌程的话,抬脚就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或许是烦又一次被凌程觉察出她的狭隘。
他可能真的就是看她忙,想帮她少一事,同时也觉得该轮到医院的人担责了。
凌程气不打一处来,将手里的纯净水一口气喝掉大半,扭头不去看钟笛的背影。
杨皓月去上级开发公司开完会后,直接赶到义诊现场。
远远的,看见凌中恒跟钟笛站在僻静处说话。
那晚凌程和盘托出他跟钟笛的关系后,杨皓月的确耿耿于怀。
她一方面觉得自己当时想追凌程的那副样子落在钟笛眼里,不是件痛快事,另一方面又觉得钟笛明明手上多了张好牌却不愿意好好打的拧巴样子让她难以理解。
凌程明显对她还有情。眼下看凌院长对她的态度也十分友好,想来当初分开的原因无关凌程父母干涉。
钟笛到底想要什么?杨皓月又想到小左,心中更加迷惑。难不成她真打算找个弟弟?还是说想报复凌程?
凌中恒对钟笛说:“托你的福,你丽丽阿姨好久不跟我说话了,今天早上我出门前,她却算着时差给我发了条语音,让我替她问你好。”
“丽丽阿姨不在国内吗?”
“早走了,满世界转悠,就是不回家。”凌中恒道出程筱丽五年前患抑郁症的事情,顺嘴又提起当初凌程陪她去新疆散心的那档子事。
钟笛听后,心中五味陈杂。
“工作都还顺利吗?”凌中恒岔开话题,“听说你升了主管,恭喜啊。你是有能力又踏实的姑娘,好好干,叔叔祝你步步高升。”
“谢谢叔叔。”
“凌程……他没影响你工作吧?”
“没。”
凌中恒沉吟片刻,说:“前段时间你悄悄打听他病情的事,我没让他知道。你要是看他现在还算顺眼,回头你自己跟他说。他现在的脾气我也是琢磨不透,要么过分安静,要么神经兮兮……”
这时医院的同事叫了钟笛一声。
“你快去,去忙吧。”凌中恒对钟笛摆摆手。
钟笛被叫去接待B区那位帕金森业主,领着业主找到神经内科专家李主任后,凌程又飘到她身边,“老爷子的情况我已经提前跟李主任交代过了,今天他回去后你记得做回访,他这个情况不能再拖了。”
“嗯。”钟笛转身想走。
“我爸跟你说什么了?”凌程叫住她。
“没说什么。”
两人一起走到落地窗边。
静静站了一分钟后,钟笛没能开口说出想说的话,凌程看了她一会儿,看她欲言又止,却没再多问。
随后他们各自转身,钟笛回到接待处,凌程去找陈院长。之后再无交集。
-
吃完晚饭后,钟笛回服务台写材料,小左去陪她。
小左对钟笛说:“今天看见你跟凌程哥一起工作,觉得你们挺默契的。”
钟笛抬头看了小左一眼,没接话。
“小钟姐,我会吃醋。我不喜欢看到你跟他在一起,你们只是站在一起说话我都会浮想联翩。”
小左总是这么坦诚。
“你那么会接吻,是跟他共同成长的技能吗?”小左又问。
钟笛很羡慕小左什么都可以说出口,他们之间的沟通没有障碍,这样会省去很多无端猜忌。
她又不禁想,彼时自己如果能像小左这般率直,连吃醋都表述地如此可爱,那她跟凌程就算终有一天分手,也不至于在分手后互相怨恨、形同陌路。
钟笛不想跟小左谈过去,她说:“我是很老派的人,虽然也从你身上学到很多新东西,不过学的再多,我还是改不掉自身很多固执的毛病,比如我永远不会像你这样大大方方地谈前任。”
“是因为放不下吗?人有可能会喜欢两个人。”
钟笛摇摇头。
小左不知道她摇头的意思是不想聊还是不知道。
“你们为什么分手?”他又问。
“原因很复杂。小到我跟他朋友的关系不好,大到我们生活的目标不一致。还有不信任、互不理解等等等等。”
昨晚小左跟钟笛聊天,说如果一段感情不被朋友看好,要么偷偷摸摸把女朋友藏起来恋爱,要么内心强大,该谈恋爱谈恋爱,该交朋友交朋友,两者产生交集时,再花大量精力去平衡女朋友跟朋友的关系。
钟笛想起当初凌程的处境,问小左会怎么选。
小左说:“大一那会儿我跟我室友同时喜欢上一个女孩,在他明追后我就选择暗恋,他追了半年后他们在一起了,又过了一年,我发现我还是喜欢那个女孩。这件事我室友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跟他仍然是最好的朋友。小钟姐,比起做情种,我更在乎一段深厚的友情。这个你能理解吗?”
“这是你的星座特质吗?听说水瓶座都这样。”
“也许吧。”小左又说:“如果你能接受我们只在翡翠湖谈恋爱的话,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在一起。”
钟笛笑出声来,“还有什么新的恋爱方式,你跟我讲讲吧,我还挺好奇的。”
小左列举了很多,除了不跟朋友来往的,还有不跟父母来往的,甚至有更隐秘的,比如周日情侣、限时情侣、只神交不上床或者只上床不谈感情的……
钟笛问:“所以爱人和情人这两个词在你心里并不具备特别明显的差异性,属性可以任意切换,是吧?”
“我更在乎自我感受,情到浓时的瞬间比较重要,定义它的关系并不重要。”
“理解。”
所以小左会纠结,钟笛对他纠结的原因了然于心。他只想要一段轻松快乐的亲密关系,无关是不是爱情的名义。
……
认真思考了许久后,钟笛关上写材料的电脑。
“小左,我很羡慕你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开阔的感情观。不过羡慕和向你学习的同时,我也发现我想要的东西一点也没变。”
“所以你不打算再等我做决定了吗?”小左实在是很敏锐。
“对。”
“你还是渴望一段长久的稳定的透明的感情,对吧。”
钟笛又摇了摇头。
她只是觉得,既然她要的东西太难得到,那她索性就不要了。
恋爱高需求的人轻易不会放低对自我和对伴侣的要求。如果恋爱势必让她累,那她就选择一辈子单身。
钟笛又说:“小左,跟你做朋友会比做恋人更舒服。”
“我接受。小钟姐,可是我心里还是喜欢你。”
-
次日一早,得到凌中恒问诊反馈的赵阿姨从家里带来很多礼物,想要好好感谢凌程和钟笛。
凌程赶到服务台一看,有鸡蛋、新鲜牛肉、各类瓜果和一筐活蹦乱跳的清水小龙虾。
赵阿姨说,鸡蛋是附近的养鸡场刚研发的无菌蛋,牛肉是今天早晨村里的农户现杀的,她选了最好的部位,瓜果是她自己家里种的,小龙虾是她妹妹家养的。
凌程:“您太客气了,这也太多了。”
赵阿姨:“不多不多,刚刚525的余老师同意把食材放到她家里的冰箱,你们关系好,借她的厨房做了吃吧,小吴,你也去。”
吴萱萱翘起唇角:“那我今天可不回家了,凌程你知不知道这附近的牛肉很有名呀。”
“听说过。”
吴萱萱又喊钟笛:“那晚上我们俩去烧,再把小袁和……”
停住嘴,看了凌程一眼。
凌程轻嗤一声,“叫了小袁不叫小左,显得谁小气?要不我来电话给小左?”
“别别别,那还是我来吧。”
钟笛趴在桌子上听这两人唱戏,觉得好没意思,抬起头:“我已经叫过了。”
凌程的目光落过来,不深不浅地看着钟笛。
钟笛重新低下头,懒得接受他的审视。
凌程心里自嘲一声,抬脚走了人。
第23章 23
下班后钟笛被业主绊住,凌程也因医院有会而迟到。
吴萱萱和袁梦洁先上楼,进了电梯,正巧碰到江老爷子被保姆阿姨用轮椅推下楼。
吴萱萱看着老爷子气色不太好,又看阿姨带着病历,一问得知,老爷子下午突然头发胀,医生来家里看过后建议先去社区医院住院观察。
“摆渡车叫了吗?”吴萱萱问。
保姆阿姨说杨皓月全部都安排好了。
电梯门关上,袁梦洁小声对吴萱萱说:“其他业主这些叫车联系医院的事杨总才不会上心呢。”
找钟笛诉苦的业主阿姨先是抱怨远在国外的儿子不肯结婚,女儿找的对象不够靠谱,老公整天待在俱乐部的棋牌室不着家,然后又吐槽隔壁帕金森业主半夜发疯在走廊上发疯,嘲讽歌舞团的老头老太太们一把年纪争奇斗艳实在可笑……
“小钟,你说就俱乐部那几个歌舞团,吹起来天花乱坠……”
“您稍等。”钟笛看见医院摆渡车驶向门口,江老爷子被推着进了大厅,急忙赶过去帮来接诊的医生开门。
扶着江老爷子上了车后,江老爷子叮嘱钟笛道:“小钟啊,我要是不行了,请你帮忙在社区给汪阿姨找个好下家,还有我那个孙子……”
钟笛握了握老爷子的手,“您安心去社区医院住着,肯定明天一早就舒坦了,放宽心。”
摆渡车驶离后,方才诉苦的业主阿姨凑上来问:“老爷子还惦记着撮合你跟他孙子呢?”
钟笛笑笑,“老爷子心重。”
“阿姨说话直你别生气,你瞧瞧你待了这么些年了,怎么偏巧都赶在这段时间给你介绍对象,这还不是因为看你升了主管,抬头比管家说出去好听了,可见这些人有多世俗。”
钟笛挽着阿姨的胳膊把她送进电梯,“好啦,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着呢。”
“有数就行,我可跟你说,男人和孩子统统靠不住的,好好干工作,升职加薪……以后养只狗都比结婚生孩子强。”
“好呢。晚安阿姨。”
江老爷子入院安顿好后,凌程顺路去探望一眼。
老爷子对凌程说:“我是不中用了,怕是活不到四世同堂了。听你外公说你十分孝顺,那你可得早早把自己定下来,早点添个重孙给他热闹热闹。”
“好嘞。”
“瞧瞧人家小凌多精神,一点也不像我们家正昀。”老爷子对汪阿姨说道,“你说他跟小钟怎么就愣是没戏呢,我看着明明是哪里都般配。“
又看向凌程:“凌程,你说是吧。”
凌程扫一眼老爷子的心电图,应声道:“般配般配,特别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