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想将自己也埋在蜷曲的火堆中。
一时不察形势便翻转了过来,她被压在身下时正正好对上那双看了无数次的红眸,其中尽是清醒,哪有一丝刚醒时的迷蒙。
她吃吃笑着,不带任何心虚遮掩。火烧起来了,她自然不会允许他全身而退。
“疯子,”慕羽主动将自己软成了粘腻的水珠,说得理直气壮不见羞涩,“我要再来一次。”
黑眸中盈盈闪动的光泽于他而言是一波接一波的涛浪、一重又一重深不可测漫无边际的泥沼,他自愿陷入其中,妄想从中探求永恒与拥有。
哪怕都是假的。
他尽皆认下了唯一一次丢盔弃甲的狼狈。
“乖一点,羽,”起先便被她逼得他只能在绵密水网的间隙停留,轻柔地顺着她的头发,直到这时里德尔依旧不忘本能地诱哄,“乖一点,我就答应你。”
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溺欲望,在共享疆域边缘圈起一堆升腾着,越燃越旺的火,试图如此便能将越界的危险隔绝在外。
背上轻微如裂帛般哗啦一声,血腥骤然闯入了正欲升温的空气。
慕羽这一爪没留情面,她舔了舔指甲间留下的丁点腥甜,拿略微染血的食指抚着他的嘴唇,笑容甜美:“换个位置。”
未及消退的痛楚被重新翻倒出来,疯狂蔓延,随即每一滴血液的沸腾盖住了疼痛,她好像融在了火中灰飞烟灭。
一缕火红的晨光透过窗棱射入,她初次意识到兴许朝阳更为炽热。轻轻伸手一抓,阳光自然在指尖逃逸,拖拽着她坠入更深的深渊。
他们都一样,同一时刻追逐着同一缕光芒,相贴着密不可分地埋葬。
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快腐烂在罪恶间了,同她一起。
那缕晨光继续跟随飘忽的云彩逃逸,直到以两人的角度再看不到了。
只有满城正被风化炙烤的躯干于眼中起伏。
至少在这一刻,也只有这一刻,他们从彼此处汲取的方是真正的温暖。
慕羽贪恋着温暖,奢求着更近的距离,纵然前面是粉身碎骨她亦不想去思考。
修长纤细的手遮住了眼睛,雨滴落在了耳垂上。
“疯子。”她刚一开口便尝到了糖果的甘甜,一咬脆弱的糖果便彻底在唇齿间崩碎,香甜顺着骨髓透入了灵魂,星星点点的火苗被带着在灵魂上继续烧灼。
“羽,”里德尔同样圈紧了她,却不肯放开她的眼睛。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在这时看她,“生日快乐。”
慕羽使劲咬住嘴唇,见了血才勉强压住涌到喉间的哽咽:“汤姆马沃罗里德尔,你这个疯子,连味道都不换,”她将下唇涌出的血珠吞了下去,“我讨厌芒果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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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爱
“他不愿吐出一个字,早该处死,你却还留着他。”
云雨来得快去得也更为迅速。欲望能暂时消磨过界的危险,然而沉溺于欲望照样会万劫不复,在这一点上他们总是极有共识。
慕羽只顾着在极北城池模型上排列光点,列出的光点隐隐间已呈金钟之状覆住整座城市。她咂了咂嘴,对里德尔极具威胁的话充耳不闻,只刚开口时短暂的沙哑才泄露出那么一点旖旎:“几乎只靠一人之力便撑起了护城阵法,让沈仪他们迟迟找不到城,”她迅速清了清嗓子,“可她大半时间承教于爷爷,而我对爷爷的布阵风格了如指掌。”
从昨晚开始似乎有什么在她体内彻底碎裂,再由阴谋诡计一冲便消散无踪。在他面前她基本不会遮掩自傲--不仅仅源于破解阵法。
里德尔欣喜于她的改变,但她总是这样,肆意玩弄情绪,不停反复在底线横跳。他握住了她的手,将其中一个光点挪了挪,对回应的渴望再一次挑起沉寂下去的欲念。这不是好兆头,几欲逼得他快要在这个女孩面前丢掉本能的思考:“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念念不忘。”
刚一说出口便感到了不对劲,言语中的情感过了量,又一次越过了两人不约而同圈定的安全范畴。他放开了她的手,仿佛这样便能回到安全的领土。
欲望本质不过饮鸩止渴,自欺欺人的狂欢,将人拉出越界的危险,却无形无声地腐蚀着边界,使得下一次逾越变得更加容易。
糖果的香气再次萦绕而上。
慕羽点在了正中的位置,像是全心全意沉浸在了研究阵法中:“让沈仪从这里突破,”她不动声色朝里德尔的方向挪了挪,根本不会有多少避忌,更不担心他陡然的怒火,“不需要再对我撒谎,疯子。沈仪心里怎么想的,不用摄神取念我都能知道。”
她执着那只冰凉的手在脸上蹭,一边遗憾着早上的温度再难以保留,一边欣赏他不得不咽下愤怒乃至暴戾的方式,这已经成为除开追求权力外最大的乐趣所在:“留着他,只因我对一个答案好奇,”她挪近了,使得他好不容易调动起来的清明烟消云散,“得到之后,他就再没价值了。”
尝到了这副身体中透出的,真实的暖意,冰冷便再难令人满足。
慕羽松开了,转望着虚拟的城市摇头叹息:“固执死守,有什么意义?”她抚过历经多时琢磨破解出的阵法,“他们自己都知道很难有希望。”
沈栖桐跪在一片空地上,徒望着遍地坟冢,膝盖都快要感觉不到刺痛。
尽皆是衣冠冢。
连绵的墓碑将晚霞都衬得灰暗。
她木然地注视碑群,这个家鲜少给她带来过欢乐的记忆,想过千遍万遍再次回家的场景,却从未想过最终偌大一个家族,只残留下一块块连尸骨都没有的坟墓。
才将下过雨,云染上了粉色,和浓丽的晚霞混在一起灼烧,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忽略掉不绝的炮火,镶了金边的天依旧很有岁月静好的味道。
极北再是严寒,也不可能在夏天下雪。
炮火将匆匆前来的脚步声也掩盖住了。
“不用再劝我,更别想着故技重施,”她的喜怒哀乐似乎也跟随着埋葬进了土里,“我要确保所有无辜的人,包括你们,都通过那条通道走了,霍格沃茨会接纳你们。”
“都办妥了,”来人都不敢看眼前成片的坟冢,以免将哽咽之声露了出来,“首府...又传来了话,言称我们弹尽粮绝,再顽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同样失去了仁德。”
头顶又传来轰鸣,两人皆对此习以为常,眼都不眨一下。
另一边说的其实极对,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仁德,”沈栖桐看着最前面的一块墓碑,一滴泪滚落进泥土,面上却扯出一个惨淡讽刺的笑容,“现在沈仪接替了那个位置了吧。”
那人只喏喏着含糊了过去。
“告诉沈仪,我们可以放弃顽抗,但我要单独在城里见他们,两个人,一个也不能少,都不会动用自身武力法力,这是唯一的条件。否则谁也别想得到极北。”她膝行了几步,抚摸着为首的墓碑。
“沈仪不会答应,他们也不会来。”
沈栖桐抱住了石碑,坚硬的大理石比冰还要寒凉:“玉碎有方,长生有道,让沈仪向她原原本本转述这八个字,她会来的,”眼泪漫上了大理石,她死死搂住这块墓碑,杜绝了外人窥探泪痕的视线,“沈仪如若不愿,就告诉他,虽然身处绝境,但向所有人宣扬他是怎么将自己宗族屠尽,欺师灭祖,天理不容,我还做得到。”
那人颤抖着确保将所有内容一一记下,最终实在忍不住,哭倒在地,泪流不止:“您和我们一起走吧,师姐,求求您。”
“是我没用,守不住城,害得你们背井离乡,”沈栖桐对他的恳求置若罔闻,松开了墓碑,一遍遍描绘着碑上镌刻的名字,“告诉小迪和利亚,在城堡度过的几个月,是我一生中难得快乐的时候,最幸运在那时和她们相逢。还有伊尔弗莫尼...”
她闭了闭眼,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只截下一缕头发,将发丝拧成一股:“有机会交给菲尔加西亚,”她幽幽叹了一声,“如果没机会,就扔了。”
接过发丝时那人差点没拿稳,短暂怔愣一下后照旧声声哭求:“师姐,允许我留下来和您一起吧,让我留下来吧。”
“不。总有人得流血,死守守不住的城。可是这种人,只需一个就够了,”她的声音终于有了点感情,却满是决绝,“这是我作为昆仑院长嫡传弟子下的命令。”
那人呜咽着 ,将手中青丝握紧了,突然端正地跪好,叩了三次首,每一次都极重:“师姐保重。”
晚霞消散了,黑夜侵蚀而上,赶走了最后一抹金黄。
城中四处泛出盈盈幽光,像是一堆飘飞的萤火虫聚到了一处。
沈栖桐对着满地森寒墓碑磕了头,久久没能起来。
“当时匆匆一别,再次见面却是这般光景,如若师父还在世,不知会怎么想,”城市最高的露台上,沈栖桐悠然而坐,毫不畏惧,恍若还占据着东道主的优势,“欢迎来到东方,里德尔先生。”
专属于极北的凛冽寒风呼啸着刮过城市,不夹一丝夏夜应有的暖意。可能先前所有人都未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权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濒临灭绝的大义会以这样的方式缠在一起。
眼前这个尚未满十九的东方人本应该成为手下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被肆意玩弄的猎物,然而汤姆里德尔从未有如此讨厌过猎物,就连那个男孩也没能在那么一瞬间引发他如此深沉的憎恶。不仅仅因为沈栖桐无所顾忌叫出了那个肮脏的姓氏,更因为沈栖桐太像邓布利多了。
她没有愤懑,没有宛如困兽之斗足以取悦人的挣扎。她是平和乃至温柔的,对他总带着几分悲悯,就连这几分悲悯也比当年邓布利多站在高处的同情可憎百倍,不动声色地就将内心潜藏的黑暗、在慕羽那总能平息的暴戾挖掘了出来。
他一刻也不想看见面前的人,几欲动手,濒死的猎物本就没有多少存在的价值。
哪怕她宣称有永生之道。
慕羽覆住了他的手,这一次很短暂,不过短短几秒便挪开,然而就是那么短短几秒,却足以将挖掘出来的黑暗暴戾重新潜藏。
“当时虽然匆忙,但栖桐给我留下的印象不浅,至今时时回味,不敢忘记,”慕羽抚了抚脸,似乎还能感受到当年三掌力道的残留,“爷爷早死了,因此你的所有假设都是虚妄。”
她像是在陈述事实,可陈述的语调太残酷冷静,仿佛过世的不是她自己的亲人。
“凤凰松塑造的身体。不想有生之年我还能捕捉到一点神木的风采。可惜,灵魂玷污了躯体,躯体永恒不灭,灵魂却风雨飘摇。”沈栖桐没理会她,越加肆无忌惮,毫不掩饰眉眼间的风华,怜悯之情直在晶亮的黑眸中灼灼燃烧。
她真正而又平等地在怜悯,怜悯每一个人:“她没告诉你三百年期限,放任着魂器的存在,”她的手指点在露台栏杆上,满城荧光更盛,“执着永生会倒入永生魔障,活着,绝不是为了活而活,世上从无永生之道,她在骗你。”
一道绿光几乎擦着沈栖桐头发过去,如果不是慕羽反应极快及时偏改了咒语方向,她立时便会被击中。
谁也没想他会如此果决,几乎连思考都没有便急不可耐地想将她除之后快。
也许是因为沈栖桐对永生的质疑,又或许还能更简单一些。
盖因最后一句话。
“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舒缓下去的风声带来了慕羽轻缓的低语,她站了起来,既望着脚下死寂泛出荧光的城市,又完全迎上了沈栖桐的视线,后面的话竟是难得丢掉了温柔的伪装,“永生诱人,就连豁达如修道者,不也会因为无法合道超脱而发疯,其中也包括前昆仑学院院长,你的前任师父。”
慕羽朝她被长袍盖住的□□看了一眼,越显悠闲:“宁岳怎么交代你的?死守道统,扭转人心。他则孤身前往明源山,欲要如邓布利多前往那个岩洞一样,盗取销毁魂器。栖桐,你真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将他布置的任务完成得极好,”一抹哀伤飞速划过心头,又极快湮灭,“你敢说宁岳前往明源山只为魂器,不掺私心,不含一点侥幸?你敢保证你的师父,多年保持中立,演着演着不会从苍生之道中滋生不可说的心魔?”
她笑望着沈栖桐,同样不会掩盖流露而出的悲悯。
二年级时她们绕黑湖而走,那个朝她发誓要每个人都能堂堂正正面对太阳的鲜活少女似还宛如朝阳初升,然而最终的下场只能是朝露一场。
她们经历其实相似,都遭遇了雾气蒙蒙的惨淡童年,都得到又失去过他人刻骨铭心的爱。若非道不同,她们或许真的能成为极好的朋友。
“师父纵有心魔,依旧在大道上一去不返,教会我何为苍生之道,如何为苍生请命,”沈栖桐不看她,反将目光落在腰间那块即将四分五裂的玉佩上,“天行有常,以众生苦痛度一人之道,以万人囹圄证一人逍遥,天道不会允许,小羽,现在收手,为时不晚。”
慕羽感觉自己一下被攥紧了。
城中每一栋建筑都开始飞出星星点点的荧光。
“不,”她决然地摇了摇头,似有许多不解,“为什么爷爷,邓布利多,宁岳,你,都觉得我有机会走上正道?”
“我们都关心着你,尤其倘若师父在世,定不忍心你受着权力的蛊惑越走越远,”荧光在空中飘飞,沈栖桐闭上了眼,彻底不愿看她了,“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你想杀了我,杀了我们,魂飞魄散,”明明情况无比凶险,却被慕羽说得颇有兴味,“勾魂夺魄阵,献出生机之力,困住一个完整的灵魂,牵带上与灵魂同在一起的魄。不可逆的阵法,布阵之人再无轮回转世之机,困于阵中的灵魂也唯有魂飞魄散一途。这是爷爷传给你的,爷爷果然才是最了不起的阵法大师,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这个阵法。”
一阵风终于灌入露台,掀开了沈栖桐的长袍,下面不过一捧飞灰,哪还有什么双腿。
慕羽兀自在栏杆上划下符号,脸上笑意就没散开过:“可我的灵魂不完整了,栖桐,”她回握住了那只手,感受着直沁血液的寒意,“我们都是。阵法是无效的。”
满城荧光停止了飘荡。
沈栖桐双眼放大了:“你疯了,竟然....”似是发现再说下去没有意义,她颓然垂下了手,认真地询问,“他就是你做下选择的因?”
“选择就是选择,从爷爷中毒,注定要迎来死亡后,就不会再有变更,”慕羽回应得也认真,“我为你保住了一半身体,但你的生机要走到尽头了。”
“我的生机走到了尽头,还有千千万万人的生机尚存,你不可能摧毁所有人的意志。”
“小羽,”沈栖桐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渐渐地细如蚊呐,一时也说不清此刻她究竟是不甘亦或只余心如死灰后的平静,“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这个欲究竟指的什么,也不会再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慕羽合上了她的双眼。
“我要将她厚葬,”为沈栖桐合眼时慕羽手稍微抖了抖,只能往寒冷处靠了靠,用片刻汲取的温暖平息颤抖,“她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