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无所畏忌——假面的盛宴【完结】
时间:2024-07-16 14:33:43

  慕容兴吉太清楚中原王朝那些文人的道德洁癖,十恶之罪,无人能恕,以后就看她如何自处于天下。
  “其实我来,也是想见你一面。”
  宣仁帝含笑看着对面,看着那个眼眶再度被泪水充满的女儿,那个圆滚滚地抱着他腿不丢的女儿,那个肆意张扬的女儿,那个与他据理力争的女儿。
  这个曾被他寄与了一部分想望,却又因她试图沾染权力,被他猜忌过忌惮过心疼过愧疚过,最终又一切归于释然的女儿。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本是一步闲棋,一个后手,你既想走就走,总不至于弄到最后父女之间成了仇人,却未曾想你比我想象的做得更好。”
  这番话宣仁帝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中默默说着。
  于外人来看,只见到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对面,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突然――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扬声道:“吾萧堇,承天地之运,入主皇统,本该上承天运,下顺臣民,驱除虏患,无奈资质有限,难挽国倾之局面,又沦为俘虏,实在可悲!”
  “吾有一女,名为元贞,自幼聪慧,秀出班行,有杞梓之才。值此危难,萧堇冒天下之大不韪传位与她,料列祖列宗有知,定会宽恕堇贸然之举,纵有罪,地下再述。今日,虽死,无憾!”
  “爹!”
  此时,元贞再也稳不住了,脱手扔开了弓。
  而那边,太子看到亲爹一头撞在旁边侍卫的刀上,当场血溅身亡。也苍凉了笑了笑道:“好好好,他对你夸赞甚多,你可千万要对得住他如此。”
  随即又道:“我萧栩,身为太子,无所作为,眼看国倾却无力挽救,今日随父赴死!”
  “我萧杭,同赴!”
  “我萧棣,同赴死!”
  “我萧柯......”
  “唉,我也来了,你们别走来快。地上没斗出个输赢,地下再来斗过......”
  场面一时乱得不可开交。
  宣仁帝主动赴死的局面,震惊了所有人。
  偏偏这时候几个皇子也纷纷赴死,找了拿着刀的兵卒去撞,让北戎阵营里顿时乱成了一片。
  与之相反,光化军这边所有人的情绪却濒临了爆发点。
  这些日子北戎耍阴招,所有人委曲求全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宣仁帝是不是个好皇帝,甚至每每私下提及,都是嗤之以鼻,可他毕竟是皇帝,是昊国的皇帝,他们看似平时说谁给饭吃跟谁,实则他们自认自己是昊国的人。
  如今皇帝被人逼死在阵前,几位皇子纷纷赴死,这是何等悲惨的场面,何等奇耻的大辱,谁又能忍住,谁也忍不住!
  “杀!”
  “屠尽北戎狗!”
  元贞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只存了一片血色。
  死了?
  死了......他死了......
  她想稳住却稳不住,她想不颤抖,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眼是花的,手是抖的,甚至站不稳了。
  突然,颤抖的身躯被人从后面拥住,发抖的手也再度被人拿住,她似乎又拿起了那把弓,有一双温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当你感到愤怒伤心的时候,可以把一切情绪都转为复仇之心,就像这样......”
  有风吹过,似乎是什么东西疾驰而出时带来的波动。
  这力道吹散了元贞眼眶里泪水,她目光顺着疾射而出的箭矢飞了出去,看到那箭矢以势不可挡之势,钉在慕容兴吉的肩头上。
  慕容兴吉本处于震惊之中,未曾想杨竟连这一丝机会都不放过。
  临被射中之前,他眉心上突然一阵冰寒似的刺疼,仿佛让他回到前世濒死之际,于是他顿时便清醒了,临到面门前时躲了一下。
  就这一下让他躲过了死亡危机,变成了肩部受伤。
  “杨!”
  “快保护皇子!”哈擦大吼道。
  “杀啊......”
  “杀尽北戎狗!”
  “快撤!”
  这边――
  “哎呀,没射中。”杨扼腕道。
  “一箭不中,再来一箭。”元贞说。
  杨低头看她:“那就再射一箭,这般场面你在这,我实在没法安心打仗。”
  元贞说好,又道:“记得把我爹,还有太子他们带回来。”
  “好,你放心。”
第103章
  103
  这一仗以北戎大败而归为告终。
  此地本就不利戎国,因此他们提前就做了许多准备,不光在此处陈了兵,位于边界之地也陈了不少兵在此,提防一旦事出意外,也好随时能策应。
  可新朝廷这也不是没有准备。
  杨提前做了布置,又是事发突然打了北戎一个措手不及,各种火器纷纷上阵,五千的兵力斩了对方近一半之数,剩下一半仓仓皇皇护着慕容兴吉及一众北戎官员跑了。
  这一战打起了新朝廷的气势,也打颓了北戎一众人,也让他们尝了尝被打得抱头鼠窜的滋味。
  这次慕容兴吉回去,必然要被问责。北戎那具体如何且不知,新朝廷这也没有因大胜而欢呼庆祝。
  说到底,这一战虽大胜,却也惨烈。
  杨带回了宣仁帝及太子赵王等人的尸身。值得一提的是,竟有一人没死,这人就是永王。
  当时,他与几个兄弟一同赴死,纷纷找了身边兵卒出鞘的刀去撞。
  也是巧了,一连死了个好几个,兵卒们也反应了过来。轮到他时,被他选中那兵卒推拒不让,两人拉扯起来,最后反倒成了他追着对方要寻死。
  偏偏这时杨一箭射中慕容兴吉,大战开启,场面更乱得一片不可开交,他不知怎么就和身边的兵卒打了起来。
  永王并不会武,也就偷偷学过两招,他当时想得是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血赚。反正他要死了,总得杀两个,也免得自己死得憋屈。
  就这么夺了对方的刀,混在人群里与人厮杀,临到头竟是他存活了下来。
  不过人也受了很重的伤,等杨到处寻尸身时,怎么都差一个,最后是在个尸堆里找到了他,当时他也就剩了一口气,被杨带了回来。
  就因为这件事,元贞根本来不及整理情绪,在听说这件事后,就匆匆去了安置永王的地方。
  此时永王所在的房里,因为受伤的人太多,本来是随元贞而来的赵御医,被请来给永王看伤。
  如今永王的外伤,都经过一番处理,屋里也收拾过了,却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谢相公,你所说之言,可是经过了公主同意?”赵御医面露难色,低声道。
  谢成宜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道明了一切。
  “此事不该我等擅自做主,我们也不能做这种主啊!”赵御医急道。
  谢成宜抿着嘴,郑重地看着对方。
  “镇北王做事不计后果,就这么把人弄回来了,若是别人也就罢,偏偏是他这种身份。赵御医你我并不熟悉,不过几面之缘,可你既跟了她来襄州,我便信任你。”
  “她一路走来艰难,你应知晓,新朝廷建立艰难,你应也知晓。如此这般,如今大势在萧相身上,平白多个永王出来,未免再生变数。最好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在治伤时让他不治身亡。此举并非我有什么私心,一切不过是为了大局。”
  赵御医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他一个只会治病的大夫,怎敢掺和进这等事中?
  此人不是别人,是公主的哥哥。
  若是平时,公主不一定会在乎这个哥哥,可先有宣仁帝及太子等人阵前殉国,这般情形下,好不容易留存一个,她不可能不在意的,偏偏他们把人给弄死了。
  一旦事发,赵御医简直不敢想象那种场面。
  偏偏谢成宜所言又是对的,在大势大局里,圣上都能传位与公主,都能以身殉国,更何况是个皇子。
  新朝廷好不容易有了如此威势,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七皇子也就罢,到底年纪小,又听公主的,这位永王可占着兄长之名,一旦回来,怕是又要再起波澜。
  赵御医左右为难:“谢相公啊,你可真是为难老夫了,我一个大夫,就是只管治病看诊,你如今......”
  谢成宜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赵御医你知我意,你若不愿下手,可告知我办法,如何让人看起来死于伤势过重,此事我一力承担......”
  “何事你一力承担?”
  元贞走了进来。
  一见她来了,谢成宜倒是波澜不惊,可赵御医不擅伪装,脸色当即就变了。
  “公主.....”
  元贞道:“赵叔,你先下去吧。”
  赵御医叹了口气,犹豫地看了看二人,拿着药箱下去了。
  “你做这种事之前,就不用知会我一声吗?”
  元贞在外面听了有一会儿了,心情可谓复杂。
  谢成宜半垂着眼睑,紧绷着下巴。
  “此事萧相不必知晓,不知便不相干,镇北王既出了疏漏,此事总得有人出来扫尾善后。”
  “难道在谢相公心里,我便是那种一人做事一人不敢当,而让他人替我背锅善后之人?”
  这时,谢成宜终于抬起眼来。
  他看向元贞,很郑重道:“萧相并不是。”
  不然之前她不会因谁来背负骂名,而与镇北王纠缠多时,又出现在阵前,宁肯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算亲手弑父,也不让其背负骂名。
  其实让谢成宜来看,此举并不可取,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偏偏一个镇北王,一个她,都争相要去背这个骂名。
  那骂名就如此好,非得争着抢着要?为何就不能让手下去背?
  反正手下也不在乎骂名,且于大局有利。
  “既不是,你为何会觉得此举有利于我,又或是我会愿意如此做。”
  元贞看向他,突然笑了笑道:“谢成宜,你知道吗?杨曾问我,为何要用你,说你做事过于不择手段。”
  谢成宜脸色一白,也仅仅如此。
  他抿着嘴,挺直了脊梁,一副你既知道我也不改之态。
  难得他如此狼狈,让元贞有些失笑。
  “我与他说,你是个有大才之人,我既说了要不拘一格取才,便要说话算数,不该因过往事情,而去剔除那些因某些事情让我不喜的人。如此作为,又谈何公平,全凭个人喜恶来便是了,还不如旧朝旧制,最起码考官也不能随意落了自己厌恶之人的榜。”
  “我与他说这话,并非违心之言,而是真觉得你有大才。”
  “你行事稳重,机智过人,却又不自诩聪明,更不会自视甚高,善于观察,又心思细腻,许多旁人注意不到的细枝末节,你都能敏锐察觉到。做起事来,一旦认定是对的,哪怕所有人都觉得你错了,你依旧会去做。”
  “这样的性子,若在旧朝,必然会举步维艰,偏偏新朝廷要变,要改革,你这样的性子倒是极为适合。这恰恰也是我愿意用你的原因,没有一腔孤勇,又怎能做到世人皆反对,还要一往无前?”
  其实两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很像的,譬如那一腔孤勇,只是元贞擅于用势,把自己的孤勇给掩盖了。
  她寻来了许多的同路人,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孤零零。
  若非有一腔孤勇,她何至于在杨在外打仗的情况下,仅凭一人之力把新朝廷建立起来?明知道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知道暗中定有许多人骂自己,依然径自不理?
  这大概是元贞第一次如此明晃晃夸赞谢成宜,因此他显得有些难以适从,难得一改平时淡定从容之态,有些赧然。
  “下官并无萧相所说的这么好。”
  元贞又笑了笑:“我说这些,并非是想让你改变什么,或是恭维你什么。一个人的性格既经成形,旁人之言怕是难以改变。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性格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什么叫不择手段?能成大事者,都要不择手段,但不择手段也要用对地方,你还欠缺一种东西。”
  “什么?”谢成宜下意识道。
  “不惧。”
  “不惧?”谢成宜一怔,喃喃道。
  “这世上没人能算无遗漏,既然算了,就要做好有所遗漏的准备,当这个时候,你就需要不惧,不惧遗漏带来的任何不好的后果。这时你先前所做的一些事,就是来帮你拾遗补漏的,也是你不惧的底气。也可以称之为势吧?就如你所言,大势在我,我为何要去在意一些细枝末节的意外?”
  元贞往床的方向看了看,那里正躺着昏迷不醒的永王。
  “你以为镇北王是有所疏漏,为何没有觉得他正是因为不惧,不惧这种细小意外带来的变数,于是便坦然处事。”
  “人这一生,总有许许多多诸如这样的小纰漏,当时我留萧杞,你觉得我大费周章,是妇人之仁,虽然你没说出口,但我明白你的意思。如今我留他,我承认我是妇人之仁了。”
  元贞深吸了一口气,说得分外感叹。
  “在面对了那样惨烈的场面,莫说他与我有血缘关系,即便没有,只是个陌生人,他拼尽全力去赴死,却没死成,我总是要留他一命的。”
  “我知道后续可能会引发一系列余病,但我不惧这件事带来的任何不好的事情。全然的理智,不妇人之仁自然是好的,可一旦冷酷习惯了,难道有一日你不会觉得这样的我很可怕?又或者镇北王的属下,会不会觉得这样冷酷的他很可怕?”
  “人之所以是人,而不是神,皆因人是有情绪的,他会心软,会妇人之仁,会做错事。”
  “就如镇北王的性格与处事,于我等喜欢算无遗漏的人来说,总是有这样那样纰漏,需要你去拾遗补阙。可这样的他,恰恰和下面的人打成了一片,让人心悦诚服却又不畏惧。”
  “就如你为何敢背着我做出这等事,不就是算准了我即使知道,也不会太过责怪你。”
  “若我是个冷酷之人,你会这么做吗?你不会!因为你的理智会告诉你,这么做的结果会超出自己所能付出的。”
  “我们这样的人都是自私的,不会为了给旁人做事,而罔顾自身,所以那时的你,一定不会像今日这般尽心尽力,又或是干脆不会来到我身边,即使来了也会有所保留。”
  “所以,在算无遗漏之余,还要保留着一些本心吧,无愧则无畏,则无惧。”
  谢成宜彻底沉默了。
  若说一开始元贞说时,他心中仍有不赞同之意,可当她说到无愧时,他突然沉默了。
  他想起了很多,想起了自己的有愧,这大概是自己这一辈子都越不过去的一道坎。
  谁又能想到,算无遗漏不择手段的谢成宜,有一日会因为曾经做过的一件事而有愧呢?
  做时不觉得,不过一句吩咐,一个为了大局的自我开脱。
  可当事情成后,他却突然茫然了,而后的每一日里,也许是旁人的一句无心之言,一句听来的闲话,都会让他沉默,让那股沉淀在心中许久的‘愧’翻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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