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翻译官——唐源儿【完结】
时间:2024-07-22 17:14:42

  瘦小、浑身都是伤的阿克娅在柳桑宁的脑子里久久挥散不去。她忍不住想,这只是世间女人缩影的一角,或许在她还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别的女子也在经历一些非人的待遇。
  她不由想到自己,家中父亲重男轻女待她没个好脸色她便已是觉出女子的苦楚,更遑论这些苦命的女娘呢?
  因着这件事,柳桑宁一整日都心情沉重。所幸之后番事房并没有第二个上门求助的番民,倒不用她打起精神来处理。
  只是等下了值,她心情低落,将答应宛园书局伙计的事给忘了,没有去详谈翻译书籍之事。她不知,那宛园书局的伙计伸长了脖子盼她来,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见人还是没到,心里头懊恼,觉着自个儿应该当时就敲定此事才对。
  柳桑宁一路回了百官斋,春浓已经在百官斋里候着了。她着人往家里悄悄递了信儿,春浓当即就收拾了包袱,拿着她给的信物去了百官斋。
  柳桑宁一进自己所住的小院儿就闻到了一股肉香,这让这几日都未曾好好用过晚膳的柳桑宁不由咽了咽口水,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
  她径直就往小厨房去,就见小厨房灶台上,一个灶眼正炖着汤,她用衣袖包裹着手揭开盖一看,是她喜爱的炖鱼汤,里头还放了煎过的菽乳(豆腐),煎得两面金黄,正是她最爱的那一口。另一个灶眼则蒸着馒头,案板上还留下些许面粉的痕迹。
  再一看灶台边, 还放置着一个小炉子,柳桑宁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在柳府时自个儿院里的小烤炉,专门用来嘴馋时炙肉吃的。
  柳桑宁见到这些,便忽然有了家的感觉,又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有家可回的二姑娘。如今柳青行正在气头上,可是传了话来,让她连柳府的门边儿都不要去挨呢。想到这儿,柳桑宁不免又叹了口气,也不知她父亲这股火气何时才能消散了。
  正想着,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春浓声音响起:“原是姑娘回来了!吓婢子一跳,还以为是进贼了呢。”
  说着她还抚了抚自己胸口:“我就说,怎的贼人不进主屋偷摸,反倒是进了灶房。”
  虽只有几日未见,可再见到自己身边伺候的丫鬟,柳桑宁也难免眼头一热。她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也是十分眷恋家的。即便这十几年来不得父亲喜爱,她的心中也是有家的。
  她虽想当女官,却并不是想做什么孤家寡人的。
  柳桑宁撇过头去,将眼角的泪拭去,又跟个没事人一般对春浓笑:“我可是正饿着呢。”
  春浓见自家姑娘不想叫她瞧出伤感,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笑着道:“姑娘等着,很快就好了,先进屋歇着去吧。”
  春浓做事是个麻利能干的,柳桑宁一进屋子便瞧见屋子里已经被收拾过了,添置了不少东西。她一眼就瞧见了放置在柜子上的三瓣扇。那玩意儿是由三个扇面组成,立在一个木座上,木座底部有一根细麻绳露出来,只需一人拉扯,它便会自己转动起来,比用扇子扇风要凉快得多。
  这小玩意儿本是摩罗大师友人相赠。但他本人对于这种奇淫技巧之物不太感兴趣,见柳桑宁喜欢便赠予她。崔氏苦热,她拿到手就立即给母亲送去了。如今这三瓣扇出现在这里,可见是母亲的意思。
  阿娘这是怕我在这儿过得苦,暑日无冰炭,所以才特意叫春浓带来的吧?柳桑宁心里头想着,只觉得潺潺暖流在心间流淌。
  等了约一刻钟,主仆二人便一起吃上了饭。若是在柳府,春浓是不敢和柳桑宁同桌吃饭的。柳青行一向注重礼教,尊卑分明。可如今在外头,没有柳府的大厨房给奴仆们准备统一的饭菜,柳桑宁便免了这许多规矩。
  她本身也不是一个多爱守规矩的人。既然离了柳家,自然是怎么畅快怎么来。
  饭桌间,春浓告诉柳桑宁:“知道我要来伺候姑娘,夫人遣了身边女使悄悄找到我,塞了一包银子给我,是给姑娘你的。”
  春浓说着,神秘兮兮从一旁包袱掏出一个荷包,鼓鼓囊囊的,瞧着分量不轻。柳桑宁打开一看,嗬,好家伙,是满满一包碎银子。
  春浓小声道:“这儿足足有五十两碎银。”
  柳桑宁打心眼里是感激又敬重她这位嫡母的。她也曾听过旁的官宦家中那些腌臜事,主母蹉跎小妾与小妾所生孩子的有不少。可她这位嫡母,却是个真正的贤良温柔之人,更是个实在人。
  温氏是柳青行自己求来的正妻,据说他那会儿考上了进士,便一刻也不敢耽误,直接就去了温家提亲。温氏的父亲是他的启蒙夫子,他儿时也曾与温氏一起念过书。温父觉得他有前途又诚心,便同意将女儿许配给他。
  婚后,温氏与柳青行也十分恩爱,只有一件事悬在他们当中。婚后三年温氏才怀上第一胎,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儿,便是柳含章。之后又过了三年,却始终怀不上,一心想生儿子的柳青行便坐不住了,心中煎熬。
  温氏不忍丈夫受困于此,便做主抬了一房良妾进门,便是家中落魄了的崔氏。崔氏进门没多久便怀了柳桑宁,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定是个男娃,崔氏也因此被柳青行看重。可等生出来是个女娃后,柳青行被巨大的失望包裹,从此便厌弃了崔氏和柳桑宁,对她们可谓是不闻不问,底下人自然也看碟下菜。
  等温氏知道娘俩被欺负的时候,还是柳桑宁不足半岁时病了,崔氏为了保住女儿的性命,哭着求到了温氏头上,甚至愿意将女儿送到温氏膝下养,哪怕日后女儿不认她都没关系。
  温氏知晓后,十分气恼底下奴仆居然敢这般苛待崔氏与柳桑宁,便找了由头发落了那些个有异心的奴仆。只是那时她也不敢跟夫君对着来,明知夫君不喜崔氏母女她还日日关怀,岂不是让夫妻离心?于是她只能私下接济帮衬,再慢慢想法子,让柳青行心里头舒坦些,接着偶尔接柳桑宁过来让她在柳青行跟前露脸,唤起他为数不多的父爱。
  等到柳桑宁快十岁时,柳青行才有些认命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他是要走清贵路子的文官,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绝不能耽误女色,更不可妻妾成群,原本一开始他是只想要温氏一个妻子足以,后来是为了生儿子才允了崔氏进门。一妻一妾的配置已经到头,绝不能再有旁的妾。
  正因他如此,所以才在圣上跟前也挂了名头,有了好名声,按部就班的升了品阶。于是想着膝下就两个女儿,这才对柳桑宁母女有了些好脸色。温氏也才能明着对崔氏母女好,让她们日子好过了许多。
  柳桑宁感慨:“母亲真是诚心待我,日后我定也不负。”
  她早想过了,她若是能于仕途上闯出一番事业,定要给嫡母和阿娘都挣些脸面回来,让她们日后出门腰杆都能挺得更直一些。她更想过,柳家无儿郎,父亲终有老的一日。如今出嫁的嫡姐娘家还有父亲给她撑着体面。若她能在官场中立足,以后便是父亲退了,她也能成为嫡姐的依靠。
  春浓也跟着点头,她一向是懂柳桑宁的心的,自然是姑娘要做什么,她都支持。
  这会儿她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于是赶紧说道:“姑娘,郎主与夫人去了徐家,将亲事退了!”
  柳桑宁一听,立马高兴起来:“真的?!”
  “真的。”春浓用力点头,“郎主退了婚回来,脸色难看得要命,我瞧着主院那边所有人都紧着皮子呢。”
  柳桑宁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会儿才算是将心放进了肚子里。她喜上眉梢,说道:“退了便好。父亲这会儿生气,等过了这段时日便好了。”
  说完想到什么,她脸上的喜气淡了些,道:“不过,咱们这样退亲,只怕是将徐家得罪了。”
  “小娘说那倒未必。”春浓记起崔氏交代给她的话,赶忙说道,“徐夫人与咱们夫人乃是手帕交,几十年的交情不会为了还没小定的婚事闹掰的。小娘还说,姑娘这桩婚事说破天去也只不过是两方有了点意动罢了,本就还做不得数。且两家有意结亲的消息外头无人知晓,就更不打紧了。”
  听到春浓转达了阿娘的话,柳桑宁也点了点头。她觉得阿娘这话在理,她也不应该想太多才是。
  于是道:“这事儿终归是我对不住人家。日后若是徐家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要不是违法犯纪,昧良心之事,我定是能帮则帮的。”
  主仆二人便就这么说着话吃完了晚膳。
  用过膳,春浓刷完了碗,便跟着柳桑宁在小院儿里来回的溜达消食。走了不过五六圈,忽地听到有琴声传来。
  春浓「咦」了一声:“这是哪儿传来的琴声?咱们隔壁住的是……”
  话还没说完呢,她就见自家姑娘蹭地一下跑到了院子里那棵银杏树下。踌躇了片刻,竟手脚并用地往树上爬!
  春浓惊得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叫出声。就见柳桑宁三下两下就爬到了树杈上,正蹲在银杏树上往围墙那边看。春浓张了张嘴,有些不解,她家姑娘什么时候喜欢听人墙角了?
  带着这分疑惑,她走到树下,抬头看去:“姑娘,那头住的是谁啊?你这般偷看,会不会不太妥当啊……”
  “嘘。”柳桑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是鸿胪寺卿王大人在弹琴,你别出声,好好听,他琴弹得不错。”
  春浓呆愣在原地。
  什么?她没听错吧?鸿胪寺卿王砚辞住在隔壁?
  瞧她姑娘这副模样,显然不是第一回 偷听了。
  春浓不免惆怅起来,她家姑娘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她这般大胆偷听。若是叫那位王大人发现了,会不会罚她家姑娘呀?不会将她赶出鸿胪寺吧?
  再一抬眼看柳桑宁,却见她抱着枝干,竟是听得有些入迷了。
  春浓跟着听了会儿,她是听不出具体的琴技的,却也觉得这琴声轻盈缥缈如仙乐一般,比上回去尚书府赴宴,府中请来的月仙楼的乐师奏的更好听,听闻那位乐师可是连御前都去演奏过的。
  伫立在树下隔着围墙这么听着,心中竟渐渐有些不满足起来,只觉得若是能坐在一旁听便更好了。这想法一出,春浓自己都怔愣了片刻。随即她抬头看向树上抱着树干坐着的柳桑宁,便有些理解自家姑娘了。
  想了想,春浓也搬来椅子,站在上面然后费力爬到树上。刚一上树,她就被柳桑宁拉着猫腰,随她一起靠在树干上。
  春浓顺着柳桑宁的目光瞧去,在见到凉亭中的王砚辞时,不由愣住了。
第23章 她们的感恩
  以黛青明黄与素白为主的亭台之内,王砚辞着一袭青衣宽袖错领衣袍,坐在一架上以黑金两色漆为主的古琴前,纤长的手指抚琴而过,瞧着毫不费力。手指经过之处,便有悦耳琴音飘出。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皮肤比一般女子还要白上几分。眼眸微垂,遮住了他略显清冷的目光,凸显出他笔挺的鼻梁以及稍显肉感的嘴唇。他的下颌也长得极好,整张脸轮廓十分流畅,叫人挑不出丁点不好来。
  天上神仙也就这副模样了吧?春浓忍不住想。
  她这是第一次见王砚辞抚琴的模样,画面与声音都有了,还都极具冲击力,叫她如何不晃神?可柳桑宁却是第二次见,但依旧会被吸引。
  这次王砚辞总算没有半途弃琴离去,而是完完整整地弹完了一整首曲子。听到琴音消失,柳桑宁和春浓都没有立即从乐曲中缓过神来。
  王砚辞不动声色地瞥向不远处的围墙,一眼便瞧见了坐在银杏树上,抱着树干听得如痴如醉的柳桑宁,身边还跟了个看起来傻傻的丫鬟。
  他无奈地摇了下头,也不点破,只起身往自己屋子里走。大约这就是某种缘分,当初他选定此院落作为他的起居室时,也未曾考虑过一墙之隔还有个百官斋,更没有想过,竟会有官员入住。
  等到柳桑宁缓过神来时,才发现亭台中已经没有了王砚辞的身影。
  “咦,怎么又走了?”柳桑宁小声嘀咕了一句。
  春浓也回过神来,她不由赞叹道:“王大人的琴音可真好听啊,也不知道是弹的什么曲子。”
  “是《幽平乐》。”柳桑宁回答道,“我曾听月仙楼的琴师也弹过,却不如他的好。”
  春浓道:“王大人还真是厉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官也升迁得快。只是不知为何,婢总觉得,他这琴音中怎么有种伤感呢?”
  “连你也听出来了?”柳桑宁微讶,随即她又看向那亭台中的古琴,“可见他的确心中有所伤怀,只是不知是为何事。”
  说到这儿,柳桑宁忍不住又感慨:“若王大人能人如其琴音,是个纯粹的人便好了。只可惜,他竟喜欢干些徇私舞弊之事。”
  春浓是知道内情的,忍不住点头:“白玉有瑕,是挺可惜的。”
  听到春浓附和,柳桑宁却又想起这几日之事。王砚辞不仅当街帮了她,将她从婆娑国皇子手中脱险,又愿意让她去番事房轮值。今日还看出阿奴莉莉撒谎,挽救了她差点酿成的大错,还有那驳斥番坊判官时说的话……如此种种加在一起,她却又有些不大乐意听人说王砚辞不好。
  她眼下对王砚辞的看法有些矛盾,一面觉得他也算得上是好官,又博学多才,一面他给考生走后门之事又在她心头始终是个疙瘩。
  唉。柳桑宁叹了口气,最后只汇成一句:“瑕不掩瑜吧。”
  春浓不知道自己姑娘怎么忽然间有些苦大仇深的。但她眼瞧着天色渐晚,于是赶紧爬下树去烧水,再晚些沐浴可就容易着凉了!
  接下来几日,柳桑宁继续顶替老像胥们在番事房值班,竟每日都有番民找上门来,只不过都是些屁大的事。不是什么商队的货物丢了怀疑是另外一个番邦国的商队偷了,就是在城中迷路,信不过他人非要番事房的人带路,还有语言不通却当街吵架最后还打起来,两人还跑来鸿胪寺要求判个公道的……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将柳桑宁一人忙得团团转。找来的番民大多数是新济、婆娑和呼罗珊三国之人,一开始柳桑宁还会试图去工房叫其他的实习像胥帮忙。可实习像胥们已经知晓番事房里处理的不过是些芝麻绿豆大小的琐事,谁都不想耽误工夫去做这些事,于是都推脱着不去。到后面,柳桑宁干脆便不叫他们,全都自个儿应付了。
  这期间还来了个天竹的番民,柳桑宁难得见到天竹人,那边盛行佛教,对佛经有自己的见解。除了替对方解决难题,她还拉着他聊了好一会儿,顺道还问了下自己的天竹语如何,听到对方对自己的天竹语表示肯定,她这才放心,觉得自己的确是掌握了天竹语的,摩罗大师没有在忽悠自己。
  想到摩罗大师,柳桑宁已经决定等沐休时,她非得去一趟静安寺见摩罗大师不可。
  或许是见柳桑宁竟然能处理得过来,像胥科的老油条们便也都默不吭声,谁也没提出来要将她替换下来。
  一开始实习像胥还不满安排她去番事房轮值。可如今他们不少人都觉得松了口气。像李庆泽之流,甚至趁着柳桑宁不在,嘲讽道:“以为是捡着什么香饽饽了,结果是个狗都不乐意干的累活儿。每日在那儿轮值,有时候连岑夫子的课也上不成,她以为自己做几天洒扫活儿讨了隔壁像胥们的欢心能换来点好处,结果就这?”
  这讽刺意味过浓,与他亲近的刘赟也连连附和,都被刚好来到工房门外的柳桑宁听了个正着。可她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里,反而是坦荡荡地进了工房,换了本番邦典籍,拿上又回了番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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