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翻译官——唐源儿【完结】
时间:2024-07-22 17:14:42

  他们以为她在番事房干得苦哈哈,殊不知她干得津津有味。以前她都只是纸上谈兵,其实并未接触过几个番邦人,可这小半个月来,她接触的番邦人比她这十几年来的都多!实战才是硬道理,就这么短短的时间,柳桑宁都觉得自己好几种语言说得都进步了呢,大雍口音都少了许多。
  至于岑夫子的课,她也去听过几堂。但他教的是最基础的语言与文字课,这些柳桑宁早就会了。岑夫子讲课一板一眼,不如摩罗大师结合民俗民风绘声绘色。所以柳桑宁好几次都听得昏昏欲睡。之后借着轮值一事,反倒躲过不少课。
  此刻,她正翻看天竹国的典籍,想要将天竹的文字再精进一些,番事房的窗户又被轻轻敲响。
  柳桑宁熟稔地起身开窗,见到窗外阿奴莉莉和阿克娅的脸时,她一愣。
  门外的二人却都激动起来,她们眼角带着泪花。当即就冲着柳桑宁行礼,齐声道:“多谢大人和王大人!”
  柳桑宁一惊,忙叫她们起身,想了想便递了字条给她们,让两人进屋说话。等两人进了番事房,阿克娅更是当即就跪了下去,冲柳桑宁磕头。
  “阿克娅,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柳桑宁赶紧将人扶起来,又示意两人都坐下说话。
  柳桑宁见她们两人虽面容憔悴了些,可眼睛却很亮。她给她们一人倒了杯热茶,然后问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阿克娅眼角有泪,她抬手去抹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还是阿奴莉莉冷静些,她看着柳桑宁说道:“是王大人查清了事情的真相,还了阿克娅公道,又赦免了我的罪过,叫判官放我们出来的。”
  原来,那日将阿奴莉莉两人关进大牢后,王砚辞竟真的遣人前去查探阿克娅嘴里说的那个男人。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是查出些东西来。
  那个男人名叫左二,原本是呼罗珊人,后入赘了长安一布铺商人家,娶了人家的独女,还改了姓和户籍,成了大雍人。之后,他说服岳丈,自己带人往来大雍与呼罗珊买卖布匹,的确是挣了不少,也让岳丈一家对他越发看重。他也开始从中给自己牟利,偷偷扣押下一些银两,逐渐手里有了银子。
  有了银子以后,他心思更活络了,不甘于在妻子跟前伏小做低,可又得依靠妻子娘家。于是自己偷摸在外头置办了一处房产,想着瞒着妻子在外头再养一室。他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不敢让妻子知晓,只能自己偷摸着来。但是他觉得大雍的女人也不安全,怕她们被妻子知晓。于是就想从呼罗珊带女人回来,之后便一眼相中了阿克娅。
  他将阿克娅骗到了大雍,将她关进了自己置办的宅子里,只把她当做发泄的玩意儿,来满足他变态的需求。随着年纪增大又油水足,他逐渐发福,可没想到他模样变了,妻子一年比一年嫌弃他。他在妻子受了气,便都报复在阿克娅身上,对她非打即骂,越发恶劣。
  “王大人说,左二拐骗他人成立,且还查出他竟走私绢丝,简直是不要命了!”阿奴莉莉说起这件事,还觉得心有余悸。大雍国有明确的规定,部分纺织品是不允许私人买卖的,其中就包含了绢丝。
  阿克娅听到这里也是打了个激灵,她不敢想如果她没有跑出来,没有先一步说出真相。万一将来左二走私被发现,会不会也连累她一起被流放?
  柳桑宁也听得有些发愣,她没想到王砚辞竟做了这么多。
  阿奴莉莉也是一只手抚上腹部,继续说:“王大人这回不仅给阿克娅讨回了公道,还将那左二给抓了送去了衙门。还叫人给我们送来了新的通关文牒,让我们能顺利回呼罗珊。”
  说到这儿,她由衷感慨道:“王大人真是个好人。我在狱中竟还能看上郎中。大人会有所不知,我此次跟随夫君来长安,其实正是为了看郎中的。我这孩儿已然五个月了,可肚子却不怎么显怀,我心中不安,长安的郎中医术向来是最好的,我这才来的。”
  柳桑宁不知道这一层,听了立即问:“郎中如何说?”
  “在狱中时,郎中边说我这胎儿无碍,小些是因为我自身的缘故。”阿奴莉莉有些记不起来郎中具体是怎么说的,只记得是因为她自身,“郎中说我好好养胎,定能顺利生产的。”
  柳桑宁听了也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阿奴莉莉与阿克娅很想向王砚辞道谢,奈何王砚辞今日又是大朝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们今日又必须出城回呼罗珊,只好作罢。
  临走前,两人送了两样绣品给柳桑宁,是两个荷包,一个给她,一个给王砚辞。她们所用的布匹和所绣纹样与大雍时兴的不同,很有呼罗珊的特色。虽然料子一般,可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柳桑宁郑重道:“你们放心 ,我定会亲手交给王大人,向他表达你们的谢意。”
  得了柳桑宁的承诺,阿奴莉莉和阿克娅才放心地走了。
  她们走后,柳桑宁看着手中的两个荷包一时间有些走神。她不过是按着章程办事,实则并没有使上什么力气,这中间费劲儿的都是王砚辞。
  这小半个月来,她在鸿胪寺中也遇上过王砚辞几次,也总是想问一问他关于阿奴莉莉的事是否有进展,可她总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他一次都未曾主动提及过,可不料私底下竟已经做了这么多。
  当日他在判官面前所说的话还历历在耳,没想到他竟真的做到了。
  这件事儿给她的震撼不小,让她心里头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觉得即便王砚辞做了这些,但也不能抹掉他徇私舞弊之事。另一个小人却觉得,不能因为那一丁点的小错,就否定他整个人,他大体来说还真是个好官。
  两个小人一直在她心里打架,直到下值也还未分出胜负,只是天平已经有了倾斜。
  一下值,柳桑宁总算是将答应过宛园书局伙计的事儿给想了起来。
  她一拍脑门,出了鸿胪寺就立即朝着宛园书局方向走去。百官斋内春浓还在等她回家用膳,她也不想耽误太长的时间。
  等到了宛园书局,伙计见着她就跟见着亲娘似的,只差没落泪,叫柳桑宁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于是三言两语,便定了与宛园书局的合作。
  不一会儿,掌柜的便从后院儿被叫了出来,他听闻谈妥了也是喜上眉梢。当即就宝贝似的将从呼罗珊商人手中买来的书籍递了一本到柳桑宁手中。
  对她说道:“柳娘子,这是呼罗珊最新出的话本子,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弄来。你尽快替我翻译,越快越好!”
  为了表达诚意,掌柜甚至先付了一半的银钱作为定金,这让柳桑宁感受到了被重视。于是连连表示一定会好好翻译,最迟三日便给他送来。
  等拿了书出了宛园书局,柳桑宁摸了摸钱袋里的铜板,便想着头一回靠翻译挣了钱,不如吃顿好的,就去隔壁坊买只烧鸡来吃好了。
  不料刚到隔壁坊,正要往卖烧鸡的那家店铺街上拐弯时,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砚辞?
  他怎么来这儿了?
第24章 他心底的苦楚
  柳桑宁有一瞬的犹豫,随即却摸到了她揣在身上的荷包,想着阿奴莉莉和阿克娅的嘱托,便想着既然碰到了,不如就此给他。
  于是赶紧追了上去。
  王砚辞一路在小巷子里穿梭,如脚下生风,柳桑宁一路小跑跟着,可跟了一段后,竟是将人跟丢了。
  她停下四顾,早已找不到王砚辞的丁点身影。
  柳桑宁微微有些喘气,不由嘀咕:“平日里他走路很是平稳端方,今日怎如疾风?莫不是出了什么急事?”
  柳桑宁心下有些担忧,若王砚辞真遇上了什么事儿,看在同僚的份上,她还是愿意帮一把的。只是眼下人不见了,也只能作罢。
  与此同时,一辆身形偏小的马车在青灰色的巷子里停下,车门打开,王砚辞从里头走了下来。他往前几步,停在了一扇又熟悉又陌生的门前。
  身旁长伍说道:“少爷,经过多方打听确认,应当就是这座宅子了。只是这宅子的主人早已搬离长安回了老家。但这宅子说是想留给子孙,所以也并未处置掉。不过宅子主人留了钥匙在长安亲戚家中,咱们的人找上门说愿意出高价买这宅子,想要先来看一看。若是事成到时候给她一笔银子,那人便同意了。”
  不仅同意了,还表示愿意写信回老家劝宅子主人将这宅子卖了。
  “不过可惜,二十二年前,那亲戚年岁还小,对当年那件事并不清楚。家中长辈又皆过世,连问的人都没有。”长伍有些可惜地说道,“不过当年之事虽官府有意捂得严严实实,可这附近的百姓终归还是有知晓内情的。虽被官府下令封口,但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
  王砚辞盯着眼前这扇门,听着长伍在自己耳边唠唠叨叨,嘴唇抿成一条线。他双眸里翻涌着波涛情绪,像是深海里突起的巨浪,有席卷一切的趋势。
  这会儿长伍已经掏出钥匙将门上的锁打开,随着「咔嚓」一声,长伍伸手将门推开,这宅子里的景象便都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王砚辞在这一刻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的回忆如走马观花,不断地涌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狠狠咬着后槽牙,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睛却憋得通红。每往里走一步,就离二十二年前的画面更近一步。
  他似乎都闻到了血腥味,耳边有风呼啸而过,风中好似卷夹着女人的哭泣与痛苦的呼喊。他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了,母亲与姐姐留在他心中的声音,竟都汇聚成了尖锐刺耳的喊叫。
  一下一下,像是利刃扎进他的心里。
  这是一座一进的宅院,里头的院落不大,比起现如今王砚辞的宅邸显得十分局促。长伍打小便跟着王砚辞住在王家主宅,见的都是豪门大院儿,见到眼前这样的宅院模样,不由有些吃惊。
  这竟是少爷儿时在长安住的院子?也忒小了!
  他看向王砚辞,却见王砚辞好似已经神游到了另一个世界,对身边的一切都颇有些不闻不问的架势。长伍想同他说些什么,却见王砚辞忽然加快脚步,之后竟是跑了起来。
  王砚辞冲到一间屋子前,用力推开了那屋子的房门!
  房门被推得直接与固定的木架撞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这声音将长伍都吓了一跳,他见王砚辞情绪不对,赶紧跟了进去。
  一进屋,便见王砚辞身形一晃,竟是有些站不住了。长伍吓得不轻,赶紧上前一把搀扶住了自家少爷。他感觉到王砚辞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努力站稳,然后一步一步,朝着床边走去。
  泪水不知什么时候从王砚辞的脸庞划过,他哭得悄无声息,眼里悲戚中带着滔天的恨意。他看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床,突然大吼一声,像是疯了一般用力踹向了床沿。
  “咚咚咚!”
  一下一下,不像是在踹床,倒像是在杀人。长伍被王砚辞这副模样吓傻了似的,他当即愣了,便只觉得手中力道一松,再回过神来时,王砚辞已经站到了一旁的黑色木柜前。
  他颤抖着手将柜门打开,却看见有一只小手忽然伸出来一把拽住了他!那小手力大无穷,要将他拽进柜子里!
  王砚辞奋力挣扎着,却瞧见柜子的角落,小孩儿的脸上满是泪水与恐惧,正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少爷,少爷!”
  长伍用力抱住王砚辞,这才阻止他往柜子里钻。王砚辞隐约听到还有叫自己,手腕上的力道忽然一松,再定睛看去,柜子里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什么小孩?
  王砚辞清醒过来,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长伍见他不再挣扎,顿时松了口气,又见他双眼清明,便知他已经从魇中清醒过来。
  长伍心有余悸,小声询问:“少爷,你方才怎么了?”
  “我方才……看到了我自己。”过了许久王砚辞才开了口。
  长伍一愣:“啊?”自己?怎么会看到自己呢?
  王砚辞指了指柜子的角落:“那个时候,我就是被阿娘锁在柜子里躲起来。阿娘让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要等着阿耶回来救我。我从门缝里看到了一切,可我捂着嘴不敢吱声,我牢牢记得阿娘的嘱托,不论如何都不能开口说话。”
  “那一年,我六岁。”
  长伍听得鼻头发酸,眼眶也不由红了起来。他无法想象,六岁的少爷是如何在目睹了那些对他来说无比残忍的画面后,还能坚韧地记住母亲的嘱托。
  他更不知道,少爷在被救出来后,又如何面对这一切。
  长伍开口,有些哽咽:“我听府中人说过,少爷儿时被郎主从寺中接回家里时,有接近一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如今想想,少爷不过是稚童,又如何能经受此种打击?”
  “那个畜生的脸我虽未瞧见,可他的身形,他的声音,还有他脖颈之下后背上的纹样,我都记得一清二楚!”王砚辞说着话时,声音都有些抖。那不是恐惧,是愤怒。
  他看向长伍:“只要他出现,我定能揪出他!”
  长伍是相信王砚辞有这样的本事的,他道:“此前少爷上书,让当年臣服大雍后前往大雍的附属国此次再派出当年的使臣,以表达愿与大雍长治久安,圣人不是同意了吗?”
  王砚辞听到长伍的话,眉眼间的神色才缓和了一些。
  长伍继续道:“这些年咱们的人已经都打听过,当年那些番邦使臣只有十余人过世,其他都还健在,此次圣人有令,附属国的国君不想得罪圣人必定会将他们派来。那些已逝之人咱们的人也去查了,身上并无纹样。”
  换句话说,当年那个做下恶事的畜生还尚在人间。
  “只要他活着,我便定要给我阿娘阿姊讨个公道,也好叫我阿耶泉下有知,能闭上眼。”王砚辞声音低沉,犹如地狱爬出的修罗恶鬼,让身旁的长伍都不由打了个寒战。
  想到二十二年前的惨案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可之后却又像是秋风扫落叶似的几乎是在短短时间内就再无人提及,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以至于后来年纪小些的根本就不知道……可想而知,其中朝廷的手笔有多大。
  长伍忍不住提醒道:“少爷,这话切不可在外提及,你的身份若是被人知晓,可就麻烦了。”
  王砚辞收拾好表情,点头道:“我自有分寸。如今我是世家王家的王砚辞,也只是王砚辞。”
  说到这儿,他轻轻叹了口气,道:“阿耶阿娘这些年待我很好,我也不可叫他们担忧。”
  长伍明白,他嘴里的「阿耶阿娘」乃是王家族长与族长之妻。这些年族长夫人谢氏一直不知道王族长带回去的儿子并非她亲生的儿子,一直将王砚辞当自己亲儿子在养。这么多年下来,在王砚辞心中他们也早已经是他的父母了。
  若不是王砚辞需要培养自己的人手,长伍觉得或许自己也不会知晓少爷的真实身份。毕竟这些年来,就连郎主都以为少爷忘却了儿时之事,早已不记得他非王家人了。
  长伍在心中叹了口气,只盼着太后千秋宴后,一切事情都能了解,他的少爷也可以和普通人一样生活,不再让自己困在仇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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