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翻译官——唐源儿【完结】
时间:2024-07-22 17:14:42

  王砚辞这会儿彻底冷静下来,便在这屋子里细细查看起来。仔细看了一圈后,他说道:“这儿当年宅子主人已经全部洗刷过一遍,什么痕迹都不复存在了。”
  “那这宅子咱们还要吗?”长伍问道。
  王砚辞果断道:“既没了痕迹便不需要了。你叫人给笔银子给这宅子主人的亲戚,就说是没看上。但是辛苦她行了方便,算作给她的辛苦钱。”
  长伍应下,决定回去就立即遣人去办。
  等回到府邸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府中的灯笼都已经点燃,倒是照得整个宅中灯火通明,很有家的温馨。但只有住在里头的人知晓,这样偌大的宅院与相同大小的宅院人家相比,里面住着的人少得可怜。自王砚辞入长安的这十二年来,府上便一直只有他一个主子,连个侍妾都不曾有。除了他这个主子,便是伺候的奴仆。
  而奴仆也不算多,但因着伺候的主子只有一位,也算得上够用了。西边的院落里,倒是偶尔会有人居住,大约是主子的幕僚门生一类的,因着不许底下人过问和靠近,奴仆们也不大清楚。
  王砚辞从马车上下来,便从暗处有候着的人上前,身上穿着的竟是王砚辞的衣裳。乍一看身形与王砚辞也十分接近,若只看个背影,还真是与他无二样。
  那人跟在王砚辞身边,压低声音道:“路上倒是没遇上什么旁的人,只有一位小娘子似乎将属下认成了主子,跟了一段路,但很快就被属下甩开了。”
  “小娘子?”王砚辞脚步一顿,“哪个小娘子?”
  这位却是不认识柳桑宁的,于是只摇头说:“不认识,但属下瞥过一眼,她身上穿着的好似是鸿胪寺的吏员服。”
  能穿鸿胪寺吏员服的女娘只有一位,王砚辞顿时便知道那是谁。
  “没叫她瞧出破绽来吧?”长伍也知道了那是谁,立即有些紧张询问。
  下属摇头:“没,她一直与属下有段距离,并未看见过属下的正脸。”
  其实这人不仅背影像,若是只草草看一眼侧脸,也会觉得与王砚辞极相似。当初王砚辞培养他时,便有意让他模仿自己,就是为了某一日或许能用上。
  王砚辞道:“没发现便好,你先下去将衣裳换了。”顿了下,他又道,“那女娘乃是此次考入鸿胪寺的像胥,如今就住在隔壁的百官斋。你这段时日便不要靠近东院,免得叫她认出来。”
  “是!”
  下属应下后便立即离开,王砚辞则继续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他当初来到这所宅子,一眼就瞧中了东院,于是将东院做了自己的起居室。这些年下来,府中各处都已经变成了他喜爱的模样,他的东院尤是。
  长伍见王砚辞去过当年赁住的宅院后情绪便一直有些低落,心思一转,便想着去膳房亲盯着厨娘做几道王砚辞的家乡菜来。
  于是两人半途分开,只余王砚辞自个儿往东院走去。他回到起居室,换下身上的衣裳,换了身在家中穿的常服。又觉得屋子里有些闷,便到院中走一走,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亭台处。
  亭台里还放着他的那架古琴,只是今日他无心抚琴。
  正发着呆,他忽地听见有人唤他。
  “王大人?”
  声音轻轻柔柔,像是一片鹅毛拂过心口。王砚辞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朝着围墙处看去。果然就瞧见柳桑宁从围墙那头探出半个脑袋来。
  她瞧着像是踩在什么东西上,王砚辞忍不住想,今日竟是没有爬树。
  然后就见柳桑宁扭扭捏捏,踌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那个……我平日里其实不会爬墙的,我今日就是有东西给你。”
  这话说完,柳桑宁自己都忍不住心虚,脸颊微红。
  王砚辞眉头一挑,随即便迈步朝围墙边走去,他看向围墙上露出来的小脸:“何物要给我?”
  柳桑宁便伸出手,努力将手越过围墙递向王砚辞。王砚辞定睛瞧去,竟是一个荷包。针脚绵密,一看就是女工好手所制。
  王砚辞有些呆住,柳桑宁居然绣荷包送给他?她这是何意?
  短短时间内,王砚辞只觉得自己脑袋里一片浆糊,一时间居然不知该如何应对。正在他绞尽脑汁想说辞时,就听到柳桑宁道:“这是今日阿奴莉莉与阿克娅带来的谢礼,她们今日离开长安回呼罗珊了,特来拜谢你我。她们二人亲手绣了两个荷包,一个给我,一个托我给你。”
  说完这句,柳桑宁又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想着还是立即给你才是。”
  王砚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竟觉得有些失落。但这种失落只有短短的瞬间,他并未放在心上。
  “松手吧。”
  王砚辞一抬手,便接住了荷包。他低头看了眼荷包,冲柳桑宁颔首:“她们有心了,实则不必如此。既无他事,我先回房了。”
  “等等!”柳桑宁叫住他,表情看起来很是纠结,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似的。王砚辞也不急,只静静看着她。
  于是就见柳桑宁憋了半天,总算是憋出一句:“王大人,你可是遇着了难事?”
第25章 被人针对了
  王砚辞有些迟疑,问道:“为何有此一问?”
  柳桑宁扭捏了几下,还是实话实说:“今日我去买烧鸡,见到王大人脚步匆匆,我从未见大人那般疾行过。所以猜测会不会是大人遇着什么事了。”
  刚说完,见王砚辞盯着自己,柳桑宁又连忙摆手解释:“我不是想打探王大人的私事,我只是觉得若是大人真遇着难事,或许需要人帮忙……啊啊啊!”
  柳桑宁话没说完,因为松开了趴在围墙上的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王砚辞下意识伸手去拉,可根本没用,柳桑宁往后倒的速度很快,只听一声闷哼,显然是摔在了地上。
  王砚辞隔着围墙问:“你没事吧?”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柳桑宁嘤咛一声,然后故作坚强道:“我……无事,大人不必担心。”
  说完,柳桑宁只觉得万分丢脸,于是又赶紧说道:“我还是不打搅大人了,大人回屋歇息去吧。”
  王砚辞眉目一动,明白柳桑宁只怕是觉得失了颜面。想到她在自己面前出糗,他若是还继续留在这儿,她只怕很是不自在。于是王砚辞很快做出回应:“你既无事,那我便回去了。”
  等到围墙那头的确没了动静,柳桑宁才从地上爬起来。她拍了拍屁股,只觉得尾椎骨处一阵生疼。她一边揉着一边一瘸一拐往屋子里走,心想她不过是想发发善心,怎么倒叫她如此倒霉?
  春浓这会儿从小厨房里往外端菜,见柳桑宁走路别扭,衣服上还沾了灰土,立即惊讶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了?”
  柳桑宁摆手:“别提了,今日没看黄历,有些不顺。”
  春浓听她这么说,完全没往王砚辞身上想,只点头道:“还是得看看黄历的。”
  一阵微风飘过,饭菜香顿时直往柳桑宁鼻子里钻。原本没什么感觉的肚子这会儿不受控制地咕噜叫起来。她也顾不上屁股疼,转身就往小厨房走,帮着春浓将饭菜一起端了出来。
  饭吃到一半,春浓就听到自家姑娘没头没脑忽然嘀咕了一句:“王砚辞该不会是克我吧?”
  春浓满头雾水,不知道柳桑宁怎么突然又想起王砚辞来了。但想着王砚辞是自家姑娘所在官部最大的官儿,她连忙提醒道:“姑娘,可不能这般议论上峰。若是话传出去,你这前途可就堪忧了。”
  说完又郑重道:“如今你已经惹了徐家不高兴,惹了郎主不高兴。若是再惹一个王大人,将来的日子你可怎么过呀?”
  “徐家应该不会对我做什么吧?”柳桑宁觉得徐家不至于为了一桩本就还没定的婚事找自己的麻烦,“我听闻徐将军心怀大义,驻守边疆期间深得民心,应该不是这种睚眦必报之人。”
  春浓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便不再多想。只是她有些好奇:“听闻徐家儿郎年岁已二十有五,却一直都没说亲,也不知是为何。姑娘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他长得特别丑啊?”
  “应当不会吧……”柳桑宁这话说得不太有底气,毕竟她也没见过,“我听母亲说过,徐夫人闺中可是美人。都说儿肖母,不至于会长得丑吧。”
  春浓又猜:“那会不会是有什么怪癖?”
  柳桑宁有些无奈,用手轻敲她的脑袋:“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若真这么好奇,日后有机会便去悄悄看一眼那徐二郎不就行了?”
  主仆二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时间倒是很快就过去了。
  次日点卯上值,老像胥们总算是有人良心过意不去,主动去番事房轮值,柳桑宁便可和其他实习像胥一般,在屋中做些像胥科常规之事。
  比如今日,他们便奉命在写给各附属国的王令。
  王令发往各番邦附属国之前,是需要朝廷层层审查盖印的,并不是皇帝一句话了事。等层层审过之后,会将最终的王令呈给皇帝看,皇帝确认无误后,便可下放至鸿胪寺,然后由鸿胪寺的像胥翻译成各国文字,之后再一一盖上鸿胪寺公章,由官驿送往各附属国。
  柳桑宁拿到王令时,便推测出上头的旨意应该是前几日皇帝就已经下令了的。她看了一眼,颇有些惊讶。这上头竟是要求二十二年前来长安进贡的番邦国此次万国来朝给太后过寿宴,依旧派遣二十二年前的使臣,以表忠心。
  她觉得道王令颇有些莫名其妙的意味,且不大明白这样做的意义,莫非是圣人怀疑番邦国有异心?二十二年前来的使臣,即便当时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如今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大多数都已经做了爷爷了,身子骨也不知道是否健朗。
  且看这王令,显然是不容推脱的。恐怕即便身体不适,也得硬着头皮前来,不然只怕会认为有了反心。不知为何,柳桑宁总觉得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只是皇帝的心思不是她这等小民能猜到的,她只略一思考便抛到了一旁。
  比如单纯地翻译文字,柳桑宁其实更喜欢去番事房与番民打交道,只是这些话她并不会宣之于口,免得叫人觉得她太过于张扬。对她来说,只要留在鸿胪寺,就已经是极好。
  等到午膳时,柳桑宁埋头吃着饭,就觉得头顶有阴影罩住。她抬眼一看,竟是袁硕几人。他们在她对面坐下,顾安更是好奇地朝她看来。
  柳桑宁有些不解,平日里他们只算得上是点头之交,并不太亲近,今日他们居然愿意与她同席用饭,实在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袁硕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同柳桑宁说话,一旁顾安却先忍不住问道:“柳娘子,你这段日子去番事房,觉得如何?”
  柳桑宁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却还是回答:“挺好的。”
  顾安却一脸惊诧:“每日都处理那些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琐事,还时不时要出外务,一整日下来累得不行,你竟还觉得挺好?”
  柳桑宁点了点头:“是啊,是挺好。”
  顾安看着柳桑宁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又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旁袁硕在桌子底下用手戳了戳顾安,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然后袁硕问道:“柳娘子,你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做像胥吗?”
  “那当然。”柳桑宁回答得坦然,“若是不喜欢,我为何要来考鸿胪寺。”
  袁硕盯着她,像是想透过她的眼神往她心里看去。柳桑宁却依旧坦荡,没有丝毫的闪躲。袁硕心中不由有些钦佩,嘴上却道:“你这般努力,可是为了三个月后的考核能留在鸿胪寺?”
  此话一出,周围吃饭的其他人,不论是老像胥还是实习像胥,一个个都竖起耳朵想要听柳桑宁的答案。
  “自然。”柳桑宁回答得很是坦荡,但她紧接着又道,“但我也不只是为了能留在鸿胪寺。我还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往上走,步步高升呢。”
  袁硕大约是没想到她会将听起来有些功利的话说得这么坦然,他不由笑了,调侃道:“那柳娘子剑指何处?”
  柳桑宁自信一笑:“自然是鸿胪寺卿的位子。”
  她话音落下,就听到周围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不明所以,觉得自己展望一下未来,也算不得多么惊世骇俗吧?
  可她一扭头却对上了换一双略显清冷的眼神。
  只见王砚辞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也不知来了多久,瞧着像是将她的话全都听了进去……
  柳桑宁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说自己绝无觊觎王砚辞官位之意,更无想将他赶下台之意,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宏图大志罢了。可是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觉得自己若是开口解释,反倒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王砚辞却只淡淡道:“柳像胥好志气。”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离去,瞧不出喜怒。
  等柳桑宁再回过神时,坐在她对面的袁硕等人已经默默挪到了一旁,其他人也都纷纷低头,不与她视线相接。柳桑宁这才发现,膳房里除了像胥科的人,庶务科的人也都在。
  她觉着有些人甚至还对她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啊。
  但很快,柳桑宁就发现苗头有些不对劲。
  接连几日,不仅像胥科几乎无人搭理她,偶尔她想问些事情,大家也都是避而远之外,就连庶务科的人也对她变得疏离起来。
  说疏离或许还不够,准确来说是冷眼加找碴。不是指责她吏员服穿得不够整洁,要扣她的考核分,就是总给她塞一些零零碎碎又难办的琐事。
  而让她明显感觉出这点的是,大家不爱去的外务,庶务科的人不交给老像胥,反倒是交给她去办。
  就如眼下,竟提出让她去老鼠坊巡街。
  没错,就是巡街。在长安,巡街可不仅仅是城防队或是衙役捕头们的事,鸿胪寺也是要派人巡街的,为的就是解决一些街上的番民问题,防止事件升级。
  而老鼠坊,可以说是所有像胥都不爱去的一个坊市。那儿本名是延祚坊,位于长安城的城南,由于坊内聚集的大多都是些贫民、流民一类,是长安城有名的贫民窟,被人取了个外号叫老鼠坊。
  一些外来的番邦贫民,许多会去老鼠坊生活,其中就包括了浑身漆黑的昆仑奴。这也是除了番坊外,唯一被允许番民居住的地方。毕竟若是这些番民到处流窜,恐怕会引起更大的乱子。
  鸿胪寺每个月会有一日在此坊巡街,用来解决此处的番民遇到的问题。穷山恶水出刁民,贫民窟亦是如此。所以鸿胪寺的像胥们,几乎无人愿意前来。庶务科也知晓他们不乐意,所以都是轮着来的。
  按理说,这样的出巡是需要有经验的像胥担任,绝不会落到实习像胥头上。可偏偏,庶务科安排给了柳桑宁。
  柳桑宁就算是个再迟钝的人也明白过来,他们这是有意针对自己。可自己未曾得罪过他们,为何要如此?
  思来想去,柳桑宁只想到了一个原因——她那番想要当鸿胪寺卿的说辞得罪了王砚辞。恐怕这些事也是王砚辞示意底下人对她干的。
  柳桑宁想到这些便有些来气,又觉得自己前些日子居然还试图关心王砚辞,简直就是脑子被门夹了。没想到他此人如此小气,竟连别人一句激励自己的话也听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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