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合——法采【完结】
时间:2024-07-23 17:13:54

  不能制药,看书也是好的,然而她嫁进来的时候,魏嬷嬷同人说她是乡下来的姑娘,识不得几个大字。如此这般,看书也只得偷偷摸摸。
  秀娘劝她出去走走,早间的乌云散去,日头从云层后钻出来,没有暑日的炙热,只有洋洋暖意,正是舒服的时候。
  邓如蕴想了想,就同秀娘在花园里走了几步,不想正遇上丫鬟们在空地里晒药。
  林老夫人有间专司放药材的库房,寻常并不打开,今日难得晒了一次。
  丫鬟们忙着搬来搬去,把经晒的晾到太阳底下,经不得晒的就置放在树下通风。
  照看生药库房的丫鬟叫白笋,邓如蕴听过她的名,旁人都说她是府里最耿直的丫鬟。
  她正清点着搬出来的药材,旁的丫鬟见邓如蕴来了,不过草草行上一礼,白笋却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给她正经行礼。“夫人安好。”
  邓如蕴连忙扶她,“我只是路过,随便看一眼。”
  老夫人的生药库是供一家人用的,夫人也是滕家人,又有什么看不得?
  白笋见她感兴趣,便给她引了两步,“老夫人总要囤些好药材才能放心,上个月还托杨家姨夫人,从江浙采买了一匣子极好的铁皮石斛来。”
  她指向树下的案台上,邓如蕴转头便瞧见了一匣卷曲如螺的枫斗(石斛干燥后的叫法)。
  这匣枫斗卷曲细密,色偏铜绿,表有细毛,邓如蕴一眼瞧去便晓得价值不凡,邓家只有从前鼎盛的时候,家中的药铺才卖过这样品相的好药。
  她一时多看了两眼。
  白笋刚同她说了几句,就被小丫鬟叫走了。邓如蕴同秀娘又在此间走了两步。老夫人的生药库房,除了铁皮石斛,还有好些上品好药,秀娘大开眼界,有些连邓如蕴都没见过。
  只是再好也是滕家的东西,邓如蕴看看也就罢了,见天色不早就回了柳明轩。
  滕越一直没有回来,不过到了下晌快至夜幕四合的时候,云层渐至,天色转阴,院子里刮起了急风。
  秋意随风而起,裹着沙石要往窗棂里闯去。
  邓如蕴刚拿起书来,就连忙放心爱起身关窗,不时夹着雨的风越刮越大,她见秀娘脸色古怪的走了进来。
  “奴婢方才听见有人说,生药库房好像丢了药材,魏嬷嬷让人在寻呢。姑娘,这事应该同咱们没关系吧?”
  邓如蕴顿了一下,又继续看书。
  “那自是没关系。难不成,还有药材一不小心掉进了我绣鞋里?”
  秀娘闻言竟真往她的绣鞋里看去,邓如蕴笑了起来,“姐姐找到了吗?若是找到了,就赶紧给人家还回去。”
  但她的鞋子里什么都没有,秀娘气得坐在了一旁,“姑娘净会玩笑,魏嬷嬷不是好相与的,万一这事粘到咱们身上怎么办?”
  邓如蕴更笑了,合起了书来向外看去。
  外面飞沙走石,昏黄一片,豆大的雨点咣咣铛铛地往地上砸来,邓如蕴让秀娘把门也关紧。
  “连鞋里都没有,就算粘了,能粘出什么来?”她让秀娘不用担心,把书递过去,“将军约莫快回来了,姐姐帮我把书藏起来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
  *
  滕越从外院往回走,正院没有修葺完毕,他亲事成得急,就先住到了柳明轩。
  只是路走到一半的时候,雨下了起来。近身侍卫唐佐撑了伞,但风太大了,伞险些折断。
  滕越抬手道罢了,冒雨快步往回走去,不想却听见远处魏嬷嬷训斥丫鬟的声音。
  声音不小,滕越问了附近的小厮,“何事?”
  小厮连忙说府里丢了东西,“魏嬷嬷在抓贼呢。”
  雨已经开始下了,魏嬷嬷却还在训人,可见丢得不是小东西。不过这些琐事滕越并不太问,只点头道,“知道了。”
  回到柳明轩时,滕越身上淋湿不少。
  她见妻子在房中,这次倒是过来帮他把外袍换了,又给他倒了碗茶。
  虽没正经相处过几日,可她竟晓得他惯吃冷茶,特倒了一碗温凉的茶放到他手边。
  外面风雨交加昏黄不定,房中灯火恍惚不明,滕越却心下微缓。
  他轻轻瞧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今日脸上并无红润之气,反而唇色泛白。
  他接过了她递来的茶水,茶香飘来的同时,一抹淡淡的药味从她手指间掠了过来。
  “你用药了?身子不适?”
  他见她不知怎么顿了一下,才道,“倒没什么... ...不小心烫了手,就擦了点药。”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不自在,滕越想到了早间的事。
  所以早上没来,是因为烫到了?
  但他没见她手上泛红,而且她早间同魏嬷嬷的说辞,是胃口不适。
  滕越先前见他这妻子是个拘谨的性子,在他面前既不多说什么,也不多做什么。他本想兴许是她年少,又从乡下来,听说没读过什么书。可这次回来,却发现她心里颇有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他不由提点她两句,“我平日都不在家中,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大大方方同母亲说,若母亲忙不过来,同魏嬷嬷和青萱她们讲,也是一样的。”
  不要事事憋在心里,更不要行事遮遮掩掩。
  邓如蕴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自眼角轻轻看了他一眼,男人一脸正色低头喝茶。
  这话已是他给她的体面。邓如蕴缓缓点头,“好。”
  这时院中突然有了脚步声,似是有人冒雨到了柳明轩来。
  有小厮立时来回了话,“二爷,夫人,生药库房的丫鬟白笋想来请教夫人件事。”
  邓如蕴听见这话抬了眼帘。
  秀娘就站在窗外,立时嗓音发紧地问了一句,“你们库房的事,来问夫人做什么?”
  白笋脸色难堪。
  “秀娘姐姐,非是我不敬夫人,只是我们库房的名贵药材丢了,魏嬷嬷也发了火。奴婢就是想来问句,夫人和姐姐有没有取了一些回来?”
  话音没落,秀娘便道,“你还说你非是不敬夫人?我们平白无故,拿你药材做什么?”
  秀娘一下就着了急,这事弄来弄去,还是粘到了她们身上。她说着就要把白笋撵走,可白笋却怎么都不肯离开。
  房中,原本风吹不进的厅里,此刻有风从门帘下挤进来,砂石扑到门槛上,刮擦着发出声响。
  邓如蕴瞧见滕越看向门外,微微压了压唇。
  白笋还没离去,邓如蕴想了想抬脚走了出来。
  廊下风雨正急,她一步迈出便被风雨打湿了裙摆。
  她跟白笋摇了摇头。
  “库房的药,我同秀娘也没拿,会不会是方才风大吹掉了些?或者你们往旁处问问吧。”
  可她这话说完,正要转身回房中,白笋却一步上前。
  “可是夫人,我们各处都找过了。但库房里丢的,正是奴婢指给您看的那铁皮石斛啊!”
  话音落地,秀娘倒抽了一口冷气。
  邓如蕴愣了一下,却浅浅笑了笑。
  风将她沾湿的鬓发吹起,她再次摇头,“可我确实没有拿,秀娘也没有。”
  邓如蕴说得明明白白。
  白笋听了脸色却青白起来,她不知所措,“那怎么就不见了?我守库房三年从没错过眼,也没丢过东西,这次怎么就... ...”
  她失魂落魄,倒也没再继续纠缠,在强风裹挟着的雨里踉跄着离开。
  话音却似停在了庭院里一般,与风雨交缠着在院中来回游荡。
  秀娘烦闷得拉了邓如蕴的袖子。
  药库里的药丢了,平白无故地问到了柳明轩来,还就指着是她们白日里看过的铁皮石斛,眼下白笋是走了,可姑娘到底有没有拿,又怎么同旁人说得清楚?
  尤其是刚回家的将军... ...
  秀娘给邓如蕴使了个眼色,朝着隔了门帘的房中,朝着刚回家来的将军。
  邓如蕴默了默,低头撩帘子回了房里。
  但她刚一步跨进去,就同滕越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房中再无第三人,只有明灭不定的暗黄灯光,将隔窗架阁、桌椅案台,连同上面坐屏花壶的影子,映如游走其间的鬼魅,在这静默至极的房中游荡潜行。
  邓如蕴微微抿唇,而男人却看着她开口。
  “确实没见到吗?”
  他这话出口,秀娘就忍不住地从帘外进来。
  “将军,夫人同奴婢只在那晒药的地方略略一站就回来了,根本没取她们任何东西!”
  可她这么着急说了,滕越没有回应,只仍旧看向邓如蕴,只看她的回应。
  邓如蕴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怀疑自己,可在他掠过她手边的目光中,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他方才闻到了她手上的药味,问了她是否用了药。药味是因着她今日去跨院制药,而她却只能跟他说自己烫了手。
  但此刻她手上,并无明显的烫印。
  她和秀娘这两个皆是外人,是他根本不认识,突然闯进他生活里的外人。
  相比她们两个,他本就更信任府里经年的仆从,而她偏巧又在这件事上,说了句谎又引了他的疑。
  两下全凑到了一处,真真是不巧。
  邓如蕴心下暗暗一叹,她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开口圆谎,再把自己摘清楚,但男人的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他缓缓起了身。
  他身形高峻挺拔,臂膀宽阔有力,此刻站起身来,遮住身后案台上的高灯,昏暗的长影一下将人压到了门边缝里。
  邓如蕴心头微滞,而他已开口。
  “纵使拿了,说出来便没什么大不了。何苦为难一个下人?”
  话音落了地,他抬脚大步往门外走去。
  裹着冷雨的风从门边钻进来,绕在邓如蕴脚边,而她早间喝下的那碗苦若胆汁的避子汤,此刻好像又回到了胃里,翻腾搅动令人难捱。
  他已然从她身边掠了过去,没有再多停留一息,两步迈入了雨中,径直离开了柳明轩。
  *
  沧浪阁。
  外面的雨声小了些,林老夫人亲手点了香炉。
  她瞧向魏嬷嬷,“都问到柳明轩去了,库房里真丢了药材?”
  魏嬷嬷闻言上了前来,“回老夫人,其实没有。”
  这话一出,林老夫人就笑了,她没再提药材的事情,斜看了魏嬷嬷一眼。
  “邓如蕴怎么招惹你了?给人家姑娘连番穿小鞋?闲着无事做?”
  魏嬷嬷见老夫人都瞧出来了,但没遮掩,她亲手给老夫人斟了茶,“若说招惹不至于,可老奴却有个旁的思量。”
  “什么思量,说来听听?”
  魏嬷嬷往外看了一眼,窗下无人。
  “老夫人同她签定了契约是不错,但契约是死的,人是活的,同二爷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到底是她不是咱们。二爷并不知内情,也是您怕说出来他不同意这事。可爷却是个长情的人,以为这就是他的妻了。若是同她日久生情,往后可怎么将她请出门去,再迎贵女进门?”
  魏嬷嬷老脸上尽是无可奈何,“老奴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但若是一开始便让二爷厌烦了她,日后她拖着一家老小离去,二爷也不会挽留。”
  林老夫人听了这话默了默,倒没反驳。
第05章
  柳明轩。
  秀娘红了眼眶,“难不成那铁皮石斛自己长翅膀飞了,到处都找不到?”
  房中已没了其他人,邓如蕴从犄角旮旯里把藏进去的书掏了出来。
  她一边翻去上次看到的地方,一边同秀娘道,“会找到的,约莫将军一走,铁皮石斛就能找到了。”
  秀娘瞪大了眼睛,眼睛却更红了,“怎么能这样?可在将军眼里,姑娘永远都是一个偷鸡摸狗之辈。”
  偷鸡摸狗,偷奸耍滑,浅薄无知,愚昧肤浅... ...
  邓如蕴微顿,旋即又啧啧出了声,“你还别说,我每天听着灶房菜园子里养的鸡怪吵闹的,要不咱们哪天给偷了来吧?”
  柳明轩离灶房的菜园子是滕家各个小院里最近的,秀娘抱怨那领头的大公鸡好几次了。
  可眼下说的哪是大公鸡的事?秀娘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竟不知还能说什么。
  天黑透了,房中的小灯视线不明,秀娘见自家姑娘已仔细看起了书来,只能不再提方才的事。
  “房中太暗了,我再给姑娘点盏灯吧。”
  *
  当晚滕越睡在了外院。
  邓如蕴早就习惯了独自睡在这间房中,并没有任何不适应,只是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夜,秋凉渐渐从石板下钻了出来。
  邓如蕴早间也是独自在柳明轩吃了早饭,秀娘没同她一道吃,却从外面转了一圈带回来两个消息。
  她说一桩好,一桩坏,问她想先听哪个。邓如蕴本想先听好的,但思量了一下道,“先说坏的吧。”
  秀娘嘴巴轻瞥了一下,“奴婢听说将军昨日歇在外院,今儿一早连沧浪阁都没去,就离家走了。”
  “嗯?我们把将军气得离家出走了?”邓如蕴佯装一脸震惊。
  秀娘跺脚,“姑娘又胡言乱语,是离家走了,不是离家出走。而且也未必是我们气得。”
  她这话说了,邓如蕴便笑道。
  “那不就得了?这可算不上坏消息,没准还是个好的。”
  秀娘见她又乱说,想同她生气又不知道气什么,却心下闷闷的不由悄悄看了她一眼。
  姑娘以前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那时还在金州老家,将军也还只是金州千户所的百户。
  每次远远地听到他带着兵马进了城,姑娘就像是竖起了耳朵的兔子,听见他的动静,着急忙慌地从家里跑出来。
  她会一路跑一路理着衣裳和发髻,还要问她,“秀娘姐快帮我看看有没有乱掉?”
  她说没乱,她就跑得更快了,直到跑到大路边上,挤在人群的狭缝里,仰着小脸盯着马上的年轻将军看去。
  她会一直看到小脸通红,会跟着他的马走上半条街,会直到他进了都司衙门里,还要停留半刻才肯离去。
  那时她会攥着手,有点无奈又有点委屈地,轻轻呢喃一句,“怎么办?我今天也没办法不喜欢他... ...”
  往事如烟消散在白驹的缝隙里,时光将一切扭曲错位。
  秀娘恍惚了一下,飞快地抹掉了眼角的水意。
  她说还有个好消息,“姑娘,有家小药铺肯要咱们的成药了!”
  她说邓如蕴之前做的一批小儿化风丹还不错,但因着是没有名头的新药坊做的,“要咱们押三十两做押金。”
  三十两对于林老夫人来说只是手缝一漏,但对于邓如蕴来说却是不小一笔钱。
  不过她说没关系,“那就拿三十两去,写好字据。咱们的药不是次品,这三十两早晚能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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