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空巢独居客【完结】
时间:2024-07-26 17:16:21

  “不喝了不喝了,还不是孟老板手太严,多要一坛子酒也要不来,下回不这么由着性子来了,放心。”
  武承安这些年生病的时候比好的时候多得多,这会儿不过多躺一天,双脚趿拉着软底布鞋里站起身时连眩晕踩棉花的感觉都没有,就知道自己没什么事。
  来潭州,对于武承安来说起码有一半并不是情愿。外祖没让他住在书院里,虽说有大部分原因是书院的吃穿用度不如潭城县里好,但他心里也清楚,还有一小半是因为武家这些年庶子庶女太多,外公心疼母亲,对姓武的都有怨气。
  昨天,不对是前天和孟半烟边吃边聊,是他大半年来吃得最舒心的一顿饭,这会儿再提起孟半烟心情还是很不错。
  “可说呢,孟老板一个女人能在潭城县站稳脚跟怎么会是个小气人。昨天您还睡着,孟老板又差人送了不少东西来。坛子腌的辣椒和鲊鱼鲊肉都是我们见都没见过的。”
  “孟老板专门嘱咐了,潭城县从这时候起一直往夏天走都多雨湿气重,要不是实在不能吃辣的,都要适当在菜里放些辣椒,提味祛湿。”
  秋禾带着两个小丫鬟伺候好武承安洗漱,又拿过玉簪给他挑选好挽好发髻,才扶着他出了房门慢慢往小厨房去。
  “还有那个鲊鱼鲊肉,用自家酿酒时专门留出来的酒曲米做的,整个潭城县就她家的味道好。人家专门说了,酒不敢给您多拿,鱼、肉管够。”
  “哪能总拿人家东西,她一个女子天天在外面做生意,不容易。等会儿去库房里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合适,明天你亲自送过去。”
  在厨房看过了孟半烟差人送来的辣椒和鲊鱼,武承安心情又好了一点儿。
  他这会儿就是个没见识的,孟半烟差人送来的这些吃的,他都觉得有趣新奇。越发觉得这个邻居哪里都好,只恨之前心情郁结不愿与人往来,白耽误了时间。
  只是很快他就有趣不起来了,秋禾见他精神头不错,方才伺候他起床时没说的话,想想还是觉得不能瞒着。
  “公子,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说吧。”
  鲊鱼是用酒曲腌制的,腌好之后颜色暗红里透着鲜亮,闻上去除了酒香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味道,让武承安又忍不住凑近了去看。南边腌制的手法着实是好,看着就开胃,便打定了主意今天中午就吃这个。
  “孟老板家里出事了。”武承安喊孟半烟老板,秋禾就也跟着把称呼改过来。
  “听门房上的说,昨天一大早孟家马夫就出了门,上午没什么动静还往咱们这儿送了东西,下午就突然吵嚷起来。”
  “刚开始我以为是孟家来客人了,可听着动静不对才让人出去看看。到了隔壁门房上的人看着有些慌张,但一问又说家里都好,没什么大事,我就只好让他们先回来。直到今天早晨才听说昨儿的事。”
  武承安出京除了身边伺候的人也带了二十个壮年家丁,秋禾怕有人上孟家闹事,就干脆差了两个机灵的过去看看。没事最好,要是有事起码能帮忙护住孟家母女两个安全。
  “啧,到底什么事你别啰嗦,人家家里都出事了我还在这儿琢磨吃什么,忒不像话。”
  武承安见秋禾还犹犹豫豫也急了,转身就要差人准备轿子过去看看。还是秋禾手快一把拉住了人,“三郎快别去了,孟家那个死了好些年的老爷又活了。”
第13章
  “什么?谁活了?死人怎么还能活了!”
  武承安住得近,张家关系近,收到消息的时候都不算迟。
  张家的管家甚至因为跑得太着急,几句话说得呼哧带喘结结巴巴,好在不妨碍张杨听明白话里的意思。
  “你是不是听错了,还是人错了?孟海平都死了八年了,城里谁不知道,不可能回来,他还能从土里爬出来不成!”
  张杨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昏了头,急得来来回回在屋里驴拉磨一样转圈,嘴里也不停嘀咕着像是在安自己的心,好像只要能说服了自己这事就是假的。
  “爹,别转了。咱们自己在家里空琢磨有什么用,赶紧派人先去王家问问。咱们是跟王家结亲,这事他们得管。”
  张杨想娶王春华不是一天两天了,好不容易把婚事说定又骤起波澜,他多少有些焦躁不安。
  反而是张莺儿更冷静,这不止是自己一家的事情,死了八年的人又活了,且不说这事是真是假。就算是真,都八年了为什么现在回来,又为什么要回来。
  什么样天大的事能阻止一个当家男人抛家舍业八年不归,又是什么事能让八年没回来的人突然回来了,这里头必有内情。
  “爹,这事且轮不到咱们着急。孟半烟是什么人,一个女人,能当着家守着买卖,过年过节能和钱县令同桌吃饭的女人。她爹回来,孟家到底谁说了算?当了这么多年的家,我不信孟半烟能老老实实再把当家的权交出去。”
  张家只有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向来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张莺儿此刻这么说张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把话听进去慢慢冷静下来。
  坐下思虑片刻,便让管家准备一份不轻不重的礼,亲自带人去了王家。
  外面对孟海平死而复生这件事议论纷纷,处于暴风眼中心的孟家却安静得有些吓人。
  事情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不对了,孟半烟派去衙门送礼的孟二迟迟没回来,刚开始孟半烟还能自己安慰自己,说不定是衙门没进得去,又转道去王家了。
  可潭城县拢共就这么大,王家医馆和宅子都离自家不远,什么天大的事也该回来了。
  孟半烟等不回孟二便不再傻等,唤人把阿柒找来又重新备了份礼,这次她不打算再去衙门,而是直接带着人就往孟主簿家里去。
  孟主簿跟孟海平算得上远房的堂兄弟,只是这个关系已经远得出了五服,孟主簿祖父还在世时就已经跟孟家分了宗,算不上是正经亲戚。
  也正因如此,当年孟山岳幼年被族老们为难的时候跟孟主簿一家没有关系,孟主簿甚至都还没出生。
  等到孟山岳多年以后在县城立足,两家的往来是全靠孟山岳拿银子砸出来的。银子铺路什么都好说,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又重新论起来。
  但也只有孟山岳一家子有这个待遇,孟氏族老进城找衙门办事,孟主簿向来都是避得就避,生怕沾染半点就脱不得身。
  衙门里的人大多觉得孟主簿这人办事做人都太势利,只有孟半烟觉得如此这般倒是正好。
  人活在世上谁不要吃喝,不谈银钱谈什么?孟主簿再势利也是个拿了钱就办事的人,总好过那些嘴上血浓于水,转过头就恨不得把人吃拆入腹的同族强百倍。
  孟半烟带着银票和几坛子好酒到了孟主簿家,门房上的小小子都是认识的,今日见孟半烟来却不敢把人领进去,只把人请到门房里等着。
  这两天碰壁碰得多孟半烟都习惯了,等就等吧,现在不等也没有别的办法。好在没多会儿谢夫人便急匆匆出来,今天早上丈夫出门前已经特地嘱咐过,要是孟半烟来家里找该怎么办。
  “婶娘怎么出来了,该是我进去请安的。”
  “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眼下咱们就不说那些客套话。”
  谢夫人嘴上亲近却没打算把孟半烟往家里带,只拉着她的手站在门房里说话,“你叔父说你求的事顶多再有一天就该有结果了。别着急别再到处去求,不如安心在家等着。”
  孟半烟带过去的东西谢娘子没有往外推,得了一堆废话回了家的孟半烟却无法安心。只是再不安心也不好显露在脸上,回家以后还要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陪王春华吃饭。
  王春华不蠢,从昨天起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紧张。但孟半烟不多说她也就不多问。女儿在外面够忙够累的了,本来就烦心的事自己多问一遍她就要多想一遍,问了又帮不上不如不问,就算是给她省点心了。
  但这事显然不是孟半烟不说就行了的,吃过中午饭把王春华送回东小院,孟半烟回到自己房里屁股还没坐热,孟二就回来了。
  孟二是家中用了好些年的老人,平时多跟着孟半烟出门,也兼顾递帖子跑腿的杂活,是个机灵能干的人。
  今天却连一句整话都说不清楚,进了屋先跪下磕头,还是孟半烟气急了才抬头结结巴巴道出一句:“姑娘,老爷回来了。”
  孟半烟压根没意识到孟二说的是谁,还一本正经的问是哪个老爷,自家如今已经没哪个亲戚能让孟二称呼老爷的了。
  “姑娘,是咱们家里的老爷啊,您父亲啊!”孟二也觉得这话荒唐,可人是他亲眼见到的,就在县城衙门里,和钱县令对坐着谈笑风生,还问自己家里可好。
  孟半烟悬了一天的心这才彻底死了,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得出话来。
  父亲刚死的头一两年自己也曾幻想过他没死,毕竟死不见尸。说不定是摔下山崖被猎户农户救了呢,毕竟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后来时间长了,才断了这个念想。
  但昨天没能拿到母亲的放妻书时,孟半烟就莫名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有些事也许是冥冥注定,再荒唐也成了真的。
  这事仔细说起来都像是假的,孟海平死了八年再回来,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样貌气质都与当年大不相同。
  就连进城时用的路引也不是孟海平的名字,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认出来,这人是当年在潭城县里有名的孟官人。
  在客栈安顿下来之后,孟海平没回家。嘴上对随从说的是还是要先去拜见本地官员为好,但其实说白了他心里也怕。这么多年没回家,他害怕物是人非。
  孟海平先去的知府衙门,他如今的身份是新昌侯府三房独女招的赘婿,出门在外用的帖子也是侯府的,拜帖送进去很快就有人出来迎接。
  潭州知府简从文是个媚上欺下的东西,外任的官员都想进京,只看谁的门路广谁舍得花银子罢了。新昌侯府在京城虽然算不上顶好的人家可毕竟是侯府,简从文就是想巴结也轻易巴结不上。
  他是新调任来的知府,不认识孟海平跟孟山岳也没有什么交情,对孟半烟一个女人整天抛头露面也不大看得上。现在见孟海平回来,也不管他这八年在外面是怎么混的就先把心偏到他那边去了。
  先是派人去县衙走了一趟,让人不许再接孟半烟的帖子,她要求什么是也一概不许。家中男人都回来了,万一孟半烟办的事孟海平不乐意怎么办,孟海平活了孟家就合该听他的。
  县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先听从安排,孟半烟昨天才会被拦在门外。她在门外枯等的时候王春喜已经被带到府衙见孟海平,不知他问了什么,也不知道王春喜说了什么,总之王春喜昨天没能回家。
  今天孟二去衙门,也是同样被扣下见了孟海平。“姑娘,老爷说离家这么多年近乡情怯,也怕吓着你和夫人,让我先回来跟你同个气儿,等明日再回来。”
第14章
  孟二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道雷劈在孟半烟头顶,让她惶恐且愤怒。
  她不是半大不懂事的孩子了,要是还是孩子,大概只会痛哭流涕,或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爹爹没死还回来了,这简直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
  可孟半烟长大了,她掐了掐自己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麻的指尖,又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把小腹的隐隐作痛强压下去。
  孟半烟打小有个毛病一紧张就肚子疼,为这个孟海平还笑话过闺女好几次,但笑话完了又会轻抚着她的额头安抚她,告诉她不用害怕,天大的事都有爹爹撑腰。
  如今物非人也非,让孟半烟疼的人就是孟海平,她又还能找谁去撑腰呢。
  “人你见过了,给我个准话,你觉得那人真的是父亲吗。”
  “老爷右手后背上有个疤,还是没和夫人成亲之前留下的,小人不会认错。”
  孟二这会子脑子也糊涂嘴里也发苦,明明眼看着就有消停日子过了,怎么又闹出这档子事来。都说一山不容二虎,哪怕是亲父女,这里头隔着八年时间,是好是坏谁又说得清楚。
  再说现在家里所有产业生意都归大姑娘说了算,老爷回来以后家里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到底听谁的?
  孟半烟一听这话心又凉了些,有些泄气地往窗户外看,正好看见家中管事和婆子凑在一起,站在院中也在偷偷抬头看自己,本来泄了气又立马提起来了。
  “郑妈妈,你来。”孟半烟顺手就指了站在廊外偷看自己的婆子,“你去厨房和各处吩咐,从现在起除了每日采买的人,无闲杂事情不许出门。出去被我知道的,一律算作逃奴。”
  “孟大,你去门房上看着,有什么人来家里不许私自放进来,必须先来回我。包括当官的也包括和我爹长得相似之人,要是头脑一昏把人放进来,就别怪我打板子发卖。”
  孟半烟对家里众人向来宽宥,但众人都不敢对她的话有质疑。当年孟海平去世,才十二岁的孟半烟能当着孟氏族老的面,一边啜泣一边命人把跟族中勾结的管事打死。吓得家里奴仆连做了好几天噩梦,再不敢起趁着孟半烟年幼拿捏主家的心。
  “翠云,你去把阿柒找来,让她多带几个机灵的小子过来。家里有屋子有铺盖,让她放心来便是。”
  “是,我这就去。”
  吩咐完手头的事,孟半烟又怔愣了快一刻钟,才起身往王春华的东小院去。有些事自己能做主的她大多不和王春华说,但这件事不一样,自己瞒不住也不能瞒。
  王春华是不能干但又不是个傻子,昨天女儿出门前说是去拿放妻书,回来却绝口不提这件事,她就已经有些怀疑。
  到了今天,眼看着家里管事的婆子慌乱起来就更加笃定家里出事了。等到女儿过来把事情清楚明白说了,才一头栽倒在罗汉床上,抱着迎枕狠狠哭了一场。
  “他、他怎么,怎么这么久不回来?他既是没死为什么不回来!”王春华哭得直打嗝儿,爬起来又攀上女儿的手臂,“他回来了,怎么又不往家里来,啊?啊!”
  王春华不是替自己哭,她这辈子没受过什么大委屈。没嫁人的时候父母兄长宠着,嫁了人婆母不磋磨人,丈夫不算恩爱但也绝不是坏人。没了丈夫又有女儿管家,实在算不得命不好,她这是替孟半烟委屈。
  “他回来了不回家,先去下帖子给知府是什么意思。家里不止咱们娘俩还有爹娘的牌位,他也不回来拜一拜?是在外面出息了怕我们攀扯吗。既是怕,又回来做什么。”
  “娘,人都没见着你说这些干什么。知府去年才到任,小舅和孟二见着人先吓得不行,问什么就说什么,别的连抬头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凭什么就说那人一定是我爹。天下这么大人有相似,这事说不准的。”
  王春华哭归哭道理却不错,什么人离家八年回了故乡第一件事不该是回家?只这一条就不对。要么不是真的孟海平,要是是真的那就更坏了,离了心的家人有时候比仇人还狠。
  孟半烟在外面走动这些年,见多了为钱为势反目翻脸的夫妻兄弟父子,如今横亘在自己和‘父亲’中间的岂止是八年光阴,她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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