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是乌压压陆续入场的人头,他双腿交叠,正襟危坐,一抬头。
就瞧见讲台之上,那阙教授站起来,张罗什么。
看到李怀旌,跟他隔空打了个招呼,李怀旌点点头,以示回应。
耳边陈叔就问了:“你小子可以,什么时候,还认识这洛京市的文联主席?”
李怀旌听陈叔这么一说,反倒是愣了愣,细看一眼阙教授旁边的身份牌,这才不由地挑眉,“我只知道他是教授,原来,竟还是文联主席?”
陈叔就说:“受聘到洛京大学,教授不过是个兼职。”
李怀旌这才了然。
说起来怎么认识阙教授,这其中也是机缘巧合,去年李怀旌陪外地来的朋友去逛书画店,那日阙教授正好也去了,两人同时看上了一副孙其峰先生的画作。
李怀旌先他一步买了,没成想,阙教授冒着雨追到门外,说自己对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等了多久,又是如何夜不能寐。
让他一形容,比初恋情人都宝贝。
李怀旌觉得好笑,不过看他衣着打扮,谈吐举止,就猜着不是俗人,倒也算不上忍痛割爱,就直接送他了。
没想到这一送,就跟阙教授交上了朋友。
如今,还送出来个洛京市文联主席。
李怀旌摇摇头,出门在外,果然出手大方点好。
稍坐片刻,开幕式正式进行。
李怀旌环视四周,仍没瞧见温黎身影,正无所事事,不经意余光一瞥。
就见一条红色横幅下,温黎不知怎么摇身一变,就换了一袭束腰得体礼服。
那横幅写着“吐故纳新增圣哲持平致远集贤才”。
而温黎就站在“贤才”二字儿正下头。
旁边,还跟了个青年才俊,个头高挑的奶油小生,那奶油小生带了几分书卷气,和温黎神韵气质如出一辙。
一看就知道师出同门。
奶油小生递过来平板,点了几个位置,温黎便歪头,凑过去。
细看一眼,盈盈望向对方,带着精致妆容,牵了红唇浅笑。
这一笑眸明齿皓,目若秋水。
那不染尘世,出尘脱俗的模样。
真应了李楠一直以来对温黎的评价——仙女似的闺蜜。
那男子紧接着,又说句什么,温黎立马收笑,难以置信地瞪眼,趁四下无人注意,便举起来细拳,往男子肩头上,狠狠捶了下去。
男子一边笑一边往后撤,温黎又追他两步。
师兄妹之间,年纪不大,感情又好,打打闹闹也属正常,落到李怀旌眼里,就变了味儿。
目光抽回来,闭着眼,胸膛起伏了两个来回。
前有韩之帆周沉,后有青年才俊,以前怎么没看出,温黎竟然还是个招蜂引蝶的?
李怀旌想到这里,脸便拉下来。
他为了这次座谈会,又是贡献茶叶又是贡献酒水,细算下来,可谓一笔不小的花费。
这一幕落到他眼里,就算格局再大,哪怕胸怀天下,都不禁觉得,自作多情,还铺张浪费!
*
这会场之内,数座谈会第一天人最多,乌泱泱的,李怀旌坐在那丝毫不起眼,温黎忙得脚不沾地,才方松口气,哪知道他在监视自己。
随着话筒声响起,温黎便扯了扯礼服下摆,接了话筒,拿名单上台。
她口才好,普通话一级水平,从小学到大学那都是校广播站拔尖的播音员,主持人一角,自然也就应正言顺地,由她担任。
只听会场之内,温黎嗓音温凉如水,字正腔圆,与宾客简单自我介绍,再礼貌问好。
接下来,把此次出席大会的国学泰斗们,一一介绍,最后,又把此次活动企业家赞助商的名字,挨个念了一遍。
直到在名单上,瞧见“李怀旌”三个字,才稍微顿了顿,继续念:“最后,感谢旌安集团,李怀旌李总,对此次活动的大力支持……”
说完,她把话筒递给于晓罗老师,于晓罗便就“为什么要弘扬国学文化,文化安全与文化主权,国际交流与国际形势”等一系列问题,展开介绍……
晚宴七点一刻开始,就在大礼堂三楼之上。
温黎从台上下来,早就把高跟鞋和礼服换了,只余下脸上没卸妆。
后台化妆间里,刚脱掉高跟鞋,坐在一旁的师兄郑琪就打趣了句。
“这才穿了多大会儿,就磨脚了?你这鞋子,是什么破烂货?”
温黎扫他一眼,拧着眉解释,“你懂什么,穿高跟鞋是为了好看,又不是为了舒服,不磨脚,干嘛要穿高跟鞋……嘶……”
她刚走两步,牵扯到伤口,吸了口气冷起,只得又踉跄着坐下。
郑琪一边嫌弃她,一边弯下腰,“真是丫鬟的出身公主的命,”他提了提裤腿蹲下,从旁边摸了创可贴,动作娴熟,“哪只脚?”
温黎递过去。
郑琪瞪眼,意见更大了,“两只脚啊?”
温黎有些不好意思,就抿唇又笑了。
“辛苦了,师兄。”
就在郑琪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蹲着身子伺候温黎之时,大敞的房门,突然被“叩叩叩”敲了三下。
郑琪头也不抬,闷声回:“进来啊,门没关。”
没动静。
温黎就扶着郑琪的肩膀,侧了侧身。
这一瞟,就看到门外站着的,李怀旌。
李怀旌先是看了看温黎,目光又往下落,落到温黎那纤细的,白生生脚踝,顺着脚踝再往下瞧。
她脚趾轻点,正抵在郑琪腿上。
姿势嘛,那自然叫一个暧、昧亲密。
在外人看来,说他俩不是情侣,都没人信。
偏偏郑琪这个时候,还专心致志地,伺候温黎。
贴完这只脚,拍了拍温黎脚背,又去握另外一只,拿在手里,先道了一句:“温黎,也就是师兄脾气好,还疼你,就这你还动不动就抡起来拳头捶我,你说以后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你……我看你啊,就跟着师兄,把余生奉献给国家吧……”
说到这里发现什么,捏着温黎的脚就跟自个手掌比量了比量,拧着眉不解,“你这脚丫子多少码?tຊ怎么这么小?就算是猪蹄,都不够我两口吃的。”
“……”温黎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郑琪又补两句,“还别说,脚小,倒是真好看,也怪不得野史上说,纨绔天子东昏侯还是个变态玩意,就爱舔女人的三寸金莲……”
温黎明知李怀旌在偷窥,还是忍不住奚落了句:“要不然,也给你舔一口?”
“找打。”
温黎噗嗤一声就笑了,笑着笑着,迎上李怀旌的视线,笑容不由自主僵住。
按理说,温黎已经跟李怀旌分手了,不需要照顾他心情。
而且温黎也是真磨脚,都磨破皮冒血珠子了,委实行动不便,让师兄帮个忙怎么了?
可李怀旌就这么居高临下盯着,视线冷冰冰,冷飕飕的,真叫温黎如芒在背,很不自在。
本来是没什么,被他这么一盯,莫名其妙盯出来几分变态味道。
温黎这才捏着衣领,轻咳两声,踢了踢郑琪,“行了行了,等下要流水口了。”
郑琪一把丢开,“臭脚丫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他倏然站起来,抬胳膊擦了擦汗,转身,这才看到门口立了个陌生面孔。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可真没礼貌,后台化妆的地儿,也是他随便进的?
眉宇立即皱了皱,语气有些冲,“你哪位?”
李怀旌瞧着他一言不发。
半晌,突然扯嘴角笑了。
虽然在笑,目光却阴鸷犀利,大有把郑琪嚼吧嚼吧吃了,那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只拿下巴,点了点温黎,“你问她,我哪位。”
两人关系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说话的语气,倒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郑琪就顺着他,往温黎这边看一眼,指了指门口:“你认识?朋友?”
郑琪又不是个傻的,自然感受到李怀旌的敌意,非亲非故,又是头一次见面,郑琪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简单。
温黎照旧坐在高脚凳上,小腿自然放松,耷拉下来。
她这几天忙得焉头耷脑,甚辛苦,好不容易松口气,还得看李怀旌这张臭脸?
正要一句“我才不认识”去跟李怀旌撇干净,谁知李怀旌就先一步开腔:“我跟温黎是老——”
他往温黎这边扫一眼,温黎憋了一口气,挑眉看去,心想你跟我什么?你可别说你跟我是老相好。
以前咱俩感情好的时候,你不公开关系,如今咱俩掰了,你就莫要在我的圈子里,给我泼脏水。
我可是很洁身自好,注重名声的!
也不知是她嫌弃紧张的表情太明显,还是李怀旌本也没打算这么说,总之李怀旌顿两秒,继续陈述:“老相识。”
老相识也罢,不是老相好就成。
温黎脸色这才柔和下来,回过身,这才仰头望了望郑琪,“师兄,要不然你先去前面忙,我这个老——”
她也学着李怀旌的语气,阴阳怪气道:“我这个老相识,大概想跟我叙叙旧。”
郑琪手搭在腰肢上,闻言低头看了看温黎,又侧头扫一眼李怀旌。
怎么看,怎么觉得,李怀旌虽然西装革履,打扮的人五人六,但就不像个好人。
郑琪略有担心,不过也不好多问什么,只能俯身凑近温黎,嘀咕了句什么。
这句嘀咕,郑琪自以为李怀旌听不见,奈何化妆间太安静,他嗓音又压得不够低,自然而然就穿到李怀旌耳朵里。
可谓是清清楚楚:“不要整天没头没脑,认识些乌七八糟的人,我怎么看着,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温黎黛眉一挑,简直深有同感,便细声回了几句:“是吧,第一次见他,我就感觉他很霸道,肯定不好相处,他还骗我,说自己私下里,可好相处可温柔了……后来又跟我说,以前还收过保护费呢……”
郑琪惊了一惊,“你都认识的什么人?”
说到这里,反复打量李怀旌。
李怀旌望着他二人,唇线紧抿。
已然到隐忍的极限。
好在温黎还晓得适可而止,没在他面前继续编排。
推了推郑琪,“放心吧。”
放心吧?
放心什么?
放心你暂时没生命危险?
李怀旌周身戾气更胜。
郑琪此时从李怀旌身边走过,又悄悄打量两眼,这才抽身出了化妆间。
温黎低了头,此刻脚丫仍旧赤着,稍微抬了抬小腿,忍着脚踝处,添了创可贴的伤口疼痛,把脚往一旁沙发上轻轻一搭。
不准备做那个先说话的。
主要分手都分手了,再说也没意义。
她在家里,向来都是那个酱油瓶子倒了,宁愿抬脚迈过去也懒得弯腰扶的主儿,对待感情,亦然。
千万不能让她累着委屈着,否则就是九天神男下凡,温黎也都不稀罕。
因为受不了那个窝囊罪,更吃不了那个寒窑之苦。
李怀旌在驻足片刻,这才抬脚,慢条斯理走进来。
他走到梳妆镜前,低头去瞧温黎。
顿了顿,视线落到她脚踝上,又扫了扫一旁高跟鞋子。
方才还一副阴沉的脸,此刻多云转晴。
上来第一句,关心温黎:“鞋不舒服?回头带你买新的。”
这句话,从李怀旌嘴里吐出来,温黎着实有些不耐受。
怔了一怔,眼眸抬起来,“你没事吧?”
什么时候,成忍者神龟了?
这脸皮,如今也是越来越厚了……
李怀旌居高临下瞧着她,“什么没事吧?”
温黎眼皮子眨了眨,说话有些不客气,“脑子进水了?”
“……”
李怀旌眯起眼皮子,审视她。
且不说,本来他就比她大七岁,就是同辈长辈之间,也拉不出来几个敢这么跟他说话的。
如今温黎说话,真是越来越刺耳了。
李怀旌尊严被挑战,区区一大男人,又特别大男子主义,很需要个台阶下,奈何温黎就是不给他下。
一时间,李怀旌委实有些窝囊,在哼一声拂袖离去和厚着脸皮待下去之间,他权衡了三秒,硬着头皮继续选择后者。
弯下腰,往温黎旁边沙发委身坐定。
沉默稍许,转过来身,手臂谈过去,语气刻意带了讨好温和,“来,我帮你看看——”
他说着,就展开掌心去抓温黎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脚腕。
温黎瞬间挪开,他怔了一下,又去抓。
谁知温黎又躲开。
他往左抬手,温黎往右挪,他往右抬手,温黎往左挪,来来回回相互较着劲,折腾了两轮……
温黎烦了,“你闲得慌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