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旌掀眼皮子瞧她,“我看你是不够痛。”
说着,终于捏了温黎的脚腕,仔细打量。
温黎仰头望着天花板,幽幽叹了口气。
最近又是工作又是感情,哪一样都耗费精力,是真折腾累了。
她目光略微空洞,两手往身前一搭,焉头耷脑,有气无力。
这次也没发火,就轻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怀旌低着头,敷衍道:“什么做什么?”
他丢下这只脚,又捏了另外一只,创可贴没贴好,李怀旌抬指,轻手轻脚帮她揭下来,又挪了挪位置。
温黎说:“你放过我吧,老哥,你这样的话,我不好找对象……而且我们都分手了,你这样,人家会误会我有男朋友……”
李怀旌软硬不吃,只纠正她,“重新叫,叫哥哥。”
说完,抬头睨她。
温黎耷拉下眼眸,睨回去,“哥哥和大哥不分家,都是哥。”
李怀旌却道:“你叫我老哥,我会觉得我老了。”
温黎瞥他一眼,“你本来就老了,不服老不行啊,别成天老黄瓜刷绿漆,就想老牛吃嫩草了。”
在皮囊这个事儿上,李怀旌一向觉得自己保养的还可以。
不过这份自信,也就截止到遇见温黎。
毕竟这姑娘日常也是个极爱保养的,且从二十岁开始抗初老,初次见面,二十六岁,还跟二十一、二岁,大学刚毕业的小丫头一个样。
李怀旌毫不占优势。
而且,七岁呢,就算有身价地位,那也大了整整半轮加一岁。
李怀旌上小学一年级,一个人把班级三个人揍哭的时候,温黎才方呱呱坠地……
是以这句话,把李怀旌内伤到,他不咸不淡看向温黎。
“你不是说,我清爽的紧,一点儿不像三十三岁的?”
“感情好的时候,情人眼里出西施,当然怎么看,怎么好看了……可实际上,你就算不像三十三岁的,你也毕竟,已经三十三岁了……那你说心里话,你嫌苏月娥年纪比你大吗?”
李怀旌抿唇,沉默住。
缓了好tຊ半天,才倏然从沙发上,直起身子站起来,凝着她,不急不缓道:“你这张小嘴,好赖话,都让你说了,感情你哄我开心的时候,都是睁着眼说瞎话……”
第20章
要说李怀旌还真是不擅长哄人, 且特容易炸毛,温黎才刚怼他几句啊,这就撑不住了。
温黎觉得, 她已经口下留情, 很客气了。
想当初, 于晓罗认可温黎,那也是尊重有加,提前看过小姨拿给他的,温黎随笔所写手稿,看过温黎对《曾国藩家书》的批注与读后感, 才非要见一见温黎这个小姑娘的。
初次见面, 于晓罗就对温黎说过四个字,“天资过人。”
这是专业人士对专业人士的认可。
温黎被他怠慢了四个月, 这么说他,都已经嘴上积德, 委实轻了。
可李怀旌还是阴沉着脸, 恼火了。
不仅脸色阴沉, 还哼了一声, 像个被别人甜言蜜语哄到手, 又翻脸不认人的受害者似的, 甩手走人了。
留下温黎一脸茫然。
她不过是实事求是,现实分析。
这人, 真是莽撞冒失, 说生气就生气啊。
真冲动, 真幼稚, 真不成熟,情绪也是真不稳定, 还好意思比她大七岁……
果然在男人面前还是要做自己,因为你一旦情绪稳定,情绪不稳定的,就是他了。
温黎摇头叹了口气,赤着脚从高脚凳下来,一手拾起来一只高跟鞋,慢条斯理给自己穿上。
一直到穿好鞋子,温黎都没想明白一件事——李怀旌情绪这么不稳定,到底是怎么谈生意赚大钱的?
七点一刻,前方座谈会,今日份儿的内容落下帷幕,这到了晚饭前后光景,那自然该渴的渴,该饿的饿,需要把酒言欢胡吃海塞了。
大礼堂二楼,早就准备好美酒佳肴,只等着这边结束,吆喝一声,把好酒好菜端出来招待宾客。
这会场之内,所有与会人员,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在这里免费吃住,其实也分个三六九等。
身份尊贵的,去内厅几桌,上等雅间贵座。
稍微次一点的,比如学者啊,同老师前来参加大会的学生啊,又或者本地,外地被邀请来的企业家,皆在外厅用晚膳。
再次一些呢,不在邀请名单之列,自作主张前来的社会人士,亦可以留下用餐,只是晚上所吃所用,需要自费,且晚膳属于自助餐。
有人就说了,学生都能在外厅,档次是不是太高了点,要知道,这些学生,身份最低最低,那也是博士硕士之类……
温黎事先就得了于晓罗的叮嘱,跟着于老师去内厅吃饭。
而师兄郑琪就没那么荣幸了,带着几个师兄妹,在外厅落座。
再说说,被温黎一句年纪大气走的李怀旌,竟然也受邀去了内厅,温黎旁边一桌坐定。
李怀旌入内厅的资格,那可都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
在场几乎所有人,那都是公费出差,好吃好喝好招待,真叫一个只赚不赔的买卖,只有李怀旌冤大头,今晚就是吃进医院,都回不了本钱……
他整了整衣领,把外套脱下,搭在椅子上,洛京市文联主席,也就是那阙教授,端酒杯走了过来,第一杯酒,就很给面子的,要敬李怀旌。
自己敬酒也就罢了,吆喝着所有人,走一个。
众目睽睽之下,文联主席捧李怀旌,“这次咱们能省下一大笔经费,多亏了旌怀慷慨解囊,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温黎转过身,就见李怀旌站起来,手里捏着酒杯,低着头,内敛含笑。
温黎本来还好奇李怀旌怎么这么大面子,听到这里,才了然。
原来不是面子大,是钱多多啊……
她忍不住去瞧李怀旌,不知怎地,那么出风头的时刻,却觉得李怀旌有些不开心。
难道是,嫌这出风头的价钱,太贵了?
你瞧,温黎摇摇头,这就是不好好读书的下场。
你方唱罢我登场。
到了于晓罗发言,于晓罗自然得像大家介绍介绍自个最得意的女徒弟。
于是揪了温黎出来。
倘若,方才阙教授介绍李怀旌,那是出于商务应酬,对赞助商的致谢,那此时此刻,于晓罗说话,就比阙教授真情实感多了——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温黎,这次开幕会第一天,能够顺利举行,离不开她忙前忙后地张罗……”
于晓罗说到这里,顿了顿,一手捏酒杯,另外一手搭在胸前,衬衫挽着,露出来大半个手臂,和蔼和亲,毫无身份架子。
“小丫头从小熟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十五岁,开始研究《万历十五年》与《道德真经》。
至于唐诗三百首,这等小儿科的玩意儿,她早就倒背如流。
十九岁,随手写了一篇“论《道德经》中上善若水的人生智慧”,不小心被评为校级A类优秀论文。
至今还分门别类,在咱们知网上挂着呢。你们有谁感兴趣,可以去搜一搜……”
“哦,对了,”他拿亲切的眼神去看温黎,向她求证,“你21岁,还参加过洛京第十六届作协大会是吧?当时以什么身份参加的?特约撰稿嘉宾?”
温黎尴尬地笑笑。
前面是真材实料,后面这个,且不提。
特邀撰稿嘉宾那次,是她小姨财大气粗,花钱把她抬进去的……
于晓罗这么介绍完,温黎的确出类拔萃,天资过人。
不过这内厅里面,可都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有几个不是天资过人的?
温黎这履历,估计也只能在李怀旌这个门外汉面前,显摆显摆……
温黎能猜到,于晓罗自然也能。
末了,于晓罗举起来这杯酒,也没跟温黎打商量,直接往温黎手里递了递,“今儿好友齐聚一堂,我也高兴,”他笑吟吟看着温黎,“这杯酒代茶,你敬老师,以后就是我干女儿了。”
于晓罗直接往上抬了抬温黎的身份。
这句话出口,温黎直接愣怔。
望着于晓罗,眼眸颤了颤,半晌没反应过来。
于晓罗笑得平易近人,只问温黎,“怎么,不愿意?”
现场认女儿,这在温黎有生之年,还是头一遭。
耳边鼓掌声此起彼伏,有人道:“傻丫头,还不赶紧把酒接走,有了于先生这个干爸,你就请好吧……”
还有人道:“这样好这样好,今天是个好日子,真是双喜临门……”
在场的都是文人墨客,说话自然也酸文假醋,特会烘托气氛。
只有李怀旌正襟危坐,脊背挺拔,老神在在地,看着这些癫公一唱一和。
是了,李怀旌是商人,重利益,也现实,用他的视角来看,这群平素又清高又喜欢拽文的,个个都有些颠。
就连温黎,以前二人感情好的时候,一旦心随意动,也会让他招架不住,时不时发发颠。
就比如,好好的,非要拉着他私奔。
闹上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这种,明明相爱,却不被世俗祝福的虐情戏码。
尽管李怀旌解释了很多次,她想多了,可温黎就是不信。
甚至认为苏月娥是正宫,她才是那个小三,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指责他,让她在道德与爱情之间选择,好生为难……
不认识温黎之前,李怀旌觉得这些人特难理解,认识温黎以后,李怀旌觉得,这些人,可真天马行空……
李怀旌回过神儿,温黎已然接了酒杯,众目睽睽之下要跪,被于晓罗扶了一把。
“意思意思就行,不需要那么大诚意,”于晓罗只噙着笑说,“这样,你先叫声爸爸吧。”
温黎也没问过父母,其实不需问,父母也肯定赞同,毕竟于晓罗每次来洛京,都会提点东西,去她家拜访一趟。
一来二去的,还跟温爸爸成了棋友。
温黎嗓音温甜,噙着笑喊一声,“爸爸。”
于晓罗眉开眼笑,那叫一个春风得意,答应的也清脆。
事先早就准备了这一出,所以事先也早就准备了红包。
直接从兜里摸出来,递给温黎。
掌声,祝福声,此起彼伏。
阙教授艳羡:“晓罗你可真有福气,一把年纪,白捡了一大姑娘,以后可就享清福吧。”
于晓罗点头,“那是,温黎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我最看上她这一点……”
温黎捏着红包坐下,一抬眸,就看见李怀旌手臂搭在椅背上,嘴角轻轻牵动,要笑不笑地瞧她。
温黎不知怎么,就更有些飘了,以前觉得自己配不上李怀旌,后面举行这次国学研究大会,找回了自信。
就觉得你有钱,我有才,你在钱上出类拔萃,那我在才上,也是人中龙凤,细说起来,咱俩不分伯仲,我凭tຊ什么不配?
而眼下,突然有了于晓罗这个干爸,顿时又觉得他一个区区商人,哪有于爸的文化底蕴,压根就配不上自己嘛……
顿时下颌高抬,更骄傲了。
李怀旌接收到她脸上表情,还能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冤大头本替她高兴,反而被她瞧不上了,自嘲摇头,兀自喝自己那酱香五粮液美酒。
三杯下肚,几个大佬相互敬了酒,前半场结束,后半场就随意多了。
你来我这桌,我去你那桌,就连外厅几个想结识人脉资源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都跑到内厅来了。
现场气氛,那叫一个热情洋溢。
*
白日里天气好,到了晚上,夜凉如水,渺渺银河浪静。
亦是个月明星稀,薄云点点的好天气。
晚宴伴着越来越深的夜幕,将近十一点才方结束。
宾客离席,礼仪相送。
内厅一侧的茶室,温黎陪几个国学泰斗喝茶闲聊。
如今换了身份,温黎再也不是徒弟,而成了干闺女,这身份变了,地位也就随之变了。
在场几人,跟于晓罗关系好的,谁不拿她当自家孩子看。
李怀旌也被阙教授拉进去喝茶。
这才刚认了亲,众人就改了口,跟温黎说话,提到于晓罗的事儿。
左一句“你爸爸”,左一句“你爸爸”。
“你爸爸年轻的时候,那也是个风云人物,当年去新加坡,那个日本的什么——彩子小姐,还亲手写了一首诗送你爸爸……彩子小姐可是个名人,回头那首诗你问你爸爸要了,能卖个好价钱。红包,不值钱……”
“改明儿你跟着你爸爸,到了深圳,衣食住行,叔叔都给你安排明白,怎么样?闺女?”
“你爸爸有钱,以后好好孝顺他,随便送你俩青花瓷瓶,就够你吃得了。”
温黎简直受宠若惊,一时之间,都不晓得自己今晚是认了一个爸爸,还是认了一堆爸爸。
温黎不知道答什么,只能盯着这个笑笑,盯着那个笑笑。
这乖巧模样,跟在李怀旌面前,那张牙舞爪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倒是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她扮得乖巧,把李怀旌都给骗了。
后来那脾气,真是越养越大……
李怀旌端起来一杯清茶,吹了吹沫子,慢条斯理呷一口。
不知怎么,话题就扯到李怀旌这里,阙教授问:“怀旌,前两年认识你,就听你说,母亲催婚催得紧,这都两年过去了?还没遇到个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