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这场雨的时候,我一边盼着雨下再大一点,把那个堤坝冲开,事情大了就收不了场了,又怕雨下的太大,这秋收的庄稼都给冲毁了,我上来两年,就是人工降雨的,谁天天批复人工降雨,天天分管农业生产这一块儿?”
就李书记见天干这些事情的,一把手太强势了,书记都得绕着走,人真的后台硬。
这给熠熠愁的,低着头看水杯里的茶水,看李书记杯子里面的,一根一根起来,浅淡的褐色里面泡开竟然有柳叶的鹅黄色,是黄金芽。
好茶叶。
她眨眨眼睛,猝然抬头,“这个老板你认识?”
李书记笑了笑,自己拍着桌子起来,“小牛啊小牛,我之前就跟你阿姨说过,你就是开窍晚,脑子聪明的很,什么事情都通透,很多事情你就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琢磨。”
熠熠心里就涩然,不然这样的日子,怎么有心情给自己再泡一杯新茶呢,是心情好,有心思喝茶。
两个人谈了俩小时,出来的时候雨淅淅沥沥下着,她这一天,浑身都是湿哒哒,潮湿的粘腻的,从毛孔皮肤里面钻进去,手都是冰凉的没有热乎气。
弯腰从车里找出来一件厚外套,是一件薄棉服,穿上,坐在车里很久很久,没开灯,没开窗,就闷在里面。
她想如果一个人走在很高的位置,那他肯定有自己的圆滑跟妥协,无一例外。
直愣愣地走行不通,像是爬山一样,路都会曲折迂回。
在黑暗里面,她眼睛很亮,自己蹭蹭要上楼去了,地下车库保安就看她又回来了,知道是找李书记的,“还有事儿?”
“嗯,没说完。”
她刚才全给李书记带着跑了,给吓得,光听李书记在说了,敲门进去,“我有个地方不是很赞同,回来再说一下。”
最不认同的地方,是煽动那个老板,效果或许是一样的,但是有的事情就是不能去做,“工程款给过了,之前一直没要钱,就是因为给过了对吧?”
“他就处去敲诈、曝光,应该不仅仅是你说的这些,想再要一些封口费或者好处费用,勒索一点钱,更深一点的,是不是有人去跟他说要查这个事情,他跑不掉的承接这样的工程,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有人说就算闹出来了也可以让他没有事情,再长远一点,他之后还可以有别的好处,比如这么多工程,可以再以别人的名义承包。”
“所以李书记,我就来问这个事情,这样的人,能接触吗?这样的老板,当官的挨着了,他就是在坑你,无时无刻不准备坑你,早晚要陪进去,三年前他胆大包天敢把全省最大的水库接成这样的工程,三年后给他的好处,就不怕再有一个三年后吗?”
这样的老板,不能接触,不能用,话都不要说。
李书记沉默了好一会儿,熠熠没等他答话,“我觉得可以多考虑一些更好的思路,而不是与狼共舞。”
这句话说出来,李书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回家之后就笑了,跟老婆讲这个事情,“胆子很大,我的问题她都敢说出来。”
“之前那个市长到省里面去了,再过几年历练,去别的省里面转一转,说不定去中央了,他在的这几年,全都给风气带坏了。如果一个地方的班子不行,其实只要任职五年以上的主要领导就可以问责了,他一个人能坏了一锅汤,而且就算走了,像是现在这样,他高升以前跟着他的人,更扒着他不放了,眼里没根本就没有我这个草根上来的。”
“在的时候打擂台,走了之后下面的牛鬼蛇神也继续打擂台,扶着他们那一条绳子,你看看,哪里有我这样的□□呢。”
“我想出来这样的馊主意,是差了点儿,这有胆量的,我看牛熠熠就不错,让他去找牛熠熠,结果人小丫头聪明着呢,真没看出来,回回来了就跟你家长里短的说,但是你看这个事情,一晚上人就想明白了。”
李书记太太就不赞同,“我就跟你早说了,你就踏踏实实的,在这边你转不动人家防着你,你就当个官老爷喝茶,他们难道能压着你一辈子?我知道你心思,觉得年纪到了。”
“是啊,年纪到了,你看看给这个城市耽误了几年啊这个草台班子,那个草包就知道捞钱,上行下效,上面都敢伸手,下面的就敢伸脚,钱不够了就卖地,就搞工程,路面天天修不知道再建设个机场,花这些钱早就能建俩机场了,之前账面上的钱多少,现在都赤字。”
“我要是说了算,别说是十年了,三年我就变样儿,五年我就让这个城市经济发展的很好。”
抑郁不得志,都到这个位置了,还是觉得不得志,给打压的太厉害了。
“那牛熠熠说得对,你这样不对的,有问题要好好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给自己再增加一个更大的问题,老李你抓紧不要管了,那个老板不是什么好人,好人的话能接这活?能给人煽动几句就跑去闹事,能找你以后给他承包项目?”
“那三年之后,他去举报的就得是你,你给下面人知道了,还有什么威信?行大道,哪里都有不公平的事情,都有坎坷跟绊脚石,你跨过去了就是胜利,不用追求太多,你不要戳着牛熠熠给你发酵了,你是□□,自己出面儿,我听说现在中央风向也变了,中央巡视组成立了。”
大道难道不够你走的?
人中央反馈起来会慢点儿罢了,等下面问题觉察到了,再慢慢传导上去,反传导就是很慢的,所以一旦发现问题,就全成但问题了,各地普遍存在的大问题,然后严厉整顿,对政治,她觉得始终要宽容一点。
李书记笑了笑,“你们说的都对,就听你们的,一把年纪了,也当一把主查官吧,都快退休了,大不了就不干了,怎么还胆子小了呢。”
起来,人还是飒飒的,“我老李,就再给你看看,撞一撞这南墙。”
李太太一下就松快了,仰着脸看这个老头儿,里面永远是翻领子出来的白衬衫,外面是羊毛衫,就跟年轻时候一样飒,英姿飒爽的,当年就看上这个,现在你看还跟当年一个样儿,她就欢喜,就相中这一款的。
娘家姊妹,嫁的都好,有权有势的都多,一门都好,当你她下嫁,但是现在老李混的最好,比谁都强。
多大年纪都得需要勇敢,勇气,她抓一把瓜子递给老李,俩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吧嗒吧嗒地有滋有味。
第116章 巡查整改
泄洪一个星期, 三天雨就停了,熠熠天天在水库一圈儿走,穿着那个白水鞋, 这些底子都是很硬不透气,而且没什么弹性,自己脱下来看看脚底板,最中间的位置就又两个硬疙瘩, 米粒那么大一点, 心想可别是鸡眼吧。
把鸡眼还能给鞋子不合适挤出来的吗?
自己也没管, 她这个星期天天溜达,感觉自己腰也不疼了, 脖子也不酸了,天还是阴蛐蛐的, 有一种渐渐淅干的明朗换换放大,水库下面一个一个水圈跟风火轮一样,很多附近村子的人都来看放水。
边上停着车,很多人拿着手机拍照, 她也站着看了一会儿,白花花的水浪起的高高的, 很壮阔的水利设施, 打电话喊金珠来看。
金珠人现在长大了, 小时候就不粘人,现在更不太粘人了, 但是很会尊重人, “爸爸, 我可以带着我的画板去吗?”
爷俩就得找个特别偏僻的地方,这上面视角好, 但是人多,就去下面,跑对岸去了,她在那里忙活,飒飒就跟个保镖一样的,当爸爸的就特别有耐心,画了一下午。
熠熠懒得走,画完了想带着孩子在这边吃大鱼,这出来好多大鱼呢,很多人捡着去家里吃了,还特特地指着加高大坝给爷俩看,“就是这上面一块儿,从我手这个位置往上,外面看不出来一点问题对不对?”
飒飒看她那架势,“你可别拿着锤子来撬哈,不然都是你的事儿。”
“我不这么干,但是你说年年财政上面,国库里面的钱给水利上从来不打一点磕巴,要多少给多少,要少了还要提高预算,年年拨款年年专项,结果光是我们这样一个地方,就有这样一个工程,这还是城市,那农村里面,压根连一点排水系统都没有,雨下着急了就成了山洪,再南边儿就成了泥石流,他们连个河道都不改改修修,你说下面这些乡镇能花钱的地方,水利上不就是修个水库吗?”
“结果你看看,多少村子里的无名小河都给挖沙,大卡车一路上待会我带你走镇上看看你就知道了,路上都是散下来的沙子,不知道哪里给批准的,一车一车往外拉走,交警上面不拦截,国土那边也不管,都是打过招呼的,你知道我现在看这些事情,我气的慌。”
说的义愤填膺的,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系统好,这些年来,眼巴前看着点问题,就是通过程序漏洞给一些人有了可乘之机,但是比起来这些明目张胆的,真的是差太远了。
一个系统,越信息化智能化,越现代化越开放文明,就跟一个城市一样,越开放越文明,它其实越公开越透明的,它的一些不好的东西虽然隐藏的很深,但是绝对不会像是熠熠在这边看见的这样,跟一群土匪一样,猖狂又带着无法无天的狭隘。
飒飒真不想让她这样生气的,“人没偷你家钱,这就是工作,你得搞好心态,身体是自己的呗,你看不惯归看不惯,但是跟我说说可以,别跟别人说,到处得罪人。”
“而且这些事情,你想管也管不了,没有职权,人家有自己的监管部门,你这样的,我看适合去干纪委,看谁都是问题,看谁都不像是个好人具有审查思维,这样才能给查的干干净净的。”
熠熠就笑了,降下来车窗,“我就是说说,你看这地上,金珠啊,有这种沙子是会摔跤的,车轮也会打滑,而且行人走的时候尘土太大了,你看看是不是这样子的,这样自己周边的人对这些车子是很不满意的,这个时候路政根交警就应该管管的,限高限重啊,或者临时查岗,给所有车子上面一定要盖防尘网,保护环境。”
这是最和稀泥的做法,也是最普遍的做法,效果有,但是不能根治,根治就是这条路应不应该拉沙,拉沙车有没有合法手续跟采砂证明。
金珠这个孩子性格非常沉稳,说话也会慢几拍,她从小就是个会思考的孩子,她很少会直接反馈自己的想法,特别婉转。
熠熠等半天才听孩子说一句,“如果有人去反馈这些问题,有什么办法呢?”
“很好,你讲反馈跟整改问题,这个很不符合村情,村子里面不喜欢正面举报,大家喜欢暗地里举报,如果不能实现完全私密的举报或者反馈问题,大家是不会干这个事情的,你长大一点就会明白。”
金珠不懂,如果是她的话,她会直接去讲,直接去投信箱,只要做正确的事情,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跟自己妈妈看法不同,熠熠现在都想法你让她去写个举报信,八辈子干不来这个事情,他们这一代人不习惯举报信。
老觉得坐立不安,你去写举报信,投信箱里去,人家其实查的一清二楚,都有监控的,你觉得做对的事情,但是你的领导不喜欢,你的同事不喜欢,甚至你会留下□□案底。
但是当妈妈的听了金珠的话,一肚子想要反驳的话,一肚子不能明着举报的理由,都说不出来了,“所以你们下一代人,做的比我们会更好。”
金珠就抿着嘴笑,嘴巴翘起来一下,又给自己拉下来,她时常夹在父母中间,听他们讨论很多问题,各种各样的,或许一开始还有点脾气,但是小孩子自己回衡量,渐渐的就没有自己的脾气了,做事情跟想法都非常中庸,很克制。
跟孔孟里面的那个放水的东西一样,爹妈一会儿水多倒了溢出来,一会儿水少晃荡,她琢磨着尺度就是不偏不倚,正好的水量能给立住。
回去的时候,三个人进家门都是倒背着手,挺着肚子,这没办法,吃的太饱了,一家子吃顿团圆饭,人家这鱼做的是真好啊,给片成鱼片儿,五六斤的鱼好几碟子呢,一锅汤熬的奶白的,先喝汤,再吃鱼片,最后下火锅。
吃的人通快,浑身的脏东西感觉也出来了,里面是干净通透的,顺手去张摆平家里摘摘菜呗,这豆角都得起架子了,这夫妻俩多勤快吧就看看,人都走好几个月了,这豆角早早地就种好了。
现在造福的就是眼巴前这一家三口呢,秋蚊子咬人厉害,飒飒给娘儿俩放玻璃拉门里面去了,里面门的钥匙也有,但是张摆平不在家他们不进去。
飒飒给一口气都摘了,用塑料袋提着给熠熠一兜子,给闺女一兜子,“你们先家里去,我把菜叶子给扯了,这些架子也都拉咱们家里去,到时候我们种猕猴桃用,放他们家里也都烂了。”
不拿自己当外人,地上还有两大兜子呢,飒飒干了俩小时,乐呵地都提家里去了,“你看,这还有茄子,这茄子你拿你妈那边去。”
熠熠扫一眼,真女婿人还怪好嘞,“我妈种了,院子外面有几颗都够吃的。”
现在很爱动脑子,越活越聪明了,听着飒飒说,“这茄子你看多好啊,油炸了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