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女就舍得给马海洋吃,好东西都紧着他吃,他是个病号不吃怎么恢复的,拿出来钙奶饼干,里面泡进去两块儿,再拿的时候马海洋就不要了,“够了,吃不了了。”
她再泡进去三块,得五块才行,不然全是汤汤水水的,“多吃点儿,不吃你身体不行。”
做手术之后,人就瘦的那么一把骨头了,脸颊凹进去难看得很,她这些年来就老觉得,尤其是马海洋病了之后,照顾老伴就是自己的责任,她甭管他孬还是好,给他吃好的,穿干干净净的,养的胖胖的,就心满意足。
满满当当的一缸子,就端到他床头柜上,他背靠着墙,自己欠着身体,一勺一勺挖着吃,吃的样子很别扭,三女就忙去了,她现在退休的年纪了,之前一直给厂子里面当临时工的,现在到饭店里面给人家顺菜去了。
她这样的老太太反而好找工作,但是固定死了就全是不太重的,但是脏活累活都等着呢,她洗菜理菜,在招待所里面,因为做饼的手艺好,饭点儿还会做面食。
一天天不闲着,这会儿才七点半呢,她收拾收拾就上班去了,自己就是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糙得很。
拎着包骑着自行车就到路上去了,她还得到县里去上班,骑车过去二十多分钟。
就看见有个小姑娘在岔路口那里对着自己挥手,她一下就认出来了,是熠熠,熠熠坐汽车回来了,孩子花两块钱的车票,到镇上十字路口下来,往家里走呢,最早的一班车是五点的。
她晃荡晃荡俩多小时到家里,高高兴兴的,“妈,今天上班呢?”
“上班去,你上来,我给你送家里去。”
“不用了,我走家去,你今天几点的班儿,上午班吗?”
“我全天班儿的,不过我有半天假,我午饭等忙完就回来,锅里炒的豆角儿,你中午跟你爸吃,要吃肉的话我下午买回来,你自己出去买熟肉也行哈。”孩子回来了就感觉不一样,平淡的日子里面撒了一把白砂糖一样的,甜滋滋的友盼头。
吃肉也高兴,吃豆角就觉得配不上孩子一样的,想着赶紧去干完回来,跟领导说修半天假,一周可以休息半天的。
一个月的工资,上够了就给那么一点儿,真的是比不上工厂的工人,但是有个好处,人家是招待所,到时候能拿退休金,她前面又没上班儿,也没缴纳什么养老钱,现在要是补上了以后能拿退休金,这样子以后俩人就能过,不用他们三个孩子花钱。
这活儿是她自己找的,托人找的,所以轻易不休息,干的兢兢业业的。
单位里面人缘好,一说领导就催着走的,午饭厨师一结束,就不用她收拾了,“三姐,你抓紧走吧,这边他们消停收拾,你家里去吧。”
等到家的时候,熠熠刚喂饭呢,她在家的话就给她爸端着吃,自己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喂,煮的面条呢,上面热的豆角,这样软的他爸愿意吃。
一勺一勺的,面条煮的时候就得掰断了,吃差不多了,最后两口,三女到家膝盖火辣辣的,路上摔一下子也没说,“你爸吃了?”
“嗯,吃的面条,马上好了,妈你吃了没?”
三女就松口气,一天三顿饭,那顿饭你都要给他安排好了,自己才能去吃,看着熠熠收起来碗筷马上去洗干净了,又给倒杯水递给马海洋慢慢喝。
才看熠熠的饭,她自己碗里满满当当一碗豆角土豆,一个冷馒头,自己懒得热的,大口大口的吃,“妈,我愿意吃冷馒头,劲道,别热了。”
“那给你炒个鸡蛋去?”
“不用,我爱吃豆角,你炒的香,我能吃这么多,学校里面一份儿豆角要两毛,一分儿红烧肉五毛。”她学校里面吃的简单,菜给一勺两勺的,你要是特别喜欢的菜,就打两份吃。
她最常吃的就是土豆丝,白菜炒豆腐,这些菜哪个季节都便宜,她实际上也喜欢吃这两样菜,自己起来,拿出来那个黑袋子,那个朴实无华的黑色塑料袋,递过去给三女,自己又坐在那里继续吃。
“什么啊?”
“你看看。”
三女就笑,马海洋也没睡,孩子回来热闹他多看一会儿,就看见她打开袋子,脸色一下子变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熠熠就知道来了,掏出来一个小本儿,结婚证呢,一手掐着馒头,站起来递过去,“爸妈你们看看,我们先领证了,我们两个处的好那天正好有空儿,就商量着去领证儿了,以后就打算好好过日子的。”
她站在那里,在局促的屋子里显得高挑,老旧的窗户上面的木头纹路挂着风,石头的窗沿儿上还有黑色的墨水跟毛笔,四角黑色的碗柜上面能当写字台,当马海洋的床头柜,中间能通过狭窄的一人。
熠熠小时候就喜欢站在里面写作业,只露出来一个小小的脑袋,三女只觉得一眨眼就长大了,眼泪刷就出来了,女儿结婚总是要人难以接受,更何况这种突然领证结婚的。
她能想到要结婚,但是想不到结婚这样仓促,就单纯领个证一样,“长大了,突然长大了。”
哭的泣不成声儿的,眨眼就嫁人了,眨眼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儿了。
熠熠最不喜欢哭了,她拉着三女的手,撒腿的裤子带着风,肥肥大大的穿着,露出来脚踝,下面一双橘色的塑料拖鞋,整个人跟个小灯笼一样的秀美可爱,婷婷可人。
“我妈你不要哭了,我是帮你找了半个儿子回来,现在新时代新社会了,千禧年了,不是以前老思想了,嫁人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看我还是照旧回来看你。”
她是真相中飒飒的,她相中他的优点很多,而且都是她看重的优点,“而且你看你女婿,人多好啊,领证了您猜猜跟我怎么说的?”
三女的心跟空一块儿一样的,这会儿已经成定局的事情,她不能说什么,但是很关心两个人婚姻,“怎么说的?”
熠熠就绘声绘色地站在那里,小衫子七分袖滑到胳膊肘上,“就这样,我给你们看看,我那时候吃完螺蛳粉一身臭味,那东西是臭的,他不太喜欢吃其实,他就喊我,说熠熠你来一下。”
她就挪动几下脚,哒哒哒地过去,“你还差多少钱啊?”
三女脾气急,满脸笑追问,“你怎么说的?”
熠熠就继续场景再现,“你看,你找个好女婿吧,我眼光好着呢,钱我都拿着了,我妈你听我说。”
“钱拿去先还了,还有几个月过年了,年底下咱们终于不欠钱了,咱们吃白菜都香今年年夜饭。剩下的你交齐你的保险,以后拿退休金,跟你别的姊妹一样的。再有剩下的一点儿,我一点的不留着,给我爸爸后面检查用的。”
“这也是飒飒的意思,他说你们就是他爸妈一样的,这都是他该做的,我原本舍不得的,他劝我说我们还年轻,以后赚钱机会多着呢,我现在帮忙做留学,以后我毕业了就好了,到时候我们俩人赚钱,日子好着呢。”熠熠讲话半真半假,她一方面怕钱三女不要,一方面怕三女有心理负担,没有要女婿钱的道理,谁的钱都是辛苦钱。
熠熠就很会琢磨,她讲了,她不愿意给,三女不会往心里去,但是强调一下,女婿愿意给的,给的理由也说了,多么教人舒服的话,三女这么倔的人,听了高高兴兴的。
轮哄人这一块儿,还得是熠熠,熠熠最会哄人,好的话坏的话她都会说,这不是虚假也不是别的,等长大就知道了,这是会做人会说话,极其有眼力价。
跟熠熠这样的人交往,她事事都想的周到,会盘算,三女有时候都想这孩子怎么能这么仔细的,“那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的?”
“等看看吧,最起码我毕业了,不着急,我们先领证。”
“行,你们年轻人事情自己看着办。”这就是答应了,没有意见。
日子是靠着女儿女婿过起来的,熠熠回家就主要是干这个事情的,知道飒飒明天要来,一晚上没睡好,备菜的。
高青青不知道给钱了,也不知道别的,就知道俩人领证了,喜得跟什么一样的,准备的礼物厚厚的,好烟好酒都抓紧去买,“你不早说,我赶紧让你爸去拉回来去,这边小卖店里面的东西贵,酒贵一块钱呢,不如集上那一家。”
又担心别的,“她爸爸不喝酒,她哥哥在家喝酒不喝酒啊?你不能喝酒,去了千万别给喝醉了,新女婿上门,人家难为人的呢,有专门灌酒的。”
说着说着就多了,自己美一会儿,当婆婆了是不是,又自说自话,“喝醉了也不碍事,不就这一回嘛,多喝点罢了。”
把东西都规整好了,怕酒箱子弄脏了,外面套着黑色的塑料袋,这酒买回来,人家还没拆呢,外面有白色的捆绳。
飒飒出去一看,就看见捆绳了,“这绳子拿下来。”
“拿下来干什么,这样省的路上碎了的。”高青青不愿意拿,这路上颠簸,碎了可贵了。
他爸爸拉着三轮车带飒飒去的,她跟着一起去见亲家,熠熠说了,就当两家聚聚的,他们还没去过她家呢。
东西都装三轮车里面了,新买的上山方便,倒地头上拉东西,赶集的时候拉人,现在拉飒飒呢。
哒哒哒哒的一路上土,里面放俩小马扎,高青青坐上去,给个好位置留给飒飒,“上来吧。”
第45章 不一般的女子
母子俩本来都好好儿的, 坐在半路上,冯立仁就听到后面吵起来了,他从山路上过去, 风驰电掣的倒不至于,但是这石头土堆的多,人在里面跟一筐嫩豆腐一样的,听见后面人吵起来了, 他就加油门。
加油门就听不见了, 只能听见哒哒哒的车子声音了。
成年子女跟父母之间的争吵, 没有太大的事情,也没有太激烈的冲突, 只是很单纯的不顺眼,这种不顺眼来自对各自做事方式的不认同, 进一步反应出来理念的不统一。
比如在后面闲聊几句婚礼情况的时候,高青青冒出来一句,“到时候婚后还得敬茶,我得买俩红茶杯子, 还有进门的时候,煮一碗生面条, 这个得安排人来做, 别煮熟了。”
问一下生不生嘛, 生就是好的,凑热闹的习俗嘛, 她还想着去找人掐算一个好日子呢。
一样一样的, 飒飒还没忙起来呢, 也觉得没什么好忙的,他觉得结婚就是两个人的事情, 有关于亲戚的事情就是来吃喜酒,来家里吃饭然后领个伴手礼就可以了,这就是亲戚朋友儿份儿。
结果给高青青一讲,怎么就复杂成这样呢,关键意义是什么?
他就老觉得他妈在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甚至是不利己的事情,“我妈为什么吃生的?”
高青青理所当然,她的理解能力就没办法很清晰地解释这个问题,“大家都这样,进门问问生不生嘛。”
生几个小娃娃,多好啊,美滋滋的,她想想紧了紧头上的围巾,正美着呢,风刮着跟小刀子一样也不觉得冷了,天儿是晴天,但是太阳不暖和啊。
正想着就听见她儿子跟个小毒舌一样的对她喷了,飒飒的表情就特别到位地讽刺人,“怎么,我妈熟面条吃了犯罪是不是?”
我就是找茬的,你好好的面条煮生的给人新娘子吃干什么?
你们自己平时自己怎么不吃生的呢,他不理解,且无法理解,怎么给熠熠吃生的呢。
高青青就开始费劲巴拉地解释,她脾气急啊,一着急就更上火,“人就是吃生的,谁家结婚不是吃生的,你叽歪什么的,这有什么好犟的,意思意思吃一口就行了,你怎么天天这样找事儿的。”
又不是摁着人吃一玩,微不足道的一件事而已。
飒飒有时候可较真了,尤其是在家里,“人家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是不是?好好的东西就是图个寓意的,吃熟的不是一样的,嘴上说个吉利话不就行了,而且非得吃面条,吃饺子不行吗?”
他讲这个的时候,满脸的不屑,那种恨不得把世道砸碎的模样,看的高青青真想一脚给他踹下去,就在这里埋了吧,她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一个玩意儿。
能不生气吗?她现在喝一口山风就肺疼,一喘气就疼的,浑身出冷汗,她真的更年期,一阵冷一阵热的,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子,拿着围巾擦。
飒飒就看着,“我也没说什么,你气性这么大干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看着递过来的水杯子,高青青一手打翻了,她真看一眼就够这个儿子,水杯结果没想到真翻了,前面人冯老爹一个转弯,人正好拐了一下,水杯子没拿稳就倒了。
没倒在别的地方去,就正好是那几箱子酒上去了,那是纸壳子的,瞬间就吸水了,看起来不体面极了。
俩人手忙脚乱地去擦,高青青就用自己围巾,着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