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去华安堂三次都未能将大夫请回来,第四次回来时,人没请到,脸上还挨了一个巴掌,半张脸肉眼可见的红肿,她在屋外理了理衣裙和乱了的头发,确认自己不狼狈才敢进屋。
幸好此时谢谭幽是在昏睡之中,否则都怕要心疼死了。
看着谢谭幽苍白的面容,银杏想,等再晚一些她便出府去,将城中的大夫提进来给她看上一看。
屋檐之上的黑云看着,冷冷皱了皱眉,想起燕恒临走前同她说的话,还是跳了下去,避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烦,她进屋便开口:“我是燕王身边的暗卫,我会医术。”
她本想打晕银杏的,却发现她会武功,动手动静太大了,看她也算忠心,便与她直言了。
银一听,赶忙站起身来。“快看看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听谢谭幽提起过燕恒。
谢谭幽称,若是无燕恒那她与她都会死,别听外界传言,燕恒是好人。
眼下一听对方是燕恒的人还会医术,激动的落了泪。
黑云走过去,手指搭在谢谭幽腕间,给她诊脉。
“她可是中过毒?”黑云问银杏。
谢谭幽这可不像是简单的昏迷。
“不曾。”银杏面色焦急:“大小姐这是中毒了?”
黑云不说话,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谢谭幽的脉象来看,近年来她身子虚弱并不是因受凉感染到的风寒,而是中毒所致,此毒复杂,温和却又猛烈,中毒之人身体会日渐虚弱无力,三年内若是不能缓解,必死无疑,死后旁人也只会以为是病重而死绝不会想到是中了毒。
若黑云没猜错的话,此毒名叫相枝子,只有极寒之地的天山雪莲配上皇室秘药才方可解,而这天山雪莲,二十年才开一次,秘药又只皇家有,是以,中了相枝子的人,还能活下来的几乎没有。
除非,能寻到当初下毒之人。
可既是给你下毒,又如何会帮你解毒呢。
从谢谭幽脉象来看,她体内的毒明显是被缓解过的,否则她活不到今日。
可除了天山雪莲和皇室秘药,还有什么能压制这毒?
黑云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而过。
对了!
心头血!
人的心头血!
一瞬间,她恍然大悟,这三年来,燕恒无论在何处,每月都会独自出行几日,每每回来时身上都有浓重的血腥味,她是王府里医术最精湛的,又近身护卫他左右,自是清楚燕恒是受了伤,可燕恒并未外说,她便只装不知,只暗地调制了上好的伤药给他。
如今黑云方才明了。
这些年,燕恒怕是在用心头血替谢谭幽续命,否则,他不会在每月第十日出行,因相枝子毒发便是在那个时候,往往毒发,轻则昏迷不醒,重则口吐鲜血,若无缓解,便只能将一身血液吐尽而亡。
可见下毒之人何其狠心。
黑云也是才真的明白,谢谭幽对燕恒而言,怕不是如燕恒表面那般的不在意,想明白了,她心下也难得的焦急起来。
此时,燕恒不在京中她该怎么救谢谭幽?
倘若突然换一直供养她的心头血,若谢谭幽一时承受不住,怕是再无力回天。
她咬了咬牙,走到窗外放出暗卫信号,对谢谭幽,既是知道了燕恒心意,她不敢乱下决定,若是出了差错,她无法弥补。
眼下她只能保着谢谭幽撑过这几日,等燕恒快速回京。
“我回王府拿些东西,你看好你们家小姐。”她回眸看向银杏,叮嘱道:“千万不能受凉,也别乱喂药,等我回来。”
“好。”银杏被黑云的一句中过毒吓得脸色惨白,只能不停的点头,“我会看好大小姐的。”
黑云走后,银杏忙又给谢谭幽盖了一层被子,生怕她冷到了,见她额头有密密麻麻细汗,又给她擦去,动作认真又轻的,生怕弄疼弄碎了她。
“彭!”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让银杏心头一紧,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谢音柔带着一众相府护卫而来,不是手无寸铁的婢女嬷嬷,而是武功各个一绝的护卫,银杏身侧拳头攥紧,护在谢谭幽身侧。
“我听说长姐病了,特地过来看看。”
第26章
“我听说长姐病了,特地来看看。”
谢音柔会有如此好心?
银杏警惕的看着她身后的一众暗卫,“大小姐睡下了,二小姐不若明日再来。”
“睡下了便不能看了?”谢音柔唇角含笑,步伐轻快,还是一步一步朝着谢谭幽走去。
“二小姐。”银杏伸手拦在谢音柔面前,“大小姐真的是睡下了。”
谢音柔明显的来者不善,她不会让谢音柔靠近谢谭幽半步,若是逼不得已,她便与相府的护卫过过招,大不了一死,只要拖到黑云回来就会没事了。
能在燕恒身边,定有过人之处。
想清楚,银杏也下定了决心,定要拖延时间。
“滚。”谢音柔却是忽然变了脸色,回眸吩咐身后护卫头领:“将她扔出去。”
“是。”
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护卫,银杏顾不得其他,与他动起手来。
谢音柔惊了:“你竟然会武功?”
眸子一沉:“一起上,给我抓住她。”
因要护着谢谭幽,银杏本就只是孤身一人,对面八个护卫,难免吃力,谢音柔冷笑:“别白费力气了,就你一人莫非还能打我相府一队护卫?”
最终,战斗还是以银杏被一箭刺穿胸膛而止住,倒地之前,她带血的手颤抖着还想去抚摸谢谭幽,不想她被任何人触碰,可手才刚抬起便被谢音柔一脚踹开,银杏泪水滑落,胸口的疼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办呢。
她好像护不住她的大小姐了。
很多年前,便答应了表少爷要护着谢谭幽平平安安的,如今还是要食言了吗。
谢音柔居高临下看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银杏冷笑出声来。
“不自量力!”
丢下一句话,便让人拖起谢谭幽出了院落。
如今燕恒不在京中,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她如何会放过谢谭幽。
她不想做为爱争斗的女子,可试问,这天底下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心爱的男人心在别人身上。
那日,被圣旨赐婚,她高兴的去寻云启,云启却对她甩了脸色,那是头一次,更是在言语之间,说她不如谢谭幽。
她无法做到心中平静,也是摸准了此时京中似乎除了燕恒没人会帮她,是以,才敢在今日光明正大的动手。
只是,她不会就这样将谢谭幽杀了,就那副病秧子身体,不用她杀都活不了多久,如母亲所说,她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
眼下,只为解心头之恨罢了,谢谭幽痛苦她便最是开心。
*
谢谭幽是被疼醒的。
昏睡许久的她,浑身无力,肩膀又被人狠狠插了一刀,鲜血将她服饰浸湿,她半睁眸子,在模糊一片中她看到了谢音柔笑颜如花的面容,正柔声唤她长姐。
她心头一紧,挣扎着想起身,浑身却像是受了什么重击,连抬个手都是困难。
谢音柔见状,笑的更欢了:“长姐醒了?我扶长姐起来。”
说着,她便小跑着到谢谭幽身侧,轻轻将她扶起,这模样,倒是像二人关系极好,互相关爱的家中姐妹。
谢谭幽被她扶起,身子并不能好好的站稳,摇摇晃晃的,眼前也是一片模糊,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谢音柔突然松手,漫不经心的推了她一把。
见她狼狈的要朝后摔去,谢音柔一双眸子尽显无辜,“长姐竟这般的柔弱,可是怎么办才好呢。”
谢谭幽跌坐地上,她皱眉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更清醒些,缓缓抬眼扫过周围。
只见,她身处之地黑漆漆一片,唯有谢音柔所站的地方有一盏灯,灯光下她柔美的笑容却在此刻显得那么的冷又那么可怕。
耳畔似乎还时不时涌入滴滴答答水珠落下的声音,一滴一滴落下,像是僧人在打木鱼,幽远而静。
而这阴暗之地,似是有寒冰,让她浑身血液瞬间瞬间凝固,不知道怎么,整个人忽然就喘不过气来,浑身不停发抖。
“你居然怕黑?”谢音柔见谢谭幽不停用指甲扣着地面,又忍不住的蜷缩起来,那样子,分明就是要往她这里爬,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物,声音里笑意惊讶参杂。
“你居然怕黑。”连连说了两遍,见谢谭幽还在那无用的坚持着,谢音柔笑声传荡整个阴暗之地。
抬脚走过去,本想将她拽起来,可手还未触碰到谢谭幽,谢谭幽就猛地缩了回去,一脸戒备又惊恐的死死盯着她,嘴里还在不停念着什么。
谢音柔皱眉,有一瞬间的错觉,此时的谢谭幽并不是如今的谢谭幽。
但也未多想。
她挑眉随手唤了两个护卫过来,淡淡道:“送她下去。”
不必明说,身后之人也知是什么地方。
两个护卫不禁对视一眼,眸中有些犹豫。
对方毕竟是谢谭幽,还在病中,若是直接将人关进水牢,怕是会出人命。
看出护卫的犹豫,谢音柔脸色一沉,冷声开口:“若是不忍,你们可以替她。”
闻言,护卫拳头一紧,现在这府中也是秦氏当家,谢靖亦不管谢谭幽死活,咬了咬,抬脚上前抓着她手臂便往地下水牢去,谢谭幽不停的挣扎却无济于事。
冰冷的水没入全身时,她止不住的打哆嗦,不知是怕还是冷,又或是还在不停冒血的伤口疼。
她手脚都被铁链禁锢住,动弹不了分毫,
谢音柔见她如此狼狈,只能任人宰割的模样,心头万分的痛快,满意勾了勾唇:“长姐便好好在这养养身子,过两日我再来看长姐。”
此处,没几个人知道,她不放人,谢谭幽便一直都是她手中物,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算是将人杀了,也无人知。
*
而此时的谢谭幽却是清醒的看到前世一角。
也是这样黑到看不清,喘不通气的地方,她被关了不知多久,一碗一碗不知名的汤药灌下,她整个人瘦的只见骨头,头发如同疯子般凌乱,眼神从最初的平淡变为恐惧再是无神。
忽然一声响动,有人举着火把而来,将她逼至最角落鞭打又低声威胁着什么,凶狠阴鸷的眸子不要太吓人。
火光摇曳,谢谭幽得以看清那人面容。
一身龙袍,周身尽显君王威仪的云启。
“阿谭,我说了,只要你听话便能活。”云启揪着她的头发,原本温柔的眸子忽然发了狠:“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这个棋局,差一点就满盘皆输。”
“活?”谢谭幽却是笑了,声音沙哑又悲凉,“如今我在这里,谁知道我还活着。”
“我不是早就被你风光大葬了吗?”
“你听话,我便放你出去,还你自由身。”
“可是云启,你说的话我还能信吗?”谢谭幽仰头看着云启,泪水不自觉流出,“我的人生本不该这样的,是你骗了我。”
“我是为你好。”云启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那几年,我们不是过得很开心吗?”
“我们是开心了。”谢谭幽心疼如撕裂般,“那燕恒呢?”
云启脸色陡然大变:“你记起来了?”
谢谭幽沉痛的闭上眼,不愿再说一句话。
“阿谭,燕恒与你不同路。”云启忽而又变得温柔,声音似低哄:“等他死了,我们便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不同路?”谢谭幽喉头发疼,缓了好久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说的不同路可是他本可做一只翱翔于天的鹰隼,却蠢到为一人一次一次又折服。”
“那的确不同路。”
“他太蠢了,蠢到竟然会给你下跪,臣服于你。”
谢谭幽说着,神情变得激动,“可是云启,你怎么能如此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阿谭,我真的需要你。”云启动作轻柔的一遍一遍抚着她的背,在她抱头痛哭时,伸手从后面之人接过药碗,在谢谭幽措不及防之时又将汤药灌进去。
谢谭幽惊得瞪大眼,身子却被云启死死按着,只能被迫将汤药喝去大半,反应过来后,她用手用力去扣喉咙,想将汤药吐出来,却无济于事,她急的泪水簌簌落下,不放弃,一次一次拍打胸膛,只求汤药可以吐出来。
后来,精疲力尽了,知道没有任何用了,往地上一坐,抱头痛哭,哭声绝望又悲惨。
谢谭幽看着缩在角落无助的自己,心疼的都快碎了,她挣扎着想抱抱自己,却动不了分毫,水随着她动作浮动,一次一次差点淹没嘴巴鼻子。
她强撑着仰起头,尽量不让水进入口鼻,可恐惧疼痛伴随着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强撑多久。
她真的不想死。
可是,她也真的太没用了。
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燕恒来,从刚才看到前世景,听到自己与云启的对话,提到燕恒的痛心时,她就在想,自己前世与燕恒有什么牵扯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昏了头了,她心头竟然有了一个想法,前世那个庄子里的少年郎是不是燕恒呢。
同样的会打仗,会护着她。
此次,燕恒不在,她还能不能活下来呢,她想活着再见他一面,再认真的问问他。
在青龙寺的那三年,他是不是不止一次去看过她。
甚至给她买衣裙,吹箫。
很多东西只要开了一个头,便能想到很多。
就如那夜见了燕恒之后忽然响起的箫声,真的是与青龙寺那三年的箫声一模一样。
想着,谢谭幽眼前越发模糊了,她想在撑几日,心头似是有种执念般,想见燕恒,想燕恒带着她的手,教她杀人。
杀死所有人。
可她似乎,也是等不到了。
第27章
谢谭幽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
她看不到光,眼皮也强撑不起来,只能用力咬唇,想让自己因疼痛而清醒,不入睡,只要不闭眼,就还是有机会的活着。
而也正是这样,她心头的恐惧增加,没有一盏灯照在她身上,她真的很害怕。
因为,她在迷糊中又看到了前世。
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坐在床榻之上,身旁没有一个婢女丫鬟,因饿了,实在没忍住,一把将红盖头扯下。
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容显现,她明亮的眸子满是顽皮笑意,明明没人,还是做贼心虚似的看了看周围,确定真的没人,才弓着腰起身,轻手轻脚的从桌上拿了一块桃花酥放进口中慢慢咀嚼,尝尽味道,她双眸放光,没忍住又拿起一块放进口中。
正当她吃的欢快时,未关紧的门窗忽然动了动,她心头一紧,下意识看过去,眼眸瞬间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