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你都承认喜欢了,还无异?”
“只不过是玩物,儿臣只觉她有趣,仅此而已。”胤G语气笃定,从容放下手中茶盏,重新将注意力拽回到棋局中。
佟佳氏赞许点头,随意翻开褚色册子,在试婚宫女名单上加了一个名字。
此时年若薇正在和苏培盛一起吃热乎乎的豆沙莲蓉茶子,冷不丁连续打了好几个大喷嚏。
“是谁在骂我??”年若薇吸了吸鼻子后,嗷呜一口啃下大半个茶子。
“定是你家里在想你了。”苏培盛边咀嚼茶子,边含糊不清地起哄道。
“才不是!”年若薇尴尬伸手,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言,她的家人恨不得她死,怎么可能思念她。
因着四阿哥要陪伴皇贵妃省亲,年若薇和苏培盛从除夕夜到大年初一清晨,都没怎么歇息。
出了紫禁城之后,苏培盛竟寻来一辆马车,将年若薇送到了城南的年府。
此时年若薇站在年家大门口踟蹰不前,她打定主意过家门而不入,等到酉时,就直接到神武门与苏培盛汇合回宫。
她正要转身离开,忽而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半边。
门内走来一个汉女装饰的华贵妇人,正是她的嫡母曹氏,曹氏身后跟着个红衣少女,那少女面容与年若薇有几分相似,正是年若薇的异母妹妹年若荞。
“哎,这大过年的着实晦气,开门就见到这么个不干不净的东西,娘,我们回吧,改日再去礼佛。”
年若荞满眼鄙夷看向年若薇,甚至还嫌弃地用绣帕子捂着嘴角,即便隔着两丈远,也能闻到某些人身上的穷酸气。
年若薇还没反应过来,角门处又走出来个穿雀灰棉袍的小少年,此时正怒不可遏瞪着她,那孱弱少年,就是未来的权臣年羹尧,也是原主的亲弟弟。
“你来做什么!”年羹尧语气幽怨恶狠狠朝着那人怒吼道。
“都吵什么!别在外面丢人现眼,败坏家风,昨儿宫中四阿哥派人来吩咐过,若薇今日被恩准回家探亲,今儿难得人都聚齐,就一道用午膳吧。”
曹氏端着当家主母的贤惠架子,对年若薇姐弟和颜悦色。
年若薇本想拒绝曹氏的鸿门宴,忽而听见曹氏幽幽说道:“赵氏和你弟弟这些日子在家中过的很好,无论你在紫禁城内如何浮沉,家里都时刻念着你。”
年若薇顿时哑然,曹氏这是利用她的母亲和弟弟的安危,话里有话威胁她呢。
曹氏在警告敲打她,即便她如今在紫禁城里伺候皇子又如何?今日她若不顺从,那么她的母亲和弟弟往后能否过得好,就需另说了。
她忍着怒意,淡笑道:“有劳母亲。”
年若薇施施然朝嫡母行礼,一旁的弟弟年羹尧此时满眼怒意站在她身侧,但看见曹氏将手伸到她面前之时,仍是护短地将她拽到身后护着。
“你去瞧瞧赵氏吧!”大庭广众之下,曹氏面上仍是温柔娴淑,语气都带着殷切关切。
“女儿告退。”
年若薇有些紧张地攥紧手,跟在弟弟年羹尧身后,从角门入了年府。
年羹尧刚满十一岁,身型看着弱不禁风,一路上都不与她这个亲姐姐多说一句话,只沉默在前头带路。
二人一路穿花拂雪,来到亲娘赵氏所居的荒僻静园。
此时透过敞开的厨房门,年若薇能清晰瞧见赵氏鬓染微霜,正在小厨房里忙碌。
越是靠近,她越是觉得有些近乡情怯,下意识放慢脚步。
原主是个好吃懒做的性子,亲娘赵氏和弟弟年羹尧,平日里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可结果她还是把自己给作死了,此刻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家人。
“薇儿!”
只听一道百转千回的殷切呼唤,年若薇刹住脚步。
“我可怜的女儿,你在宫里是不是吃了许多苦头,你都清瘦了许多。”
赵氏忍不住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开始潸然泪下,哭诉对她的思念。
年若薇被赵氏搂在怀里不敢动弹,此时的感觉很奇怪,她鼻息间满是烟火油腻的气息,心里却被温暖的感觉充斥。
前世她是个孤苦伶仃的孤儿,从未感觉过骨肉亲情的滋味,原来有家人的感觉如此微妙,让人不免动容。
“小石头,快将娘藏在灶台边的钱匣子拿来。”
“哦。”年羹尧不情不愿,磨磨蹭蹭进了小厨房,将染满锅灰的钱匣子取来,递给了赵氏。
“娘,我在紫禁城里过得很好,还赚了不少赏赐。” 年若薇当即从荷包里取出五十两银子放入钱匣子里。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年羹尧上前将院门打开,竟看见嫡母曹氏身边的婆子刘氏站在门口。
“夫人有命,让你们母子三人到前厅伺候午膳。”刘氏语气不善,她说的是伺候午膳,而非一道用午膳。
第21章
“有劳夫人挂心,奴婢方才在厨房里浸了油烟气息,立即换身干净的衣衫就去,免得冲撞了夫人和小姐。”
听到母亲赵氏自称奴婢,而非妾身,年若薇忍不住心疼蹙眉。
赵氏虽生下一双儿女,可仍是个无名无份的通房丫头,通房等同于奴仆,甚至比不上有名有份,能记入族谱的良妾。
刘婆子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的转身离开。
此时赵氏将手里的钱匣子一股脑塞到年若薇手里。
“女儿,你在紫禁城里过得不容易,这些是娘存的体己钱,你都拿去,娘和你弟弟在府里过的很好,也用不着什么钱。”
赵氏打开那巴掌大的钱匣子,但见里头只有三五两碎银子,还有七八个铜板。
那些碎银甚至还有清晰的铰痕,一看就知道赵氏舍不得多用,才用铰刀将碎银掰碎了再用。
“不不不,你听娘的别再胡闹了!”赵氏忙不迭将所有银子,再次塞到年若薇怀里。
“娘,我在紫禁城不缺吃喝,二弟读书还需银子买笔墨纸砚,娘若当我是你闺女,就别再推辞了。”年若薇从袖子里又取出一百两银票,塞到母亲手中。
母女二人互相推诿许久,直到年若薇将贴身藏着的五十两银票拿出来给赵氏瞧,赵氏才忐忑收下银子。
她心内五味杂陈,看着母亲和二弟去屋内换衣衫,二人再出来之时,身上都穿换了半旧不新的锦缎袍子。
年若薇眼眶泛酸,方才二弟年羹尧走到她面前之时,迅急寒风倏然将他的锦袍掀开一角,她亲眼看见二弟衣衫里衬不仅陈旧发白,还打了好几个颜色不一的补丁。
“娘,我去给您拿护膝来。”年羹尧转身入屋内取来一副被磨破的护膝,显然赵氏频繁穿着这对护膝。
年若薇将赵氏搀扶坐下,当掀开赵氏的裤腿之时,她顿时满眼愤慨,忍不住攥紧拳头。
但见华衫之下,赵氏的膝盖和腿肚子上都是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伤口。
嫡母曹氏心思阴毒,她折磨人来颇有手段,曹氏甚至体面的不打脸,尽捡着衣下的地方虐打,绝不让旁人瞧出被虐打过得痕迹。
她正感伤之际,年羹尧忽然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俯身将她拽到一旁。
“哼,你假惺惺给谁看?若不是你上赶着要去紫禁城贪慕虚荣,娘又如何要遭受这切肤之痛。”年羹尧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给娘穿戴护膝。
“对不起,从前是我不懂事。”年若薇有些无措地替原主道歉。
“娘不怪你,娘只是怪自己无能,帮不到自己的孩子。”
见赵氏又开始哭天抹泪,年若薇匆忙张开双臂搂紧赵氏,郑重其事说道:“娘放心,我定会想办法让您和二弟过上好日子。”
她将母亲赵氏搀扶起身,一家三口来到了前厅。
她爹年遐龄和嫡兄年希尧一大早就出去拜年了,此时偌大的饭厅内,只有曹氏母女二人。
年若薇扶着赵氏来到圆桌边,正准备坐下,却发现找不到椅子落座。
“哼,你以为自己在紫禁城当娘娘啊?这才离家多久,竟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年若荞满眼鄙夷地说道。
年若薇愣怔片刻,这才想起来从前只要年遐龄和年希尧二人不在家,曹氏母女就会将她们一家三口叫到跟前,百般搓磨。
“奴婢伺候夫人和小姐用膳。”赵氏担心女儿闯祸,于是匆忙一瘸一拐走到曹氏身侧布菜。
她二弟年羹尧则动作熟练地替年若荞挑鱼刺。年若薇也没闲着,被安排给曹氏盛汤。
曹氏母女似乎是故意刁难,这顿饭吃的很慢,也不知换了多少回热汤,曹氏仍是觉得汤不够入味。
眼看着即将到酉时,一顿午膳硬生生被曹氏母女吃成了晚膳,年若薇有些焦急地频频看向墙角的西洋座钟。
此时刘婆子端来一个托盘,托盘里赫然放着两盏冒着丝丝热气的清茶。
刘婆子将托盘举到年若薇面前,她压着火气正要接过托盘,忽而刘婆子朝托盘里滚烫的茶盏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将茶盏亲自端给曹氏母女。
“听说紫禁城里的奴才都有以掌控茶温的本事,今儿我也享受一番,年若薇,我要三分热的温茶。”
年若荞将无骨鱼肉送入口中,肆意嘲讽眼前奴颜卑骨的三个下贱之人。
年若薇藏在袖子里的手因极度愤恨而紧紧攥起,她在心里默念不能生气,不能逞一时之快!
若她撒野,待她回紫禁城后,母亲赵氏和弟弟年羹尧就会遭到曹氏母女疯狂的蓄意报复。
她在心里估摸着午时已至,为何那人还没出现?难道苏培盛给的消息有误?
她正在心里疼惜自己给出去的十两银子,忽而有小厮急急忙忙入内。
“夫人,老爷和大公子回来了。”
“今儿怎么回来的如此早?饭菜都撤下去,重上一桌更好的来。”
“小的也不知,这会儿老爷和大公子正在门外与一个算命的瞎子在聊天呢。”
“算命的瞎子?定是江湖骗子!”曹氏说着就起身急急往大门外走去。
见曹氏走远,年若薇眸中狡黠一闪而逝。
她压着心中狂喜,低声嘱咐娘亲赵氏立即回自己的院子,她则焦急拽着二弟年羹尧赶往大门口。
年家大门口,此时一端方雅正的中年男子,正在让一个衣衫褴褛的算命瞎子摸骨。
“老爷,江湖术士的话又岂可轻信?”曹氏款款温柔走到夫君年遐龄身侧。
“只不过无稽之谈而已。”年遐龄听完那算命瞎子方才那一番话,亦是嗤之以鼻。
“娘,方才这算命瞎子批命说,爹会靠儿女大富大贵,却说我并非大富大贵之人,简直是自相矛盾。”
“奇了怪了,老夫前几日才路过贵府门口给一个少年摸骨,那少年就是大富大贵之人,老夫推算他三十岁定会权倾朝野位极人臣,傲视王侯,老夫还以为是府里的小公子。”
算命瞎子连声说了几句抱歉,就再次替年希尧摸骨,忽而又开口说道:“这位公子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一生顺遂,无忧无虑。”
此时路过几个锦衣华服的官眷,见到算命瞎子之后,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哎呦这不是罗瞎子吗?他可是神算子啊,听闻他遇男揣骨、遇女听声,算命极准。”
“可不是,前几年我家长兄让他算何时能生儿子,陈瞎子连我侄儿出生的时辰,都算的不差。”
年若薇低头憋笑,没想到她让苏培盛帮忙请来的算命瞎子,还附带烘托气氛的群众演员。
此时看年家父子,包括曹氏母女在内,都开始对算命瞎子毕恭毕敬,年若薇心中大喜,知道这把高端局稳了。
“先生,不妨也替我弟弟摸骨批命。”
年若薇将弟弟年羹尧拖到算命先生跟前,那算命先生点点头,又开始替年羹尧摸骨算命。
少顷,他竟满眼笑意,连连点头。
“就是他,老夫前几日摸骨的英才就是这少年,这也是你们府上的公子吗?”
“谢谢老先生吉言,这是年家的二公子。”一旁的老仆虔诚说道。
“多谢老先生。”年若薇满眼笑意,看向一脸懵然的二弟。
没想到二弟极为上道,竟一拍脑袋,就说那瞎子前几日给门房的儿子摸骨之时,他的确上前凑过热闹。
“咿?这位姑娘的命格为何如此奇怪?”
老瞎子听到年若薇的声音后,倏然凝眉苦思。
“有何奇怪?”年若薇配合着瞎子胡说八道。
“这位姑娘命盘所指,你是红颜薄命的已死之人,却又贵不可言,有命无运!”
“奇也怪也,真是奇怪,老夫还是头一回遇到如此蹊跷的命格。”
罗瞎子有些懵然,今日竟遇到至尊至贵的凤凰命格女子,但此女却是个有凤凰之命,无凤凰之运的奇女子,真真奇也。
年若薇被算命瞎子说的话吓一大跳,若非这瞎子是苏培盛请来糊弄年遐龄的,她都差点相信了瞎子说的话。
原主的确红颜薄命,所以她才会来到大清朝,可贵不可言,有命无运又是什么意思?
“先生也帮我瞧瞧。”听到算命的说年若薇贵不可言,年若荞顿时不甘示弱冲到跟前。
“这位姑娘您亦是红颜薄命,多行不义必自毙,自戕而亡。”
“我呸呸呸!你胡说八道,根本算不准。”年若荞吓得连连后退,满眼怒意。
“滚!若再敢胡说八道,我拔了你舌头。”曹氏将女儿护在身后,怒不可遏朝着那江湖骗子呵斥道。
就在此时,忽而传来一阵浅笑声,年若薇转身竟看见苏培盛正站在一辆玄色马车前。
“杂家倒觉得这算命先生说的有几分道理。”
年遐龄父子在朝中为官,自然一眼就认出眼前的大内太监,是四阿哥身边的贴身奴才苏培盛。
既然苏培盛站在马车前,那么苏培盛身侧那辆带皇族徽记的马车内坐着谁,已不言而喻。
年遐龄与年希尧父子对视一眼,就诚惶诚恐来到马车前行礼。
“尚可,挺准。”马车内陡然传出一道沉稳威压的声音。
年遐龄脚下一踉跄,险些没站稳脚跟。
“年卿不必见礼,天色已晚,回吧。”
年若薇听出四阿哥语气有些严肃,她担心四阿哥大发雷霆,迁怒她二弟年羹尧,于是匆忙将自己的荷包塞到二弟手中,就急急朝着马车疾步走去。
“年大人请回吧,时辰已不早,四阿哥也需尽快回紫禁城了。”苏培盛朝着年遐龄露出浅笑。
“哦对了,杂家也觉得年二公子是大富大贵之相啊~”苏培盛意味深长,看了好几眼小年糕的亲弟弟,这才跃上马车扬鞭而去。
年遐龄目送四阿哥离去,他心中狂喜,但碍于曹氏那毒妇在场,他面上只能装作不显山露水。
他欢喜之余,心下又苦闷至极,若非曹氏这些年来,拿捏着赵家参与三藩之乱的铁证,那证据足以让赵家被诛九族,他何必与那毒妇虚与委蛇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