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周其均回到办公室,发现另一侧的阳台桌子上有一束玫瑰花,被修剪后放在了装了水的瓶子里。
午后的阳光在水瓶里晃荡,折射出漂亮的光线,风吹来,玫瑰花也跟着摇曳。
秘书笑着告诉他:“是个叫林颂的客户送来的。”
周其均的卷宗上有一张卡片,写着:周律师,过敏的话,可以隔着玻璃看,玫瑰花漂亮吧。——颂颂
周其均缓缓地笑了一下。
而林颂那边遇到麻烦了,倒不是工作的事,而是林屿,她完全忘记了要帮林屿见老师的事,她最近又都在外面忙,没有回家。
林屿是真的伤心,没在微信上跟林颂联系了,所以,林颂连他的伤心,都延迟了好久才知道。
第24章 喜欢
林屿的反抗叛逆就是染了个火烈鸟红的头发,还要戴冷帽,复古窄框墨镜,左耳朵上挂着小小的圆环,也不穿校服了,换了一身破洞低腰牛仔裤,无袖背心,克罗心银饰。
林颂觉得还挺帅的,千禧辣弟,她看了眼林屿一副眼睛朝天的冷酷模样,假装看不见他止不住瞟她的余光。
叶玲难过得落泪:“你说你好不容易进了一中,你这是做什么?”
林屿哼声:“我不上学了,反正你们都觉得我没用,花钱寄读,学籍都不在,老师还一直拿林颂跟我对比,我比不上她。”
“你怎么会比不上?人家都说了,男孩子发力晚,你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她那么厉害,我怎么比啊?”林屿仍旧用余光瞧林颂,“不过有一点,我比她好,我说到做到,不像有些人,言而无信,只会撒谎骗人,而且还没有愧疚心。”
林颂坐在沙发上,剥了个山竹吃,全当听不见。
叶玲气急:“你爸马上要回来了,他看到你染发,肯定要生气的。”
“气吧,打死我算了。”
“呸呸呸,你爸怎么会打死你?他这么拼就是为了你这个宝贝儿子。”
林颂没再听下去,起身上楼。
林屿就跟在她身后,声音飘来:“骗子,你知道我那天跟老师等了多久吗,你还把我电话拉黑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老师解释,我也不想找你了。”
林颂怔了下,才想起来:“你现在用的号码是你妈旧号码吧,之前拉黑的。”
“那你现在放出来。”林屿闷声道。
林颂是真的忘记了:“你班主任是谢老师,他以前也是我老师,我会跟他解释的,重新约他见面。”
她停下脚步,抱胸看着台阶下的林屿:“摘下帽子。”
“我不。”林屿几个大步绕过林颂,蹿上了二楼。
林颂冷笑:“红头发是帽子自带的吧?耳环还是夹的,看你耳垂红成什么样了。”
林屿嘴硬:“我染的!”
林颂要去拽他的耳环,林屿一边弯腰配合,一边嘴上鬼哭狼嚎:“疼疼疼,好歹毒的阿姐,谋害亲弟。”
“我不是你姐,你也不是我弟。”林颂嘴上这样说,另一只手猛地摘下他的帽子,果然还是一头黑发。
只是,两人还没来得及大笑,就传来林清耀的怒斥:“他不是你弟是什么?林颂,你永远都这样,养了你二十几年,养出了个白眼狼,做事只顾自己,你没了伊公,就全天下都对不起你!”
“你只知道自己可怜,那别人呢?我不可怜,你玲姨不可怜,林屿不可怜?你就活在十岁以前,我还活着你都这样,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要把他们都赶出去?”
林清耀刚回家,上了楼梯就听到林颂说的最后一句话,气得胸腔疼,声音都在颤抖。
林颂觉得他奇怪,脾气越来越大,还动不动就提到死。
她看了眼跟在林清耀身后,一脸心虚的叶玲,用脚趾想都知道,叶玲应该添油加醋地说她坏话了。
林颂最近很累,不想再浪费时间重复这些没有意义的争吵,她能怎么赶他们出去?她爸手里的股份、资产可比她多。
林颂忍气微笑:“不是伊爸说人死如灯灭,你让我不要老想着我伊妈伊公,那你死了也一样,玲姨不用我赶,她会自己嫁人嘿嘿……”
“你血口喷人!”叶玲急了。
林清耀眼前一黑,五灵公,他觉得自己最后不是病死的,是气死的。
林颂疾步下楼,站在一楼的会客厅门口,又忍不住回头望向二楼的走廊栏杆处。
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起,林屿像只落水狗,垂头挨训,叶玲安抚着自己的丈夫,又护着儿子。
悬吊的琉璃大灯太过耀眼,林颂眼皮有些刺痛的热。
她往外走,上了车后,又在想,她伊爸去外省接洽生意、考察配件厂后,好像瘦了有点多。
但林清耀也不算白忙,有个船东终于妥协,表示降价后,愿意接走船。
父女俩一起接待来看船的船东,船东一行人有话要谈,甲板上就林颂跟林清耀。
林清耀说:“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船工只想去洗脚发泄精力,哪里不是这样?还有一些生产管理的,被开除是因为不符合你制定的新工序的考核标准,你想让所有人都注意细节,很难。”
林颂回:“市场差也有个好处,到处都在裁员,不缺人,我总会找到愿意精益生产的人。”
“小厂子都是工人拿捏老板的。”
林清耀之前正是这样被挟制,订单排期紧,他根本不敢得罪工人,尤其是老陈他们,供着他们,对不规范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想让他们抓紧干。
只要不影响安全质量,允许一定范围内的不仔细和一定工序的偷懒。
林颂没回答。
林清耀看林颂一脸的无所谓,知女莫若父,他冷笑:“又是大不了就破产?”
林颂又没有秘笈,也没有模拟,现在只能这样,一步步按照她的设想前进,烂命一条,放手一搏。
像伊公最早创立福兴,也没有别的想法,就只想造自己的船。
她看过林律师的采访,林律师最早离开国办所创业时,也是硬着头皮干,不懂管理,不懂运营,三分努力,七分交给命运。
船东一行人讨论完,把涂装和焊接,都批评了一遍,舾装部分是签订合同时就已经定好的设备,就没办法挑剔了。
“反复焊烧,二次作业,涂装重复施工,半点不平整,还有漏喷涂的地方。”
“林总啊,我刚刚还看见你们涂装工人就穿着牛仔裤作业。”
船东提出了一堆不满,最终要求是:“重新喷涂水底部分的油漆。”
林清耀头疼,但为了早点交船,回笼资金,只能应允,还要好声好气请船东去吃午饭。
他出发前咬牙切齿,改口让林颂必须给他盯好现场质量监工,今非昔比呐。
林颂轻声叹气:“重新喷涂,人工加油漆费,一下几十万元就没了,说不定船东下一次还有理由不接船。”
“乌鸦嘴。”
船东远远地看着父女俩交头接耳的模样,走了过去,笑了笑:“林总现在有个好女儿做帮手了,说来我的第一艘船,还是从老林总那买的……”
林清耀也笑:“那是,颂颂一直是我的骄傲。”
林颂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相信这句话是真的,也相信她伊爸说的爱她。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的爱是有条件的,爱的是优秀的、能把企业利益都让给他的、会讨好他的女儿。
林颂笑了笑,这一瞬间觉得自己真无聊,什么爱不爱的,她随时就能爱一百个人!
就比如此刻,她下了船,才回到办公室,就看见一辆熟悉的汽车开了进来,停在了车位上,却再没有动静,没人下车。
林颂走出去,站定在车子旁,弯下腰,敲了几下车窗。
周其均就坐在驾驶座,隔着玻璃看她朝他走来,再笑意盈盈地为他弯腰,他降下了车窗。
但他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她就捧住了他的脸,从车窗探进来,亲了下他的唇,见他愣怔着,她又蜻蜓点水,轻盈的吻落在他的左右两侧脸颊。
她在笑,眼里星光流转:“周其均,我爱你,你呢?”
周其均面无表情,下意识地抗拒和反胃,才认识多久?他还想起了他妈,她也说过爱他,可她两次抛弃他。
周其均想推开林颂,可她的笑如此真诚明朗,像那束还在阳台上摇曳的玫瑰花,浓烈的,他一转头就能看见。
他耳朵是烫的,声音是不冷不热的:“廉价。”
林颂被泼了冷水:“你真扫兴,我的爱非常珍贵好不好?”她半点不心虚,全然忘掉她对好多人说过爱,如喻宁,如梁真,如姜自恒,甚至是很久以前的林清耀。
她一直不停地对外表达爱,渴望爱,但爱意的消失就不由她控制,时间到了,自然就会消失的。
周其均来福兴,是来盯签署离职合同的流程,当然超出他的服务范围了,可他还是来了,他已经被折磨习惯了。
当天还有个职工大会,林颂一宣布要改修船,自然还有一批人想离开,他们是想造船的。
周其均的活就变得越来越多了,他想,今天应该喊实习生来的,他也不用在这面对这群生气起来,连他都一起骂的暴躁职工,还有骂他跟林颂狼狈为奸,奸夫淫妇的。
直到林清耀回来,他冷脸暴怒:“已经是最高赔偿了,再吵一分钱要不到,去打官司起诉吧,我看法律支持谁!”
他一吼,会场这才安静了下来,他好歹管理厂子十几年,了解他招进来的这群人。
他控制不住骂了句脏话,还学林颂的话道:“我大不了把厂子关了,我看你们拿我怎么办?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用签合同了,都给我撕了!”
职工面面相觑,抓紧了自己手中的合同。
林颂也跟周其均对视一眼,认输,把这个任务交给她爸。
两人溜出去吃晚饭,林颂邀请他:“以后每周都见至少一次面,好不好?就周六吧。”
周其均说:“不一定有时间。”
“我每周会提前约你,你把安排告诉我就好啦,徒步,看海,打球骑车,做什么都好。”
他觉得麻烦,可能是自我防护机制在启动,但内心深处有什么蠢蠢欲动。
她说她爱他,而他只是动了一点点,很小的,欲望,连喜欢她,都算不上。
等到了周五,即将下班了,周其均没有收到林颂说的那个邀请,他脸色淡淡,但秘书看出来他心情似乎有点不好。
“周律师,我下班了。”
“嗯。”
阳台的玫瑰枯萎了,换水也没用。
周其均拿出手机看着那个安静的头像。
这时赵佳茜拉的群组有人发消息,讲话的人……他点开看这人的头像,又退出去看林颂的头像,一个风格,一个背景。
这个人,他前不久见过,跟林颂在酒店门口抱着花,这个人朋友圈的背景图就是那束花。
他想起福兴厂工人骂的那个词:奸夫……
后面一半他不想说。
第25章 分享
周其均提前把周五晚上和周六的时间空了出来,一时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正巧隔壁组的律师们要去聚餐,路过他办公室,见他坐着发呆,便笑着邀请他一起去,原本也只是随口邀请的,等周其均真的答应了,他们还有几分惊讶。
几人都说今天必须好好招待我们周大状,但也就是拉了同行们,去酒吧玩游戏,吐槽工作上的事。
周其均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到一个说:“我为了一个案子来回飞了十几趟,改了多少个版本的意见书,最后客户跟我说,果然大师给他改命算得很准,他花在算命上的钱,是律师费的好几倍。”
他想到了林颂,她也是个玄学爱好者,跟他伊妈一样。
周其均抿了一口开胃酒,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瞬,绿色的软件有消息提示,他放下酒杯,去看手机。
有人调侃:“敬业啊,休息时间都第一时间回复客户消息。”
周其均笑了笑,是可颂发来的,他没有点开,反倒又重新锁屏,只隐约看到第一个称呼是,周律师。
大概又是工作上的事。
他一直等到从酒吧回到家中后,才重新点开聊天界面,林颂发来了一个合同,她询问的是“pay-if-paid”和“pay-when-paid”条款,福兴厂要采购一批新的油漆。
很常见的背靠背合同,厂里现在缺钱,所以新进的这批油漆采购费必须等到船东接走新船后,她才能支付给供应商。
周其均什么都没回,还把手机关机了,他去冲了个澡,躺沙发上。
小白察觉到主人心情不太好,它也不敢撒泼了,咬着自己碗里剩下的零食,扔到了周其均的脸上,汪汪两声,傻傻地咧嘴笑。
周其均的眼皮被砸了下,又被糊了一脸狗狗口水,气得起身要揍狗,但小狗不懂,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都馋得流口水了,还要让主人吃它的小零食。
周其均无奈,只好搂过小白的脑袋,说:“你吃吧,我不吃。”
他只是在想,他、林颂和福兴厂,是不是也可以算“背靠背条款”的三方主体,林颂找他的前提,就是福兴厂。
转念又觉得自己真的是闲得发慌了,脑子被这只笨狗传染了,这么勉强也能联想,简直是玷污神圣的法律。
林颂和梁真这几天忙着应酬。
梁真此前做的是船舶经纪人,在国内的船舶业还算个比较新颖的职业,2015年的尾巴,大多数中小船厂负责人都认为船舶经纪人这种中介就是骗钱的,而且他们已经无钱可以被骗了。
但对于林颂来说,梁真就是天降救兵。
梁真蹲在马桶边呕吐,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酸腐味,掩盖过了酒精味,林颂给她递去纸巾,再让她用矿泉水漱口。
梁真吐了个干净后,回头看林颂,她哼声:“还好你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不然我现在就收拾东西离开。”
林颂好笑:“你在帮我忙,我怎么会嫌弃?”她扶起梁真,让梁真靠在自己身上。
梁真闭上眼,休整了一会,给自己喷了点薄荷味的清新剂,很快就重振旗鼓,两人回到酒局。
航运船舶的圈子很小,梁真是个外地人,林颂先要把她介绍给这一圈船舶生意人。
“小林总,这是?”
林颂笑:“福兴的市场经理,交大的同学,之前在克拉克森工作,刚想自己创业,就被我用同学情谊,忽悠来榕城了。”
“克拉克森,做航运分析的?厉害厉害。”
“是啊,她懂行情。”
“算不算销售啊?销售肯定酒量好。”有船东起哄,“那公司我知道,还做中介,做废钢价买卖旧船的生意。”
梁真难免要被他们灌酒。
林颂暗示她不必真喝那么多,但梁真觉得,这是一个最简单的敲门砖,她酒量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