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上头后,酒桌上就只剩吹牛了。
林颂跟梁真都很擅长睁眼说瞎话,人家问:“那能不能预测下船市什么时候会变好啊?”
梁真说:“船市不知道,但现在是船市低谷,很适合方总购入新船,福兴船价格低,质量好,往后的行情不会再差,方总怎么样都能赚一笔钱。”
“福兴都这样了,最后一条船造完,就改修船了?你们争不过国企。”
林颂回答了他的上一个问题:“五年吧,梁经理的预测是五年,但不是船市,而是福兴,我们没打算跟国企争,完全是两条路,大船企走的是10到20年的技术突破路,福兴就在夹缝里捡他们漏掉的东西就好了,各位老板,要修船的时候,来福兴,保质保量。”
“你们会修什么船型啊?”
林颂:“只要不是那些高新技术船都能修。”她把自己和梁真的名片分发出去。
梁真在一旁玩笑道:“我们小林总之前做设计的,要真有高新技术船,愿意给单子,我们找中船,找工程协会,厚脸皮求老师,高价挖人,都要给你们修好。”
“浪费人才啊。”
林颂笑眯眯的:“怎么会呢?造船好,修船也好,修船能报的专利也一堆。”
众人大笑,等酒局结束,林颂跟梁真晕头转向地爬上了出租车,再互相支撑着,上了楼,如往常一样,各躺一个沙发。
林颂说:“接下来的客户要你自己去跑了,我得在厂里盯着进度。”
“好。”
林颂眼皮都沉得撑不起来了,还记得掏出手机,视线朦胧,摸瞎打字:“周其均,晚安。”
林颂一觉睡到了下午,因为就趴在沙发上,半边身子悬空,一条腿还耷拉在地上,睡得她全身都疼。
她醒来后,肿着眼去洗头洗澡,流水声哗啦啦,外面梁真在喊:“快点,下午福兴还有聚餐,你忘记了吗?”
林颂没有忘记,要请留下来的船工们去饭店吃饭。
两人匆匆忙忙赶去了饭店,好在林清耀已经在了,他发表了一番讲话,就是林颂之前写得,被周其均嘲笑的那一份稿子。
“忘掉历史是最大的财富,以后我们福兴只往前看,改修船是次优选择,能解决问题就行,西西弗斯说,过程才是生命,两端全是死亡……总之,以后我们一起打造全新的福兴厂,短期内修船,但未来一定会再造船,福兴这艘大船……”
林颂拍完视频,带头热烈鼓掌:“好!林总说的太好了。”
有个伊姆很疑惑:“什么西西?死不死的。”
林颂脸红,偏偏还装模作样地吟诗:“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刚被林颂升为舾装生产管理员的郑工笑出声:“伊姆不懂吧?这就是读书人。”
伊姆:“读书人也得讲人话呐。”
其他人也跟着笑,是取笑,却是善意的,调侃玩笑能促进气氛和谐。
这几个月船工们看着林颂满身油污地爬上爬下,和她亲近了许多,一开始他们都觉得她是一个跟生产脱节的管理者,但她有懂的技术知识,就会毫无保留地分享,有不懂的地方,也会虚心地跟他们学习。
再加上躺在同一排纸板上午休的“厚重”情谊,他们既然都选择留下工作,自然愿意跟着小林总干。
林颂把拍摄的视频发给了周其均。
她说:“你说的很对,这稿子太癫了,还好丢人的是我伊爸。”
她这会才发现,从昨天开始,周其均就没回复信息了,连工作也没回复。
林颂的第一反应,不会出事了吧?
她打了个语音通话,没人接,再换成电话,没打通,她犹豫了下,打电话给周大哥,还是没人接。
周其廷倒不是故意不接的。
他是被人胁迫的。
他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屏幕不停地亮起又暗下,闪动的是他备注的“林颂”二字,他一伸手要去碰手机。
他的弟弟就面沉如水,板着脸,不讲话,目光似刀剑,割着他的手。
周其廷投降:“好吧,我不接。”
周其均自己也不接,放任着手机震动,等到屏幕不再亮起,他脸色似乎更差了。
周其廷忍笑:“你想让她打几个,你才能消气?你什么都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今天家里很热闹,兄弟俩嫌吵,躲在了院子里。
周其廷干脆抓住了周其均的手,把周其均的袖子往上卷了卷,他认真道:“就像过敏,你为什么不讲呢?伊妈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还有空就给你雕刻漆器摆件,想让你放在家里。”
周其均没有回答。
周其廷拿起自己的手机,给林颂发了个地址,后面附带了一句话:“你是不是惹他生气了?小颂。”
按照周其廷跟女孩子交往的经验来看,这句话真的很欠打,放到网络上,可以引起一片骂战。
话题就叫,跟巨婴哥宝男谈恋爱,好辛苦哦。
林颂还真的开车跨区来找周其均了。
周其廷跟周其均说:“她在外面,家里今天有客人,不方便请她进来,你快出去吧。”他鼓励,“有话要讲,你看你学法律的,怎么会怕吵架呢?”
周其均顺着石板路往下走,林颂正在看烟台山规划图,预计多少年完成开发,万国公馆,开埠码头。
她好像有所察觉,便转过身。
周其均似乎记住了周其廷的话,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把微信头像换了吧。”
“啊?”
“你舍不得?”
“啊?”林颂是不明白,她头像怎么了,“我头像克你吗?所以你不想回我消息?”
但换头像这件事不难。
林颂在手机上点了两下,然后说:“我换好了。”
她示意周其均欣赏她的新头像。
是周其均的律师执业照,她之前从立达所官网上下载的。
第26章 情书
周其均看了一眼屏幕,移开视线,脸上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林颂又笑着说:“我知道了,账号名字也得改成‘已有男友周其均,勿扰’。”
眼看着林颂真的要动手改,周其均这才握住了她的手腕,很快又松开了。
林颂抬眼看他,他眉骨上的冷意分明,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甚至比初见还要冷淡。
“好玩吗?”周其均语调平静。
林颂眨了下眼,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住,知道他问的是,装傻好玩吗。
她停了停,在想要怎么回答,或许也不需要回答。
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这样大事化了,小事化无。
周其均神情很冷,他不认为这是吃醋,他有什么好吃醋的?他有什么必要去跟一个不太熟悉的男的暗自比较?
他就是厌烦林颂这种轻飘飘的态度,一个头像,两束玫瑰,在两个男人之间游刃有余?
虽然他承认,他看到他照片成了她头像的那一瞬间,就想抱住她了。
但理智回归,他想喊停了。
她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他不应该让她打破自己的秩序,搅乱他的生活,违背他的意愿。
周其均说:“不好意思,可能我之前的态度让你误会了,林女士,福兴的常法业务,所里会重新安排律师交接。”
林颂一直没出声,周其均走了之后,她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身后的吊机还在努力地轰鸣着,施工围栏上挂着标语:“月亮底下当白天,牛毛细雨当好天,晴天一天顶两天,小雨大干,大雨硬干,暴雨钻空干,没雨拼命干,干干干!”
她低头抿唇笑了笑,其实应该也不怎么难过的,她也要把这句话挂在福兴厂里。
伊公去世后,她很清楚,很多事情纠结下去没有意义,外人想看到什么样的林颂,她就扮演什么样的林颂。
伤心、难过和愤怒都浮于表面,走过场一样消失。
但快乐是真实的, 她需要朋友,所以她跟喻宁、梁真都闹翻过,她依然愿意和好,她需要亲人,她还能跟伊爸一起生活。
周其均回到宅子里,周其廷皱了眉:“你怎么回来了?没出去玩?”
“没什么好玩的。”周其均语气淡淡。
“不是吧,分手了?”
“不是那种关系,没在一起过。”
周其廷叹了口气,笑道:“知道伊妈他们为什么非要你去相亲吗?因为没见过你恋爱,他们猜测,你是不是喜欢……伊妈想,反正对方想结姻亲,测试的话对不起人,就投钱给他们家船厂。”
周其均无语,听明白了,他静了静,只说:“不管男女,我都不喜欢。”
应该说,他很难发自内心地喜欢,所以,他选择一直单身。
他回到房间,一大堆工作消息里,林颂的头像还是那么显眼,因为那是他的照片。
周其均懒得理会,不去想她为什么还用这个照片。
这天晚上的梦里,他做了另一个选择,他在看见她用他照片做头像的那一瞬,就笑了起来。
林颂问他:“现在去看海吗?”
“现在?”
“是啊,今天才周六,我们开车过去,也就三个小时。”
他们临时订了一个酒店,能看到海,她跨坐在他身上,低头吻他,她嗓音含含糊糊,却认真在解释,她之前的头像是怎么回事,她和那个男的又是怎么回事。
醒来时,周其均默默生了闷气。
结果早餐还是西式的,他经常吃的可颂,巧克力夹心或者奶油馅的,他今天一口都不想吃。
余新荷伤心了:“阿均不喜欢吗?很难吃吗?”
周其廷补充:“伊妈五点就起来烤的。”
周其均连忙道歉,笑着说:“刚刚在想事情,不好意思,伊妈。”他拿起一个奶油馅的可颂,咬了一口,边吃边称赞,“非常好吃。”
好吃到跟吃了砒霜差不多,他满脑子都是林颂跟那个男的一起吃可颂、拍情侣照。
……
林颂有点不习惯,虽然才短短几个月,但这几个月她都是一边忙船厂的工作,一边跟周其均联系,她的每个节点进步,都有分享给他。
翻看聊天记录,能看见她这几个月来做的每件事。
参加论坛,想破产,卖房投进福兴,参观其他船厂,熟悉建造流程,和伊爸一起修改职能部门架构,精简职工,改修船,重新招人……每个节点都有周其均的参与。
虽然都是很小的事情,船厂现在基本还是靠着她伊爸主持大局,但林颂还是很满意的。
她头像还是周其均的那张照片,只不过,她在他的脸上拼接了个萨摩耶狗头贴纸,狗狗律师,青天大老爷!
她希望他能让她换掉,但连个问号都没有收到。
短期放弃造船业务计划的反对者除了离职的船工外,还有福兴的小股东,他们都是林颂的同宗亲戚。
“造了几百年船,你现在只修船?你对得起我们的信任吗?对得起你伊公吗?”
“还不如直接关厂,正好船市不好,卖了厂子,分一分钱。”
“政府有意向整合船厂救市,福兴可以卖给国企。”
林颂知道现在“民营船企离场论”相当流行,寡头化的进程中,像福兴这样的民营船企会渐渐消亡。
她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几个长辈,解释说:“暂时修船是为了务实,福兴没有雄厚的资本,也没有新的技术,现在渔轮、散货船根本就接不到订单,接到了也只能被压价格,亏本造没有任何意义。”
几人皱眉不耐烦。
林颂又温声说:“我们争不过国企,这时候只能量力而行,抓住他们忽视的需求,做一个海上4S店。”
一个股东闻言笑出声了,直言:“颂颂,说实在,伊伯是要退股。”
林颂微笑着,还想再开口说什么,另一个股东就猛地用钢笔在桌面上敲击了下,声音刺耳。
“我们不想跟你玩了,听不明白吗?以前是看在你伊公的面上,后面林清耀带我们赚钱了。”他语气严肃坚定,不带一丝鄙夷,只是陈述事实,“我们不信任你,没人敢拿真金白银陪你赌。”
林颂脸上的笑意不变,心脏往下坠。
她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结束那个会议的,她大可以大喊着,要他们相信她,重新讲述她的理想壮志。
但那时候她脑海一片空白,沮丧之下,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她是傻子,她接管船厂的行为也很傻,小打小闹,纸上谈兵,还自视甚高。
林清耀依然很少待在福兴厂,不是出差,就是不知道在忙什么。
林颂给他打电话,他就不耐烦:“不是很有能耐吗,现在福兴给你了,自己管好!厂里的账务搞懂了没有?周末不是报班学习‘管理会计’了吗?”
林颂手指缠绕着电话线,说:“不是这个,是股东,他们要退股。”
林清耀更阴阳怪气:“都是你们姓林的亲戚,你们一家人,我是个外人,我能怎么办?现在知道找伊爸了?早跟你说了,他们就是一群过桥丢拐的虾精鳖怪,当年没有我,你骨头都被人啃光了。”
林颂不语,没有反驳,她想起,伊爸几个月前在股东大会上装晕倒,或许她那天也应该晕倒。
林清耀似乎很累,他骂了一通后,还是说:“你别管这事了,我来解决。”
“伊爸你在哪?”
“在舞厅,在洗脚。”他没好气,“你管我在哪?整天给你擦屁股。”
林颂挂断电话后,又拿出手机,点开跟周其均的对话框,又关上。
他那天都说的很清楚了,更何况,他现在肯定很忙,这么多船企破产、兼并重组,他有做不完的项目,开不完的庭。
林颂上了车,趴在方向盘上一会,还是决定发个信息。
可颂问:“你收到玫瑰了吗?”她最近省吃俭用给他送花呢。
过了很久,周其均才回复:“我不在榕城,别送了,问了秘书,已经处理了。”
他发来了一张玫瑰花被扔在了垃圾桶里的照片。
林颂气死了,怒打字:“你别后悔!【发怒】”
周其均只抽空瞥了一眼电脑微信的消息,很轻地笑了声。
他就在所里,戴着口罩,把花从垃圾桶里捡起来。
他办公室的垃圾桶很干净,玫瑰花也是他为了拍照才扔进去的。
秘书进来时,周其均把花交给了秘书,拜托她帮个忙。
秘书已经很熟悉这个流程了,三朵玫瑰换在周律师的阳台上,剩下的花就放在外面的大办公室。
……
到了月底,林颂去参加了林屿学校的活动。
林颂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问:“愧疚式教育活动,具体做什么的?”
林屿坐在副驾驶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答道:“去年我跟我妈两人面对面,我妈哭得稀里哗啦,一直要亲我,今年我不想她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