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能感受到船厂蓬勃向上的氛围。
林颂又走到另一桌,跟几个福兴的股东敬酒,一年前,他们拍着桌板要退股,后来,伊爸去世后,他们不是不好意思再提退股。
而是那时候林颂的状态不是很好。
他们还记得那次去厂长办公室,一开始林颂还很平静地看着他们拍桌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也不知道哪一句话触怒了她。
她突然跟疯了一样,把桌上的东西都摔了,还恰好甩出来了一堆他们跟外面女人的亲密照,可偏偏林颂一句话都没威胁。
只说:“抱歉,我伊爸刚去世,我情绪不太稳定,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之前跟几位叔伯讲过,没有退股,你们要么自己去找到愿意接盘的人,要么就给我一年时间。”
“你们现在怎么骂我都没用,船厂如果破产了,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也不用嫌弃修船低端,要饭还嫌馊,没有足够的资金,就得务实,多少造船厂为了面子,还在亏本造船,一艘几年前能卖两三亿的船,现在卖不到一亿,有利润吗?你们要造你们就拿出钱来。”
“也请你们理解一下财务逻辑和数据,控制风险,没有现金流就不可能有今天,没有利润更不可能有明天。”
几人面面相觑后,权衡利弊,还是没再去闹林颂,他们都很清楚,在这个全球船市衰败的环境下,接盘的人太难找了,如果不是林清耀死之前,让女儿回来撑起船厂,他们投资的钱早打水漂了。
当然也怕那堆照片又惹来一身腥,后院起火,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次宴会,林颂来敬酒,他们都起身了。
因为有业绩了,在大市场亏钱的情况下,小船厂能盈利,就是有本事。
“林总,是又要造船了吧?”
“国家造船勇夺第一,我们小船厂也不能落后。”
林颂笑:“是啊,大船不好造,小船也能赚,黄金水道上漂浮的商机,这是一条很长的产业链,游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和大船一样……”
她的重点是:“我们需要更多的钱。”
几人又面面相觑,苦着脸,异口同声:“哎,没钱呐……”
“继续修船挺好的,能赚钱就行,求稳求稳,林总这时候怎么突然想冒险了?”
……
周其均也参加了福兴的尾牙宴,这一年,他也升了合伙人。
同事们之前见他这么上心福兴的事,调侃他:“会拍大老板的马屁啊,只要是大老板给的,再小的企业,再微量的业务,我们周par都格外认真负责。”
周其均手下的一年级律师不服气:“我们周律师还用得着讨好大老板吗?明明是双向选择,我们周par手上的大客户多的要命,发了那么多文章,还有畅销书,办过的好几个案子还是省内海事法院出品的办案要件指南里的经典案例。”
从小就一身正气的陈淮川远程发来询问:“你才几岁,嫂嫂不会要给你晋升高伙吧?这样立达就完蛋了,人人都有官做,分封头衔,跟理发店一样,人均总监起步。”
周其均损人不利己地开口道:“别想这么多,立达有我们两个走后门的VIP都没完蛋。”
川川说:“那倒也是,不过从创所开始,就有VIP了,管委会的杨主任,Yoe姐姐就是第一个走后门的,Yoe姐姐要是知道我这么说她,肯定又要拧我耳朵了。”
周其均浮现出官网上杨幼芙的那张模糊证件照,一个喜欢穿粉色,但对新人后辈特别亲切关爱的主任。
福兴的尾牙宴结束,周其均的朋友圈多了一张照片,林颂在台上讲话、背景带着福兴船舶尾牙宴字样的照片,他没有编辑文字。
有人评论:“去参加福兴年会了,周律师。”
“林总啊,有气派了。”
“周律师对客户的责任心没话说,太负责了,周律都去了,那看来今年福兴修船的确很不错。”
人太正经就是这点不好,没人联想到这是所谓的“秀恩爱”。
只有余新荷开开心心地发了几个庆祝的转圈表情,评论道:“颂颂答应做你女朋友了?你告白的吗?”
周其均默了默,没有回复。
余新荷感觉自己也要气晕了,给他打了电话:“你是小笨蛋吗?没点出息,说起来,我前段时间让人留了两栋房子,在鹭城。”
“鹭城吗?”
“是啊,给你和你哥的,不都说咱们本省人的耶……耶路撒冷吗,花园城市,都得在岛内来几套,你跟颂颂以后结婚了,有时间就可以去住住。”
电话那头传来周品权的冷哼声:“我们本省的房价就是被你们这些人搞坏的,工资又低,房价倒是都往五六万,七八万跑,小县城都能将近两万。”
余新荷骂他贼喊捉贼:“分明是海外华侨买房炒的,都是外汇,那个小区里,好多个阿根廷华侨做连锁超市的,欧洲办奢侈品代工厂的,美国开餐馆的。”
她挂了电话,收拾老公去了。
办宴会的主人一般是最后离去,周其均也留到了最后。
他看着林颂送走她的职工们,再送走客户,送走宗亲股东们,林屿和玲姨也先回去了。
食堂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
林颂疲倦地松了口气,肩膀也松垮了下来,她看着地板上的影子,却发现,影子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心脏猛地瑟缩坠落,没来得及警觉,周其均就出声:“是我。”
林颂没想到他还没离开。
又是和以前一样,默默地顺着福兴的岸线走着,最后在略显漆黑的,路灯光线微弱的角落里,躲着时不时就会巡逻的保安,渐渐拥吻在一处,是冬天了,却依旧汗湿了后背,因为榕城气温高,却又不只是气温。
林颂觉得自己像落在蒸锅里,又像是待在了潮湿的回南天中。
两人分开后,周其均抹去了她唇上的拉丝,背过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林颂脸上微微冰凉,后知后觉地发现,是他戴上了新的手表,贴着她皮肤的正是表盘。
幽暗中,他漆黑的瞳仁只盯着她,低声道:“我收到你的礼物了,颂颂,也听到了你的生日祝福。”
林颂最近都忙疯了,头脑混沌,占据脑容量的只有工作。
这会有点费尽地调取信息,才想起,是她在分手前订的那只表,之前分手了,她还遗憾过,订的手表还没到货,收礼的人就不再是她男友了。
“我祝福了什么?”林颂问。
其实她记得,感情上头的时候,什么都说的出口。
“你祝福你的男朋友生日快乐,祝福均均妈生日快乐。”周其均喉结微动,镇定下来,面不改色地说道。
林颂笑了笑,还是要告诉他:“这是我们分手前,我买的手表,排期太久,礼物没有错,但语音是错误的版本。”
她语音落下,有短暂的静谧,温度略略下降,一时无人出声。
“那正确的版本是什么?”
林颂原本以为他会离开,但他没有。
“你想要收到吗?”林颂脸上的笑意很淡。
“嗯。”
林颂拿出手机,打算当场发个语音消息给他的微信。
但周其均好像被气到,下一秒就夺过了她的手机,还把她的手按住了,搂抱住她,语气冷淡,说道:“不用录制了,就这样说。”
林颂挣扎了下,没挣脱,咬了下他的肩膀,有点硬,又气得抬头去咬他的耳朵。
就算光线晦暗,也能发现胭脂红迅速地从他的耳朵蔓延开。
林颂一下就松开:“我咬你,你还好意思发春。”
“嗯。”周其均声音微哑,“你说吧,重新送我个生日祝福。”
挺好的,过一次生日,还能有两个祝福。
“祝最可恨的、最讨厌的前男友,生日快乐。”
“嗯,谢谢……最可爱的前女友。”周其均坦然地接受,仿佛还从这个称呼里,得到了些许趣味。
“无趣。”林颂今天站了好久,“我腿酸,要回家了。”
周其均脸上表情寡淡,转过身,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背起了她,动作略显生疏,却很轻柔。
林颂疲倦地趴着,海风吹拂,她闭上了眼,快要到停车场时,她才开口:“如果有一天,我又变成了初见的那个林颂呢?”
她不知道她把所有钱都投入造游艇后,会怎么样,但她即将背负一大堆新债务,是真的。
只要投入了感情,人就会患得患失。
有情不能饮水饱,她理解造游艇可能会失败,也做好东山再起的准备,可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脆弱时期情感上的痛苦。
林颂不需要周其均的承诺,不管他是不是只喜欢符合他标准的林颂。
……
林颂回到家,玲姨还没睡觉,她还在补老年大学的寒假画画作业,实在困得不行,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
林颂让她去睡吧,寒假作业不着急。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有机会上学了,这是计划,做点自己的事,我现在可快乐了,感觉自己变得好有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叶玲精神了几分。
林颂笑:“玲姨,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我现在是发现了,难怪你爸那么喜欢工作,成就感是真的强,哎,要是当初我会读书,有个厉害的工作,你爸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对我?所以,你现在可千万别放弃船厂啊,我也沾点光,百年后,指不定人家也记得我也给福兴出过力。”
林颂失笑,回答她前面一个问题:“如果你会读书,有个厉害的工作,玲姨,那你肯定看不上我爸的。”
叶玲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干劲十足。
说的却还是:“那我可得好好画画,弹钢琴,等我死了见到你爹,非让他高攀不起,哭着跟我说他后悔了。”
第56章 锁定
这一年的除夕夜,叶玲不做年夜饭了,林颂带着她和林屿去聚春园吃饭。
林屿美滋滋地吃着佛跳墙,问道:“这一桌子多少钱?”
林颂看着他,只说:“你手上这一盅七百多。”
正巧叶玲已经掏出了林清耀的照片,摆放在了桌上,林屿对着照片,闭上眼陶醉地抿了一口汤,享受道:“伊爸,贵的就是好喝。”
叶玲也笑了起来,像是好笑,又像是怪罪:“你要把你爸气活是不是?”
三人都记得林清耀还活着的时候,有多抠门,买个泰国榴莲就能把他气得心绞痛,骂他们这群人是不事生产的蛀虫。
“跟着伊姐吃香喝辣了,伊爸,你在下面应该放心了。”林屿说。
叶玲还是有点良心的:“快别讲了,你爸见不得我们奢靡,他就是身家几百亿,都舍不得吃一位几百块的佛跳墙,只会说,聚春园讲它百年历史,讲它是佛跳墙起源,那它就是了?那我还讲我福兴是榕城造船起源,也几百年。”
林颂也忍不住笑了,举起杯子,三人碰杯,为的是祝福。
“我们三个人应该拥抱的!”林屿提议,他放下杯子,先抱住了自己的妈妈,然后又去拉林颂,要她抱住他们两人。
林颂只是笑,一瞬间的动容,眼泪似乎要涌出,其实就只是拥抱而已,她原本就是一个喜欢拥抱的人。
包厢门被服务员推开,大概被三人的姿势吓了一跳,又退了出去,不想打扰这一家人。
叶玲说:“讲出去人家都不信,我可是后妈呢,后妈也有春天。”
“那都是电视剧害的,好后妈多了去了,比如我们伊妈。”林屿笑得眼睛眯眯。
“我们颂颂也是好女儿。”
“伊妈,我呢?”
林颂看着悬吊的灯,微光晕开,替叶玲回答:“林屿,我发现你没什么叛逆期。”
“怎么没有?”
“哦,你说的是鼻孔气得张开,眼睛朝天,还假装染发纹身那会吗?”
“你嘲笑我!太可恶了,你们这两个坏女人。”
最后喝多了,叶玲话也变更多了,握着林颂的手叮嘱道:“你不要觉得,你爸干的都是糟粕,玲姨虽然懂得不多,却也知道,哪里都是人情社会,过刚易折,那些宗亲讨厌,但也是可以用一用的。”
林颂扶着她回家,在车上她还是继续讲:“就比如你想借钱,你爸也做过会头,拿钱投资了福兴,那时候银行都不给他贷款,就只能回去找村里宗亲借,有华侨,有做鞋打铁架的生意人,你知不知道咱们这边的华侨怎么垄断阿根廷的超市生意的?”
林颂让林屿给她扣上安全带。
林颂坐在副驾驶座,等代驾启动了车子后,才慢悠悠地配合着问:“怎么垄断的?”
“老年大学同学讲的,他们早年到阿根廷,十几万人都在做超市生意,靠的就是在老家起标会,集资给他们开。”
林屿说:“违法的吧?”
叶玲不轻不重地打了下他的胳膊:“你懂什么,现在做会头的很多都是女人,女人不好做生意借钱,会子好……”
可她早昏昏沉沉了,还没说完话,就已经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林颂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林屿,笑了笑。
林屿下定决定般:“姐,我把房子卖了吧,香港那套,反正没用,我也住不上,马上我就成年了,可以自己决定卖掉的,你还差多少钱?”
“你安心联考,不用替我担心。”林颂转头看向车窗外,还是笑,“谢谢你,小屿。”
“姐……”林屿忸怩。
“嗯?”
“叫人家小屿这么生疏,讨厌,叫伊弟,弟弟啦。”
“……”
车子停在院中后,姐弟俩把叶玲扶到了床上,又回到一楼守夜。
林屿又是给林颂倒水,端果盘,又是帮她掰开心果壳,他好像很兴奋:“姐,只有我们俩一起守夜。”
他试探着靠在了林颂的肩膀上,见林颂没有驱赶他,得寸进尺,干脆抱着她的手臂,亲亲热热地用脸颊蹭着她的肩膀:“姐,姐,姐,我们现在是亲姐弟了吗……”
“现在是,以前不是。”
“那等我考完试,我们可以一起去旅行吗?”
“如果你考得还不错,我又不忙的话。”
林屿又问道:“你不喜欢周老师了吗?你跟他结婚,把他房子都卖给银行。”
林颂笑:“想法不错,再把他名下股份都卖了好不好?”
林屿眼睛一亮:“我觉得他愿意,他家比我们家有钱,把他的钱全拿了,给我们家船厂。”
“你为什么觉得他愿意?”
“因为我愿意啊。”林屿又趁机表忠心,“姐,你当初为什么跟那个周老师在一起?”
林颂也有些困了,又像是有些醉了,随口道:“哪有为什么,介绍的相亲对象,还可以就试试吧,反正又不亏。”
“那你的前任呢?不对,前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