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光天化日之下拐走一个大男人。
当时是光天化日没错。可如今夜幕降临,圆月挂树梢,又被树梢遮挡。前面暗影OO@@,地面不是熟悉的坚实感,她的细高跟鞋在这土路里每走一步就打下晃。
殷容心情莫名紧张起来。
妈呀,不会有蛇吧?
跑都不好跑。
她手电筒打上去,给自己壮胆,又大喊一声:“乘屿――”
一个黑影从树影里出来,殷容一颗心吊到嗓子眼里,刚想尖叫,听到男人的声音:“……殷容?”
他的声音很轻,很不确定,腰地向对方反复道歉,还述了乘屿的长相和失踪地点,还急急低头翻找林承雨的照片,可惜警察并不那么关心他的长相,只是先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吗,今天吵架了吗?”
“不是男女朋友。也没有吵……”殷容急急道,差点咬了舌头。
……算不算吵架?
她无视他的意愿,自顾自地扒开他的衣服,将他不愿示人的那面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然后狠狠地锤了一拳在他伤口上,整整一天没和他说话。
他离开的时候和她说话了的,但她完全没有搭理他。
她甚至都想不起他当时说话的神情。
……他当时是什么心情?
她根本不知道。她骄纵惯了,自己还恼着,哪儿顾得上去考虑别人的情绪?
但乘屿不一样的。她想。他生病了。他的情绪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或许更脆弱,或许更消极,或许会差到她无法想象的地步。
他和她相处时太正常了,她总是经常性地忽略掉这一面,甚至把他当成另一个人。
不知道在疑惑着什么,像是反复思考后才念出了她的名字。
殷容的手电筒直直往上打,正打在他脸上。
他脸上身上都不知道蹭到哪里,脏一块干净一块的,像不小心外出流浪了一天的可怜狗狗。
那光线太亮了,很刺眼,刺得他微微偏了下头,眼睛闭上,又很快睁开,顶着那灼灼光线,一双漆黑的瞳仁重新望向她。
殷容打着光,她回望着他,几秒后,带着愠怒,直直地朝他走过来。
她这表情什么状况,只自顾自地先把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再说。
还好。
那些漫无边际的可怕猜想终于被打破,在她见到他的这一刻。
他在她抽泣渐止时,才轻声开口询问:“……你来这里找我吗?”
她眼泪全部蹭在他身上,缓过来些神,哑声道:“我来这里郊游。”
大小姐的眼泪柔软,发丝柔软,衣裙柔软,音色柔软,拥抱着他的身体柔软。
偏偏嘴最硬。
沈明雾莫名笑了。
胸腔震动着闷响,影响到殷容抽泣。她一把推开他,恨恨抹一把脸:“你身上脏兮兮的,讨厌死了。”
他从善如流地道歉:“对不起。”
可惜笑意还没止住,导致那歉意听起来不是很真心。
手电筒滚落在地,将土地映成洁白明亮的一片,而他们站在朦胧月色里,男人身上那些斑驳狼狈的经历都被月色温柔遮掩,昏暗视线中,只能望见他那一如既往,清隽平和的模样。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殷容望着他,细眉蹙起来,尖尖的高跟鞋头踢一脚那手电筒,居高临下:“捡起来。”
沈明雾一句话也不说,径自弯下腰去捡。
沟通竟然如此正常。
正常到离谱的程度!
殷容不知道怎么来了火,趁他弯腰时一脚踢在他小腿上。
高跟鞋跟细,她用了力,自己都没站太稳,往后退了一步。沈明雾没防备,更是往前猛地踉跄,他手撑了下地才没跌在地上,然后笑出声来。
低低的笑音很动听,在夜里回响,倒像是真的被逗乐了。他笑着捡起那手电筒站起身,又一手掩住一直控制不住要翘起的唇,努力收敛那笑意。
但闪烁带笑的眸光是遮不住的。
殷容更加感觉火冒三丈,她怒气冲冲地:“你笑什么呀笑?”
“我,”沈明雾一开口又要笑场,他别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咳。没笑什么。”
“你别笑了。”殷容又想打他,又怕打完他他又莫名其妙地笑。她努力平复着情绪,可惜收效甚微,最后恼怒地憋出来一句,“都怪你!”
“对,都怪我。”
对方态度极好,嗓音温柔,承认错误时完全不打任何一个磕绊。
殷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绝不轻言放弃,咄咄逼人,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个洞出来:“怪你什么?”
“怪我让你担心。”
殷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胡说八道什么?谁担心你?”
“我说错了。”沈明雾想了想,又道,“怪我耽误了回去的行程。”
“你也知道!”殷容哼了一声,质问他,“你手机关机干什么?”
“手机……”沈明雾从兜里掏出来给她看,“没电了。抱歉。我以后会记得及时充电。”
昨晚光搜自己的名字了,也没充上电。
她咄咄逼人,比警察还像警察:“那个光头是谁?他带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外号叫光头翔。沈明雾道,“他说他认识我,好像在这里见过我。所以我想跟他一起来这里看看。”
“哦,身体撞在他身上,他坠入她的怀抱之中。
手电筒被扔到一边,女孩的眼泪迅速涌出,像清澈绵绵的泉水一样,很快沾湿他的衣襟,温热地浸在他的胸口。
她把他抱得很紧,胳膊缠绕在他的腰背之间,用力到指尖都陷在他身体里。
他呼吸都有些不畅,只能怔怔垂眸望她,越望越觉得喉咙干涸,觉得像梦一样,觉得不知怎样是好。
半晌,他才缓慢抬起手,想要回抱她,却借由手电光线看到自己手上的灰尘。
她的发丝干净柔顺,衣裙精致高级,于是他的动作又顿住了,双手只能僵硬地摆放在一旁。
她抽泣时很安静,才不在乎他什么心尽责地举着手电,遇到石头或看起来过于松软的土地,还会温声提醒她一句“小心”。
殷容走了几步又停下。
沈明雾忙收了步子,差点撞在她身上。
她转过然把你捡回来,难道还会把你扔出去吗?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把你扔去哪儿?我又不是没钱,养不起一个男人。”
沈明雾脸色千变万化,最终还是应承下来:“谢谢殷大小姐……养我。”
最后两个字用的气音。
殷容才看不上他的感谢,她连句“不客气”都懒得说,转而又想起来新问题:“那你今天来这里想起来什么了吗?”
沈明雾沉默半晌。
夜风卷起树叶,沙沙作响,将勇气裹挟而去,剩下一些虚无缥缈的,不够正人君子的犹疑。
“……没有。”男人温柔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怎么办好?”
男人笔直地站在女孩面前,薄唇轻抿,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意。
殷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愧疚。
她叹一口气。
然后伸手去拍他的头顶――
幸好她今天穿了高跟鞋,也幸好他极其配合地微弯下了身子。
她一口气将他的发顶全部揉乱了。
他发质很好,柔软,干净,带着她熟悉的,青柠和柑橘的味道,揉起来好像还有点上瘾。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因为还会创造新的回忆呢。新的回忆一定会比之前更美好。”她温柔又认真,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信,“……毕竟有我在呢。”
沈明雾阖上眼睛,感受她手心传递的暖意。
在她的手即将撤离之前,他忽而向前一步,垂下头,额抵在了她肩膀。动作很温柔,甚至有些虔诚。
殷容怔了一下。
她没有推开他,因为她感觉得到,他的身子正在细微地发颤。
云雾散去,明月皎皎,夜晚静谧,静到能听得清楚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殷,水果切盘和饮品是喊的客房服务,没有草莓牛奶,点的是葡萄汁。
沈明雾挂了电话的时候有些抱歉:“等回去我给你补上。”
殷容懒洋洋“嗯”了声,翻了个身,微微抬眼,看到男人正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洗脸。
他好像多少也有点洁癖,手和脸都洗的仔细干净,抬起头时连发丝都沾上了水珠,皮肤称得更加白皙,瞳仁黑的清澈,望了眼镜子,有些不适地拉了拉白衬衣的领口。
殷容知道他不适什么。
那衬衣和裤子上也都沾了灰了,估计他也难受得很,急着洗澡换衣服呢。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的视线立即从镜子中锁定了她。
然后微微弯起了唇角。
这家伙倒是越来越会笑了。那是一个温和而真诚,完全挑不出错误的笑容。
但殷容最擅长鸡蛋里挑骨头。
她感觉他完全掌握住笑的时机。到底什容抬起手,她很缓慢地重新拥抱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脊背,声音很轻柔,像哄小孩:“好啦。不要难受啦。”
沈明雾低低应了一声。
不难受了。
过去全部都过去了。
他想由这一天开始,会开始创造他与她的新的回忆。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从不停歇。
新的车辙会覆盖原有的土壤。
而她在他身旁。
第30章
他们又在禾城住了一晚。
同样的两间商务套房,殷容和卫希几乎同时在刷房卡,沈明雾站在一旁,听到大小姐懒懒地吐出两个字。
“过来。”
卫希头都没扭,立刻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沈明雾跟在殷容身后进了她的房间。
殷大小姐今天累坏身来。
整个人像是刚从大起大落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梳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我说的都怪你,不是怪你耽误了回去的行程。是怪你到底为什么要表现得如此正常?”
她往前一步,离他更近,仰起脸望向他:“你明明就在生病。你这种有可能是解离症状,知道吗?我打电话问了医生,医生说的。这说明你的病情又严重了,我很严肃地告诉你!但你为什么从来不表现出来你难受的那一面?一定要在我面前装作无事发生吗?这会让你觉得很有面子吗?”
沈明雾显然比她清楚得多什么叫解离症状。但此时此刻,他不敢反驳,只能低头摸了摸鼻子,挑拣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不会。我不太在乎面子。”
“那你硬装什么健康?”殷容不追求答案,她只追求解决方案:“以后你难受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这个要求她以前也提过。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回答她说,殷小姐,没有这个必要。
这次他想了想,道:“能。”
“你发誓。”
“我发誓。”
“好,那你现在告诉我,”到了殷大小姐的审讯时间了,她眯起那双猫眼来打量他,“光头和你说认识你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沈明雾还在犹豫之中,殷容已经急不可耐地又追问了一句。
她问:“是因为我今天打了你,又一天没理你吗?”
他松一口气,面露犹豫之色地点了点头:“对。”
男人垂眸时,长而翘的睫羽遮住些黑眸,莫名就多了几分无辜的可怜味道:“……我以为你不想要我了。”
?
这话说得怪怪的。但殷容不和一个病人计较。
她选择直接采用他的说辞进行反驳,嗓音脆甜:“我不会不要你。”
这话自己说出来正常,听她重复一遍,沈明雾还是感觉心中莫名多跳动了一下,打乱了原本心跳规律的节奏。
刚刚被她眼泪浸湿的胸口情就像夏日的天气,一会儿万里无云,一会儿雷阵雨:“回去我送你去住院好不好?”
洗手台前的男人动作一顿:“什么?”
“住院。”殷容从沙发上慢慢坐起来,喃喃道,“我觉得我管不了你了。”
这话说的,透露出一点奇奇怪怪的诡异,跟什么长辈见到了自己不成器的孩子似的。
偏偏两人都不觉得怪,沈明雾直接反问:“怎么管不了了?”
“你看看你的伤。还有你今天突然地失联……”
“我的手机已经充上电了,以后绝对不会失联,我保证。”男人没有与她细谈此事的意思,他旋身去浴室检查水温,“水放好了,来洗澡吧。”
殷容起身往浴室走,越想越觉得靠谱:“我没开玩笑。去医院住一段时间,稳定了再回家。你觉得怎么样?”
她跟着他走进浴室。浴室里水汽氤氲,雾气蒙蒙,他弯腰给她放好浴球,抬起头,双眸也潋滟几分,声音很低,莫名其妙就带了几分委屈:“不是说不会不要我?”
“怎么算不要你?等你好一些我就把你接回来。”殷容心里大致下了决定,她一边反手解着背后的扣子,一边安慰他,“而且我会去看你的。”
她今天穿了件旗袍改良的中式裙。
里面是件修身的淡粉色衬裙,外面的褂衫背后一竖行的系扣,解起来挺费劲。
男人上前一步,无比自然地接下她的工作,音色沉沉:“你现在就可以看着我。”
“那怎么一样?”
殷容停了动作,双臂松松环抱在胸前,打量着镜子中认真解扣子的男人。
他神情专注认真,动作温柔细致,完全没有碰到她的身体。
她视线渐渐往下,落在他的白衬衣上――
明明看起来这么健康正常,甚至是让殷容觉得都算得上优秀的男人,怎么白衬衣会搞得脏兮兮,而那衬衣之下的身体更是惨不忍睹呢?
“我怎么看着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搞一身伤,还不给人看。”殷容想起今天早上他那推来拒去遮遮掩掩的模样,觉得他说不定都背着她折腾自己好多回了,只是之前都没被她发现而已。
她火气上来,开始阴阳怪气,话中带刺,“除非你每天脱光了站在我面前让我检查一遍,那可以。”
后背的扣子已经全部解开了。
身后的男人正垂着眸,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行了,”殷大小姐的话题打算就结束在这里,她对着镜子开始卸妆:“出去。”
“……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身后的男人突然地出了声。殷容动作顿住,从镜子里望向他,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挪到白衬衣的第一颗扣子上,灵巧地解开,徐徐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