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岳峙拉开车门,看到自己常坐的副驾后面的位置坐着梁津,他愣了一下,“阿津?”
梁津回神,表情像是这才发现自己坐错了位置,“抱歉,先生,我有些发愣,这就换回来。”
岳峙没有多想,“不用了,我坐那边,西极,你坐副驾。”
就这样,梁津用拙劣的演技骗过了两个信任他的人,把最危险的位置留给自己,被右侧逼近的大卡车撞击,用自己的胳膊骨折换来了岳峙的轻微脑震荡。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非常完美。
听到青梨的话,梁津并没有说什么,“我刚去病房看了,你流了很多血,我说过了,你不用让自己受那么重的伤。”
“太轻易被抓走,可能会让对方起疑。”青梨缓缓道,她又疼又累,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就这样吧……明天见。”
她闭上了眼睛。
说是明天见,其实已经快凌晨四点了,很快天就会亮,只要岳峙发现她不见了,就一定会立马来救她。
再等一等,再熬一熬就好。
上午九点,青梨被手掌上剧烈的疼痛硬生生疼醒,被从近似昏迷的沉睡中惊醒,让她心跳骤然加快,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眼神也有些惊魂未定的涣散。
果然电视都是骗人的,要想弄醒一个在昏睡状态的人,根本不用大费周章拿水过来泼,只要凌虐伤口就足够了。
“醒了?”李潮科显然也刚醒,身上还裹着黑色的睡袍。
失血造成脱水,青梨无神地看着地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李潮科抬了抬下巴,青梨背后扭折她受伤手掌的保镖才松开手。
他走近青梨,捏着她的下颌狠狠抬起她的头,手里一根尖锐的金属头飞镖对着她的眼球,“多漂亮的灰色眼睛,很稀有不是吗,长得也漂亮,要不是你年龄有点大,我还挺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青梨静静地看着他,分不清是无惧的漠视,还是虚弱造成的迟钝。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李潮科手中的飞镖离青梨的眼球只剩几毫米,“齐玉雨给你的存储卡里有没有别的内容,你有没有给岳峙看过!”
青梨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门外进来一个人,凑到李潮科身边,“总裁,岳峙来了。”
李潮科笑了笑,顺手将飞镖扎进青梨大腿上被军刀划开,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的伤口里。
青梨疼得颤了一下,都没有多余的力气给他更剧烈地反应。
“青梨,你说的最好是事实。”李潮科冷着脸盯着青梨说,“我暂且相信你,因为你要是让岳峙看过我说的那个东西,他恐怕早就扛枪举炮,来找我拼命了,到时候我就算杀不了他,大不了同归于尽,谁都别活。”
青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呼吸轻得像是随时会断掉。
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知道这个可能,所以她才要一步步来,才没有把真相直接告诉岳峙。
庭院里传来一声巨响,她听着动静笑了笑,一听就是岳峙让人开着车直接撞开了大门。
她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因为这间小会客室就在二楼楼梯口附近,出门走几步到栏杆前,就能将挑空的客厅一览无余,况且李潮科还故意没有关门。
她很快就听到了岳峙的声音。
“人在哪儿,把她还给我。”岳峙已经不想和李潮科多说一句废话了,开门见山地对着李潮科逼问,脸色阴沉,声音低沉,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李潮科也不辩解,“一点礼数都没了,我不过是请人过来坐一坐,你兴师动众地干什么?”
岳峙恨不得一拳打碎他伪善的脸,可阿梨还在对方手里,他余光看到后面一排保镖里最边上的那个黑人,“西极。”
西极抬手一枪,就打中了那位黑人保镖的肩膀,没有装消音器的枪管在空旷的客厅里发出一声巨响。
那个人正是昨晚带走青梨的人,他体格异常壮硕,即使是子弹的冲击力下,他也只是稍微后退了一两步,因为疼痛和流血,呼吸有些沉重急促。
“西极。”岳峙又喊了一声。
又是一声枪响,打中了黑人的膝盖,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李潮科的保镖终于忍不住了,齐刷刷地掏出枪对准了岳峙带来的十几个人。
岳峙连看都没看一眼,“好啊,来对狙好了,你死我也死,反正我已经交代好了我的后事,等我死了,我就把你所有的东西全都公之于众,让你百年李氏从此背负污名,但凡被人提起,都要被唾骂鞭尸,生死不得安宁。”
李潮科气得松垮的唇角都在抖动。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他也算是颀长清隽,宽肩直背,很有气势和味道,可毕竟年纪大了,和岳峙是无法比较的,尤其是他已经算是保养得当的脸上无法抹去的岁月痕迹和松弛的皮肤,让他有种时不我与,无法抵抗时光洪流的无力感。
他勉强稳住情绪,扯着嘴角露出个狰狞的微笑,“那时候你刚把这小姑娘接到跟前来的时候我还问过你,是不是彻底放弃齐玉雨了,你当时怎么和我说的,说她只是名字和齐玉雨一样,挺有意思的,替代齐玉雨做个消遣罢了,现在怎么回事?你这可不是随便玩玩的态度。”
“嗯,我骗你的。”岳峙有恃无恐道,“况且就算是玩,那也是我的消遣,不是你随便能染指的,把人还我。”
李潮科瞪着岳峙不甘又愤怒,眼前的人有他无法匹敌的财力,有不逊色与他的手段和头脑,最重要的是,岳峙有他穷极所有也无法再得到的年轻体魄。
二十岁,他要是能再年轻二十岁,他能取得十倍百倍的成就!
“打破平衡是要付出代价的,岳峙,就当我这个做父亲的,最后教你一次。”李潮科说,“去,把岳总的心肝宝贝给带来。”
光是坐在沙发上和李潮科说这几句,就已经用光了岳峙所有的自制力,他真恨不得一枪结果了眼前这个老东西,然后直接冲上去找到阿梨,可他不能。
李潮科党羽门生众多,他死了,岳氏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再无宁日,他要和阿梨过安定平和的日子,要有未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青梨被人松绑,架着走了出来,她腿上的飞镖已经被拔掉了,血还在流,不同平日的一身黑,她穿了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浑身的血迹简直触目惊心。
岳峙呆呆看了几秒,眼睛都赤红了,他站起身,几大步冲上楼梯,用颤抖的手轻轻接过青梨揽在怀里,打横抱起,甚至都不敢蹭蹭她沾血的额头,只在看着完好的脸蛋上亲了亲,“回家了阿梨,我带你回去。”
他一步一步走下楼,经过那个还半跪在地上的黑人保镖,骤然发难,一脚踹在对方的头上,把人踹倒在地,一手托着青梨的臀腿,像抱孩子一样,一手抓过身边蒙格玛手里的MP5冲锋枪,提着枪托当棍子,几枪就把对方打得脸上到处皮开肉绽,血撒得到处都是,没个人样了。
“你手下的狗实在没有轻重,我帮你好好教教。”他把枪丢给蒙格玛,重新抱好青梨,没看李潮科一眼,抬腿就往外走,“不用谢了。”
青梨伏在他肩头,“先生,名字一样是什么意思?”
“只是为了稳定李潮科才那样说的。”岳峙声音艰涩,“抱歉……我那时候不知道。”不知道我会这么爱你。
“梨花,别名玉雨。”
第86章 86.尽头(六)
梨花,别名玉雨,这是岳峙在第一次和青梨见面,直到对方名字的“Li”是梨花的梨时的第一反应。
并不是因为他对齐玉雨念念不忘,有什么想法,只是单纯的想到了这个算是文化常识的点罢了。
他的外公外婆都是华人,长期从事汉文化研究的工作,他母亲当年也考上了国立大学,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顺利毕业的话,应该是要去中国留学的。
在他有限的和外公外婆还有母亲一起的温情记忆里,他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很多这样的文化常识。
玉雨,形容梨花被风吹落时漫天飞舞如雨的样子,因为洁白的花瓣剔透如玉,所以才叫玉雨。
可青梨偏偏叫青梨,他当时还觉得这个名字怪可爱的,不会让人联想到梨花,倒是能联想到一个还没成熟的,青中带绿,圆滚滚的小梨果。
吃起来也和这个情绪漠然的姑娘一样,挺涩嘴的。
他带青梨回来两年,李潮科都没有任何反应,因为青梨一天到晚泡在基地训练,除了周围的人,根本没人知道她的存在。
但两年后,他开始频繁带着她外出,慢慢,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岳峙的身边有个一个长期固定的伴侣。
李潮科还叫他过去专门试探这件事,“你彻底放下玉雨了,身边也有人了?”
岳峙其实从来没有喜欢过齐玉雨,小时候,齐玉雨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关系比较亲近,和李家是世交的别人家的姐姐罢了,十五岁以后,他先后在南非,伦敦待了九年的时间,两个人联系变少,关系自然也就淡了。
但周围的人好像都觉得他喜欢齐玉雨,或许是因为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能够伪装出完美的笑容和温和的态度,不认识的女性上来搭话他从来不理,唯独齐玉雨看在过去相识的份上能说几句话。
这样的误会也可以免除很多麻烦,所以他无所谓了。
直到齐玉雨突然决定和沈俊结婚,李潮科因为中间拉线的关系,还装模作样地说,“你也别太伤心,我以后会给你找更合适的姑娘的,我让云升给你几个项目,就当是对你的补偿。”
岳峙不伤心,但云升的项目他来者不拒。
之后李潮科一边利用齐玉雨来蚕食云升,而他也借此几乎侵吞了云升至少一半的产业,包括所有的航线和港口,但落在别人有眼里,又成了他爱而不得对云升的报复。
而且以对齐玉雨旧情不忘为借口,他拒绝了所有李潮科硬塞过来的女人。
当听到李潮科的问题时,他心里想的是“哦,好久没听到和齐玉雨有关的消息了”,嘴上却说:“她叫青梨,和玉雨名字一样,放在身边,当个消遣罢了。”
那时候他对青梨的感情更多还是顺其自然的利用和诱导,这么说也不是为了保护她,单纯只是有因为这套说辞更有利,且更好糊弄李潮科罢了。
车子行驶地飞快,岳峙两条长长的胳膊将青梨完全拢在怀里,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语速却很慢,眼睛看着青梨身上的伤口和血迹,就像麻木的靠着意识在忏悔的信徒一样。
他捧着她绷带被血浸透,食指的指甲都被拔掉,还在流血的手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还真是被利用的彻底啊……齐玉雨。”青梨叹息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阿梨?”岳峙的声音都发颤了。
“只是头部受伤引起的后遗症,失血过多造成的虚弱和眩晕。”西极往后看了一眼,“你冷静些。”
岳峙觉得自己很冷静,如果他不冷静,他也不想冷静了,他现在只恨不得一个炸弹扔过去,直接炸了李潮科和那栋罪恶的别墅。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啄木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评估了青梨的伤情。
“她头部受到撞击,应该有脑震荡,头皮开裂,大腿刀伤都需要缝合,比较麻烦的是手掌,被折磨了好几次,里面烂糟糟的,筋膜肌腱的损伤都很严重,这都超过十二个小时了,手术后的预后也不是很乐观,食指指甲缺失,甲床也撕裂了,也需要缝合,总之要尽快送进手术室。”啄木鸟说道,“全麻的。”
青梨睡了一觉又醒了过来,挣扎着坐起身。
“你干什么,别乱动啊。”啄木鸟喝止。
“阿梨!”岳峙几步过去,扶着她的身体,“你别怕,不会有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我不怕,我想上厕所。”青梨挪着腿要下床。
“你上什么厕所,护士马上就过来给你插尿管了。”这是基本的术前准备,没办法避免的,啄木鸟阻拦道,“你别动来动去又把伤口恶化了。”
“不行,我先自己去一次。”青梨已经站了起来,岳峙想拦她,但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就怕把她碰疼了,最后也只能顺着她,扶她站起来。
啄木鸟没办法,“得亏换上了手术服,不然你连裤子都脱不掉。”
青梨一个人进了卫生间,拿出了身体里防水包裹的微型摄像机扔进了马桶水箱里,然后才出去。
手术室推着床来把她接走后,病房里就空无一人了。
加诺真轻轻走进来,从马桶水箱里拿走了那个微型摄像机,丢进了自己手中的可乐罐里。
几分钟后,吊着一只骨折了的胳膊的梁津也蹙眉走了进来,在卫生间查看了一番,什么都没找到,也只能先去手术室外。
青梨被推进去的时候,轻轻抓住了岳峙的手。
岳峙连忙俯身,“阿梨,怎么了?”
“李潮科说那时候,你明明知道他要对付我,试探你的态度,还是故意把我安排在别的车上,看着我们的车被货车撞,我差点就死掉,是真的吗?”
岳峙一愣,没有说出话来。
而这几秒的沉默已经足够让青梨得出答案了,她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失望,又像是早已预料的死心,不愿再看岳峙一眼,“走吧。”
她被推进了手术室,而岳峙还在外面没有缓过神来,心里慌得无法言语,明明他把阿梨救回来了,却好像对方离自己更远了。